49 兩隔

小皇帝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面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如芒在背。

看來,昨日和此人的相遇并非偶然。

他拼命回憶和刺客同行時的每一個細節,發覺對方竟是用了很高超的話術将他引得越來越傷心,把沈言川完全說成了個盡忠職守、忍辱負重的衛士,讓他對兩人的感情産生了懷疑。

這樣離間,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小皇帝盯着屍體看了半晌,臉色越來越黑。

因為半道上遇到刺客,小皇帝吩咐侍衛們查清刺客的身份,目的,幕後主使等關鍵後,擺駕去了禦書房,并讓小福子趕往金銮殿,把幾個重要的大臣引到書房議政。

其實小皇帝并沒有議政的心情,一方面他牽挂沈言川,恨不得直接飛去太醫署;一方面他看久了屍體可怖的面容,不經意間想起,便要冷汗涔涔——他還是怕見死人,若不是事關重大,他今天絕不會靠近那具屍體。

然而過去的經驗在此時作祟,令他不自覺産生一種“越是發生大事越要将重要的事解決”的念頭,而且他扪心自問,認為如果沈言川醒來,希望看到的是他處理好一切的模樣。

溜了幾回神,他終于将原本早朝要處理的事給盡數安排妥當了,等到最後一個臣子踏出禦書房,他終于朝後靠在了椅背上,汗濕的絲綢裏衣早已一片冰涼。

捏着眉心勉強定了神,他派人去太醫署查探治療情況,而後将胡謙招到了跟前。

“事情辦得怎麽樣?”

“派了四名細致穩妥的人,已經僞裝好身份出發了。”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一手支着頭,阖上眼睛輕聲道:“小幾邊上有蒲團,你去坐着,陪朕稍等一會兒。”

他要等的東西很多,沈言川的解毒情況,侍衛的調查結果,還有一部分人的請罪,只不知道哪一件先來。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哪一件也沒來。

小皇帝心浮氣躁道:“怎麽那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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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看他眉宇間缭繞着悲傷的怒意,替他罵了幾句出氣,随後又開始安撫他:“皇上,這才過了兩刻,調查總需要些時間……”

“那貴妃的情況也要看兩刻之久?!”

“這……”小福子讪讪道,“小的過去看看,皇上趁着空批些折子,小的肯定很快就回來。”

“嗯。”小皇帝面色稍霁,提筆在朱砂上蘸了蘸,字還沒寫上一個,又擡頭叫住了人,“等等!你找人遞話去,不管查到什麽,一個時辰給朕報一次進展!”

小福子領命而去,抓了個宮人就是交待,自己則是飛奔向太醫署,跑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迎面碰上的卻是先前打發到太醫署查探消息的小太監。

小福子毫不客氣,揪住他的衣領道:“你他niang的是不是躲懶了?在這兒待了這麽久,想死吶?”

“沒有沒有沒有!”小太監搖着雙手,急急辯解道,“是太醫署人手不夠!小的留下來幫貴妃娘娘煎藥才誤了時間的!真的!梁公公明鑒!”

“放pi!這大早上的,怎麽就人手不夠?”“是真的!當值的幾位太醫都去了後宮,這幾日忽冷忽熱,貴人們或染了風寒,或犯了頭風,或有信期不準的……您不信可以去調問診記錄,小的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小福子湊近嗅嗅他,聞了一股子藥味兒,便松開手:“貴妃娘娘怎麽樣?帶我去看看。”

小太監伏低做小地替他帶路:“還昏迷着呢!方才太醫拿了水蛭吸娘娘後背傷口的毒血,連着好幾只都吸成了紫紅色的一大條,放在盆裏一會兒就不動了……”

聽這駭人的狀況,小福子忍不住皺眉,擡腳踏進門,就見沈言川趴在床上,被子只遮了半個背,露出的部分卻是毫無美豔可言,因為被金針紮成了刺猬。

“這麽多針?”

“是啊。”小太監低聲解釋道,“太醫說了,要封住穴位,減慢毒發速度,等到湯藥灌下去,娘娘醒轉來,這些針才能拔呢。”

小福子指揮小太監找了幾塊細布疊起來,輕輕蓋上了沈言川滿是針的後背。

他出了屋,走到院子裏四下張望,心裏很不滿意,因為太醫署內從太醫到學徒都是糙漢,一個個進進出出,卻是不能把貴妃照顧好,幾個來調查的侍衛還站在小院裏叽裏呱啦揪着太醫問話。

他有意讓小太監留下照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想起上午的刺客也是個太監,昨個兒他犯了一次錯,今天可不能再犯了。

斟酌一番後,小福子跟院使留了話,讓他們等貴妃醒了第一時間派人報到禦前,若是情況允許移動,最好是遣車把人送到養心殿。

交待好這些問題,小福子攜小太監往回走,迎面又碰上了胡謙,吓得面孔一白:“皇上又催了?”

“不是,公公莫驚。”胡謙擺擺手,“我只是奉命前來保護貴妃娘娘。”

小福子不解:“那皇上那邊呢?”

胡謙沒答,只是笑笑,大踏步進了太醫署。

小福子不知道,驗毒結果已經傳到了禦前。

“你說什麽?!”小皇帝驚叫出聲,人也“騰”得站了起來,“bi首上是蛇毒,而那粉卻沒有毒?”

階下人答道:“是的,車中的粉末,不過是石灰、面粉和花粉摻雜而成的,最大的危害也就是燒傷雙目,而銮輿已被貴妃用力踹破,粉末消散無幾,更是不可能傷人。”

小皇帝細一尋思,後心一涼——所以,灑那粉末是虛晃一槍,刺客的優先目标是沈言川!

為什麽要先殺沈言川?

沈言川從前生活在暗處,進宮也沒多久,不可能與人結怨,所以必然是沈言川的存在妨礙到了某人攫取利益。

攫取的誰的利益?

是朕的國庫?還是民脂民膏?

妨礙誰的利益?

朝臣?後宮?抑或是聯系起來的兩者?

上一次不是已經将禍根全部拔除了嗎?現在這又是……

一切都是可疑的,能相信的只是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然而有很多事都亟待處理,水患,貪fu,皇城的守備,內侍的調度,所有他在意的人的安全……

細密的冷汗浮滿了額頭,小皇帝扶着書案,一點一點坐回到龍椅上。

皇兄啊,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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