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暗流

沈言川看着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弓弦一丢丢的小皇帝,拿了另一把三石的弓,搭了三支箭,三支全中紅心。

将弓放回架上,沈言川拍了拍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滿足條件二前,先要滿足條件一。”

“這倆哪兒一樣啊!”小皇帝心頭風一陣雨一陣的,“第一個條件再難,好歹還有個明确的時限,可三石的弓,一般人根本拉不開!”

沈言川語氣淡淡:“那臣等着您能拉開三石弓的那天。”

小皇帝脫下勁裝,一言不發地垂着頭走回養心殿,開始生悶氣。

等!等到猴年馬月!沈言川就是存心不想讓朕跟他親熱!朕費了那麽多勁兒,學了那麽多東西,在他心裏還是個什麽都不行的小玩意兒!

小皇帝很想哭,但是又不能随便哭,只好一連板了兩天面孔,結果并沒人關心他,沈言川時常不在,宮人們則以為他是為政事憂心,全都低着頭默默做事。

到了第三天,小皇帝把枕頭底下的畫冊都給丢還給小福子。

小福子原也猜測他鬧情緒跟貴妃有關,不過想到之前兩人都好得睡一張塌了,以為緩緩這勁兒就能過去,就沒多嘴,此時才發覺他是氣狠了,有點要和貴妃直接鬧掰的意思,慌裏慌張地探問道:“喲,皇上,您這是?”

“使臣還有沒幾天就要到都城了,朕沒空看這些,以後別拿給朕看。”小皇帝趴在床上,把軟枕拿起來壓在後腦殼上,算是表明和那些畫冊告別的決心。

小福子很愁,因為不知道皇上在煩些什麽,想去問問貴妃,發覺對方此時也不在殿中,正當此時,門外卻有一個小太監來通報:“安太妃身邊的陶姑姑來啦,說是求見皇上。”安太妃手底的人平日很少來養心殿,不過如今兩人為了遠嫁的公主聆準備東西,倒是也有了往來,小福子覺得挺平常,小皇帝也覺得挺平常,然而那陶姑姑進到殿裏,卻是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臉色也不大好。

等到小皇帝屏退左右,陶姑姑才開口道:“皇上,太妃娘娘宮裏發生了一樁怪事。”

小皇帝看她憋得臉紅脖子粗,招手示意她坐下:“嗯,您別急,坐着慢慢說。”

陶姑姑搖搖頭,并沒要坐下的意思:“今天清晨,太妃娘娘在院牆上發覺了幾個黑色的大字,說公主聆已亡故,那些寄回信件都是假的,是北朔人的瞞騙之舉!”

“在哪兒?”小皇帝立刻起身,“現在就帶朕去看!”

“看不了,現在已沒了!”陶姑姑急急攔住他,聲音也高了起來,見小皇帝坐了回去,才接着低聲解釋道,“那是蟲蟻爬出的字,非是用漆墨所寫,午前就叫一場急雨給沖散了。”

小皇帝皺眉道:“蟲蟻?”

陶姑姑神色凝重:“是,娘娘懷疑是上天示警,可翻看書信後又不願意相信是真的……這事兒她心裏憋了一天,因為沒有別的依據,所以也不敢同誰說,可總不能當作沒發生過。”

陶姑姑說到這兒跪了下來,臉上有了幾分哀求的意思:“皇上,求您想想辦法,确認公主殿下在北朔的安危,公主是娘娘的心頭肉,若是公主有事,娘娘肯定也……”

小皇帝連忙安慰道:“姑姑莫急,你回去告訴太妃,就說事關皇姐的安危,朕一定會調查……對了,若是太妃不介意,可否讓朕一觀皇姐寄來的信?”

“有,娘娘讓帶來了。”陶姑姑從袖中掏出幾封信,“這兩年北朔寄來的信都在這兒了。”

“好,姑姑先回,待朕查驗完,會派人将信送還。”小皇帝示意她放下信,在她離開前最後做了叮囑,“這件事先壓着,不要同任何人講,另外,讓太妃不要擔心,這兩日在宮內歇息一下吧。”

陶姑姑離去後,小皇帝随口道:“沈言川,這事太奇怪了。”

話脫出口,他才想起沈言川不在殿內,而自己現在也不願出去将人尋來——這麽多天都冷着朕!朕這一次才不要主動呢!朕自己也能把事兒處理好了!

倔脾氣一上頭,小皇帝沒喊任何人進殿,自己在殿內踱着步子,一點點捋清思緒。

他不相信什麽“上天示警”,所謂蟲蟻顯字,要麽是巧合,要麽是有人刻意用石蜜等物誘蟲顯字,至于對方什麽目的,則要先看那話中的真僞。

小皇帝沒有立刻打開信,而是招來胡謙,把自己收到的信也一并交給了對方:“先去查來源和字跡,上書房存了公主幾年前練過的簪花小楷,可以對比。”

因為有可以對比印證的物品,暗衛查得很快,答複是:“字的的确确是公主的字,書信所用的紙乃是北朔皇室專供的蜜香紙,墨也是北朔皇室慣用的墨,字跡會在強光下泛出紫色。”

小皇帝點點頭,将那些信件逐一翻看了,字裏行間皆是他熟悉的語氣,內容很零碎,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說辭,信的末尾表達思念和慰問,叮囑母親冬天注意別吹風,夏天勿貪飲梅酒……基本挑不出什麽毛病。

由此基本能肯定,在牆上留下螞蟻字的人絕對是在惡意挑撥太鴻和北朔的關系,而且極有可能是前朝主zhan派幹的好事。這種事不用勞煩暗衛,早朝時敲打敲打,應該就能得出結論。

小皇帝一頓分析,認為不是什麽大事,洗洗就上床了。

然而等到宮人們吹燈退下,萬籁俱寂,小皇帝将睡未睡之時,一個念頭突然升到了他的心尖:

陪着公主聆嫁去北朔的有好幾個都是從小侍奉的宮婢,公主的說話語氣、成長經歷對她們而言都不是秘密,若是其中有人模仿了公主聆的字跡給太鴻寫信,光憑對信件本身的調查,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夜深人靜最忌深思,這個驚恐的發現讓小皇帝的腦海自主描繪了許多可怕的畫面,為此,他輾轉反側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會兒。

早朝他精神不濟,基本沒聽進去什麽內容,全靠筆吏太監記錄。回到養心殿喝了杯濃茶後,他再次招來胡謙,問他有沒有派到北朔的暗探,讓暗探替他确定公主聆的安危,把消息盡快傳回來。

然而,胡謙立刻委婉地拒絕了他的要求:“暗探都是千辛萬苦安插進北朔皇宮的,傳訊和探聽消息的次數越多,暴露得就越容易。況且,北朔使臣還在路上,此時探聽公主聆的情況,很可能會被當做一種具有敵意的行為,屆時不開戰也不行了。”

他的話小皇帝無法反駁,急得在殿內來來回回走。

胡謙提議道:“過不多久使臣就要入宮了,不如直接試探使臣?”

“沒意義。”小皇帝擺手,“北朔若無意同太鴻開戰,那無論皇姐是生是死,北朔都會說她健在。”

胡謙遲疑了一下,沒再吭聲。

小皇帝在殿內又兜了半圈,又出聲道:“對了,可有查到字是誰寫的?”

胡謙搖頭:“最近後宮人來人往的,暗衛人數少,只能盯着貴人們,侍衛巡邏又有路徑和時間的限制,那人留字時間很巧妙,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根據現場調查,那塊院牆周邊是青磚,本來就不易留下足跡,其他痕跡也被雨水沖刷得幹淨,實在是……找不到線索。”

他滿含愧疚地請罪,小皇帝心亂如麻地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此時此刻,後宮的氣氛倒是一片歡快,所有的吉花吉服都準備好了,姑娘們天***美,各自試穿了吉服,圍着滿園裝盆的秋花說說笑笑。

“媽呀,忙了這麽多天,終于擺弄好這些玩意兒了。”王婕妤打了哈欠,對着一叢叢菊花舒展身體。

旁邊的虞美人見了,掩嘴偷笑她沒文化:“這可不是什麽玩意兒,全都是菊花裏頭最別致的品種。尤其是那赤線金珠、墨染、芳城拾翠和金龍霰雪,全都是這禦花園裏才有的,別處可看不到呢!”

最近後宮妃嫔們一道做事,關系近了,所以王婕妤聽這話也不十分生氣:“管他看得到看不到,本宮本來也不看這些,五顏六色,瞧着容易眼花。”

她朝柱子上一靠,看到邊上的彤妃依舊一身紗衣,還不嫌髒的蹲在地上悉心澆花,就道:“彤妃不去換吉服麽?”

彤妃瑩白的柔荑拂過花葉上晶瑩的水珠,輕聲道:“吉服晚點換也無妨,一會兒這些花就要送去裝點驿館了,得送送她們……打理了這麽久,想想還怪舍不得的。”

虞美人聽了很感慨:“您倒是個愛花的癡人了。”

說話間,運花的車就來了,彤妃看宮人将一盆盆濕漉漉的花分門別類放上車,這才轉身到殿內去換吉服。

殿內一間間陳列不同的吉服,現在大多都穿到了人身上,彤妃進入其中一間,忽聽邊上守着的宮人道:“娘娘尋錯了,這是皇上賜給使臣穿的,對面那間雪青的吉服才是為您準備的呢!”

“本宮就是覺得漂亮,過來看一眼。”

宮人忙欠身道:“娘娘請便,就是觸碰時萬萬小心,莫讓手鈴纏了上面的彩絲。”

彤妃配合地摘了手鈴,随即輕輕摸了摸吉服上的滾邊和刺繡處:“這圖案倒是很別致,好好放着是一件美物,可惜容易壞,使臣怕是一輩子也之敢穿這一次吧。”

彤妃換完衣服,重新走到衆人跟前,第一個迎上來的便是楚才人:“還是彤妃和王婕妤的吉服好,深色,顯瘦。”

彤妃整了整她那一身大紅綴黃珠的吉服,輕聲笑道:“你的好看,鮮豔。”

互相吹捧過後,彤妃轉身又進了殿

王婕妤奇道:“咦?她怎麽又進去了?”

虞美人示意她小聲些:“正常,彤妃娘娘不習慣穿這些衣服,還是愛烏贊那一身裝束,你沒看她方才連面紗也不摘嗎?”

兩人正你來我往地談着,那頭楚才人卻是在人群裏左扭右躲起來:“哎呀,這蜂子怎麽老盯着我轉悠呀!”

王婕妤不屑地走過去,搶過她手中遮光的扇子就把蜜蜂撲到了地上,然後補了一腳:“一只蜂子,打死就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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