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霸淩

灼熱的太陽中,肖辭被炙烤到仿佛無法呼吸。

他匆匆轉過身去,硬着頭皮逼自己一步步走開,就好像他壓根沒有看見許聰一樣。

為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專程來嘲笑他的嗎?

肖辭心裏難過又屈辱,腦袋一陣陣眩暈,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強逼着自己不要回頭看,就那樣一步步挨到了教室。

這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李莉莉見有人遲到,火氣蹭地一下就冒了上來。待到看清來人是肖辭後,她氣得不行卻無法發作,只得狠狠剜了肖辭一眼:啪啪狠敲黑板:“下不為例!”

肖辭并沒有看她,在衆目睽睽之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低着頭坐下。

“上課上課!”李莉莉拍桌吼道。

江朝見他神色不對,胳膊肘捅捅他的腰窩:“發生了什麽?怎麽出去一趟魂兒都要沒了?”

肖辭悶着頭,一句話也沒有說。臉色有種呆呆的茫然。

放學之後,肖辭走在路上,聽到有人說:“聽說了嗎?今年新高一招到了一個大學霸,是全市前十!”

“全市前十!那豈不是跟學神肖辭一個水平?!”

“我覺得有可能比肖辭還厲害哎!”

“噓,別說了…”那人用手指指指默默走路的肖辭,一群人立馬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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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從後面追上來,拍拍肖辭的肩膀,道:“去哪兒?”

肖辭甩了甩他,江朝扣得緊,肖辭沒甩開,悶着頭不說話。

江朝知道他這就是不高興,在耍小性子了。忙勾住肖辭的肩膀,道:“走,跟我一起喝酒去!”

肖辭茫然擡頭:“你不是不讓我喝…”

江朝一拍胸脯:“是我想喝,走吧走吧~”夜晚,涼風習習,蟲鳴聲聲,江朝和肖辭坐在江濱的燒烤攤上,腳下是草地,頭頂是星空,眼前是江水、游輪,和城市淺金色的晚燈。

江朝咬下一串羊肉,道:“老板,再來一盆小龍蝦。”

“哎,好嘞。”

不多時,滿滿一盆麻辣小龍蝦便送到桌上。

肖辭是四川人,按說是最愛吃辣的,可是眼前一盆的燒烤,他卻一口都沒動,只是悶着頭皮喝酒。

他想起了上次他和哥哥一起吃燒烤,心裏越發不好受。

江朝剝好小龍蝦遞給他,肖辭搖搖頭,不接,舉起手裏的啤酒。江朝無奈,只得也舉起啤酒,跟他撞瓶。

“幹杯!”清脆的響聲。

肖辭仰起頭,喉結上上下下,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氣全灌進肚子裏。

又晃晃酒瓶,确認最後一滴也喝盡後,随手把酒瓶扔到草地上,‘哐啷’一聲悶響。

肖辭趴在桌上,頭埋在雙臂間,肩膀聳動了起來。

江朝擔憂地站起身來,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一寸也不敢多進,連呼吸都止住了。

好久,肖辭才悶悶地從手臂間發出聲音:“朝兒,我好難受。”

“嗯,”江朝輕聲道。

“朝兒,我好累呀。”

“嗯。”他一只手搭在了肖辭頭上,輕輕地撫摸他的發茬。

周圍煙熏火燎,喝酒的人群吆五喝六,游輪發出嗡嗡汽笛聲,嘈雜夜晚的角落裏,蜷縮着一位悲傷的少年。

江朝的下巴也枕在桌上,手指輕輕纏繞他的發絲。

“江朝,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肖辭輕輕開口,“你很想他很想他,想了很多年,連做夢都能夢見他。”

“可是,你卻不敢見他,不敢和他對視,也不能和他對視,每每看到他的眼睛,就要立馬逃開。”

江朝看向肖辭的眼角微垂,像月牙又像苦澀的柳。喉結艱難滾動一瞬:“有啊…”

肖辭搖頭,“不,你沒有。”

江朝沒有再說話。

他猜得果然不錯。

肖辭有喜歡的人了。

可是,那個人,卻并不是他。

夜風吹過,吹皺少年人的心扉,習習清涼,蕩起滿江漣漪。年輕人的思緒,如同巨大的城市,在越來越深的黑暗中,漸漸冷了下去。

在城市的另外一邊,許聰趕着夜路匆匆回家。盡管他是個瘸子,走路十分費勁,可是此刻,卻也是一步一步走得飛快,仿佛在躲避什麽東西一樣。

可惜,他在躲避的東西,最終還是來了。

五個高大的男生擋住了他的去路。

為首那人渾身煙味,穿着襯衣黑褲,腿長到逆天。他叼着根煙,神色嚣張,眼角處還有一塊刀疤。

後面的四個男生亦是如此,渾身的不良習氣,見了許聰就跟見了雞的狐貍一樣,滿臉兇狠,又桀桀發笑:“老大,終于逮着他了。”

為首那人把煙扔到地上,拿鞋碾滅,笑着上前一步,他比許聰高了整整一頭,身影足以罩住許聰身前的所有光線。

許聰的心狠狠一沉,下意識後退。卻被那人抓住衣服,猛地撞到牆上。

一聲悶響,後背傳來骨骼斷裂般的疼痛。

可、可惡……

眼前這夥人,和他其實是初中同學。這夥人從初中時就是一群不學好的人,成日以欺負他為樂。許聰本以為上了高中就能擺脫他們,可誰知,反而跌入了更加無望的深淵——步入社會的他們,徹底沒了約束,對許聰的欺負變得更加變本加厲。

為首的那人高高瘦瘦,叫做張牧,曾是他們初中的校草。卻也着實是個無惡不作的混種。此刻他正用左手牢牢按着掙紮的許聰,用右手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打着許聰的臉。他的力氣相當之大,每打一下都是一聲脆響,都能把許聰的腦袋打歪到一邊。沒過一會兒,許聰的臉上就滿是鮮紅的手印,仿佛是拿鞭子甩上去的一般。

“咳、咳咳…”許聰被打到口含血沫,頭暈到喘不上氣來。

其他混混們笑道:“老大,小瘸子不行了,嘿嘿嘿……”

張牧聽了這話,暫且放手不打。左手食指與中指夾掉香煙,騰出嘴巴,沖着許聰的臉頰緩緩吐出一大股煙霧,嗆得許聰不住咳嗽,眼睛都咳紅了。

“不想受罪就乖乖把錢拿出來。”張牧像拍小狗那樣拍着許聰的臉,“老子的時間可是很緊的。”

“我沒錢。”許聰像是受慣了一樣,也不反抗,只是低着頭,小小的嘴巴抖動着支支吾吾,他的衣服被張牧扯崩了扣子,露出一小片因為激動隐隐發紅的瘦弱胸膛。

“老大,他說他沒錢,”手下嘿嘿道。

“你看,連他們都不信。你覺得還有裝的必要麽?”張牧用力一扯許聰的襯衣,刺啦一響,襯衣頓時崩得更厲害了。許聰猛地按住張牧的手,不讓他再拽,仿佛是在保護自己最後的尊嚴:“我、我真沒錢…”

聽了這話,張牧冷笑一聲,擡腿,膝蓋在許聰那條瘸腿上猛地一撞,疼得許聰幾乎要當場跪下去。

“沒錢,沒錢是吧?”胳膊肘猛地撞擊許聰的脊梁骨,又用手揪着脖子把許聰的腦袋硬擡起來,“這回有沒有錢了?”

許聰好一會兒才從疼痛中緩過來,拿手護住那條不住發抖的腿,不住喘息,緩緩擡眸,怨恨的目光看着張牧:“錢都交學費了,你殺了我吧。”

“…”張牧正要找話,有一個結巴手下插嘴道:“老大,你別聽他、他的,他中考考了全市前十,去花中讀書能得到,好好好好好多錢。”

“哦,是這樣。”張牧屈指敲了敲他的腦殼,那兩下仿佛把許聰整個人都敲傻了,愣愣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不拿出來。”張牧道。

許聰就仿佛受到刺激一般突然一口咬死:“沒有,就是沒有錢!”

不管他們怎麽搜他的包,怎麽打他、踹他,把他打到遍體鱗傷,蜷縮在地上發抖,他都是一口咬死“沒有錢。”始終不肯松口。

如此,倒搞得張牧一方無可奈何了。

那結巴又谄笑道:“老大,你看這小子模模模樣怎麽樣,這小臉蛋兒,不比比比那些娘們差吧~”“要不,咱們八、八八八了他!”

張牧聽了,狠狠地踹了許聰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以一個撒尿般的姿勢站在許聰身前,伸手扯自己的腰帶。

許聰眼睛都被打腫了,趴在地上沒有出聲。

一直到混混們喊叫着起哄,張牧一把扯掉他褲子的時候,他才奮力掙紮大吼:“你幹嘛!”

張牧不說話,手上力氣卻極大。他越是死命掙紮,張牧的興致便越高,那群混混的呼喊聲谄笑聲便如同地獄,旋轉着将他吞噬殆盡。

借着那盞昏暗的燈,張牧臉上露出變态博士一般的笑,大手扯着他那條殘廢的右腿,帶着點兒期待地輕聲道:“吶…現在讓我看看你這條廢腿長什麽樣……”

說着,緩緩低下頭去。

說時遲,那時快,許聰突然用那條滿是青紫的右腿,對着張牧的臉狠狠一踹。張牧猝不及防,竟是被他一腳踹翻在地。

手下們瞬間嘩然,許聰抓住這個空檔,提起褲子,一瘸一瘸地就要逃跑。可他走了還沒兩步,右腿就跟被人用棒球棍猛掄一般狠狠一酸,緊跟着身子一歪,整個人向右跌倒在地,腦袋咚地撞在牆上。

他顧不上疼,咬着牙靠着左腿硬撐着又站了起來,可這次他一步都沒走成。還沒站穩就又狠狠跌倒在地。

這次他是再也起不來了。

他摸着那條疼到哆嗦的右腿,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他用手指扒着磚縫,拼盡全力,帶着身子往前爬。可是,一只腳從天而降,踩住他的手,用力一擰——啊!疼得他心尖都在發抖。

“咕嗯…滾……”許聰吐字不清,顫抖着發聲。

張牧沒有理他,二話不說硬生生撕爛了他的衣服,像只殘暴的猛獸般抓住滿是傷痕的他。眼瞅着就要将他襁褓。

許聰這輩子都沒這麽絕望過。

就在這時,小巷出口處晃晃悠悠地經過一個人影。許聰就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放聲大喊:“救……”

他只喊了一個字,剩下的“命”字就像就被人掐斷嗓子那樣半點喊不出來。

因為他看清了。

路過的人是肖辭。

他眼睜睜看着弟弟醉酒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過小巷的出口,徹底消失在牆面之後。

他一個字也沒有辦法喊出來。

他只能打碎牙往肚裏吞,獨自承受那份巨大的屈辱。

那是他活該。

突然——“哐啷——”“砰!”

肖辭不知道什麽時候返了回來,揚起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瓶狠狠砸向張牧的腦袋,酒水與血花四濺。

面對那四個一齊沖上前來的小弟,肖辭醉眼朦胧,打着酒嗝,虛晃着身子将他們揮出的拳腳,砸來的板磚,捅來的刀子一一躲過。飛蛾撲火的昏暗燈光下,“砰!”“砰!”“砰!”“砰!”砸倒一片。

一聲怒吼:“滾!”四人跌跌撞撞地爬起逃開。

而後,用那個碎到只剩玻璃尖刺的啤酒瓶把,沖一臉震驚的張牧狠狠捅去。

噗呲,來不及收縮,鮮血混着白液一齊噴射。

蜷縮在地翻滾着的慘叫聲中,令人惡心的氣味在空氣中肆意彌漫着。

做完這一切,肖辭收回被紮到鮮血淋漓的手,扔了件外套在許聰身上,轉身離去。

他背影挺得很直,一步一步走得穩穩當當,仿佛沒有什麽能夠壓得垮他,亦沒有什麽能夠讓他悲傷。

可是,沒人能夠看到他幾乎要将牙關咬碎了的悲憤神情。以及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去殺人的手。

身後有人扶着牆站了起來,他聽到有人用沙啞的嗓音叫他名字:“肖辭。”

他的身影微微一滞,沒有回頭,亦沒有回話。原地僵愣數息,逼着自己再次邁開步子。

許聰眼睛紅了,又叫了一聲:“肖辭,你的手……”

他只咬牙回了一個字:“滾。”

走出好幾步他還微微心悸。

剛剛好險,目光差點兒就要條件反射移到自己受傷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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