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皇嫂秀色可餐(完)

太平教餘孽混入皇宮再度刺殺大梁天子,天子遇刺駕崩,朝野震驚。

震驚後便是一團混亂,晏玉軒未有子嗣,偌大王朝一個能扶立的皇子也沒有,朝臣一個個慌了神。最後還是劉閣老率先提出,端王為先皇親弟,文韬武略,憂思國計,振朔朝綱,堪擔神器,願擁其為大梁新帝。朝臣紛紛似找到了主心骨,接連表明态度,願擁端王為大梁新帝。

當然也有個別朝臣心存疑惑:皇宮可不比圍場,防守警戒如此嚴密,那太平教餘孽究竟是如何混入的?刺客刺殺時,數百大內禁衛何在?據說端王當時也在場,憑他的武功,竟也沒能救下皇帝嗎?

然而疑惑歸疑惑,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質疑。這件事的蹊跷之處誰都看的出來,可當朝首輔絕口不提,禁軍統領沉默以對,先皇身邊的首領太監諱莫如深,連當朝皇後林謹之也并未對此提出任何疑慮,他們還有什麽必要當這個出頭鳥?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麽,先皇已經沒了,而端王又不是庸庸之輩,由他繼任帝位,确實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在大梁上下都在忙着勸端王繼位時,唐久一個人待着長樂宮,悄悄和林謹之說話。

“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唐久面對鏡子,對裏面長身玉立的人說,“我們的任務完成啦,三三說我走之後,你就能拿回你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了。鸠占鵲巢了一陣子,不好意思哈。”

“傷害過你的人都得到了報應,所以希望你回來後,不要再沉溺于過去的悲傷或是仇恨,快快樂樂的按照你以前的想法生活下去。你那麽有才,長的又那麽好看,相信不管做什麽都可以做的很好!”

“還有一件事要向你道歉。”唐久心虛道,“我沒忍住,用你的身體和晏玉琛談了戀愛……但是晏玉琛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渣攻和他根本沒法相提并論!他那麽喜歡你,一定可以照顧好你……”

密密麻麻的酸楚和痛苦從心尖蔓延開來,唐久以前只知道被渣男背叛很痛苦,現在才知道親手把自己的愛人推給別人,是比被背叛更痛苦十倍的事情。

“當然,一切以你自己的意願為主。如果你不喜歡晏玉琛,當然不用勉強自己和他在一起。”鏡子中的人鼻尖有點紅,清冷的雙眸裏隐隐泛起一層水光,雙手合十舉在胸前搖了搖,“但我能不能提一個小小的請求?如果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希望你提分開的時候,态度能盡量溫和一點,盡量讓他……不那麽難過。”

“對不起,我好像太啰嗦啦。”唐久微紅着眼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向鏡子裏的人揮了揮手,“林謹之,再見啦。”

“往後的日子,你一定要自由自在的活!”

——

林謹之慢慢的從衣櫃裏拿出幾件替換行裝,一點一點地将它們疊成方塊放進包袱裏,借此重新适應自己的這具身體。

上輩子好像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發生過的每一件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自己瘋掉的那段日子,包括最後葬身于火場中的那些片段。

可他心中卻奇異的很平靜,好像隔霧看花,水中望月,在看另一個人的故事。

或許是那個任務者告別的話起了作用吧。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而他還有大把的、屬于自己的光陰和未來。

在這具軀殼被任務者占據的時間裏,林謹之就像做了一場夢,在夢裏看着任務者一步步幫他報了仇。他非常感激那個叫唐久的任務者,同時對他提出的某個要求有些小頭疼。

在前世經歷了那麽多後,林謹之暫時已經沒有力氣去愛什麽人了。雖然唐久對他說,晏玉琛很愛他,但林謹之覺得,端王愛的其實是寄居在自己身體裏唐久的靈魂罷了。

任務者是個熱情開朗、活潑有趣的人,吸引端王并不奇怪,倒是自己這種冷冰冰又無趣的性子,沒人喜歡是正常的。

和端王的一切交集和回憶都是屬于唐久的,林謹之不可能去當個第三者,精神上的也不行。

可他要怎麽“溫和”的向端王提出分手,而且還盡量不傷對方的心呢?

林謹之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好法子,最後只好歉然又心虛的地對早已離開的任務者道了聲歉,然後寫了封簡短的信留在長樂宮,趁着前朝後宮一團亂時,悄無聲息地拿腰牌出了宮門,一路來到沂水碼頭,準備乘船南下。

他無意與人同乘,多花了些銀兩包了只小舟,船夫爽快的答應了:“公子您坐好,咱這就走喽!”

林謹之坐在船頭,包袱放在膝蓋上,淡淡“嗯”了一聲。

“等等——!!”

船夫一船槳還沒劃出去,岸邊突然遠遠狂奔來一個人,以氣入音,震的碼頭所有人紛紛愕然回首,“林謹之——!!!”

林謹之訝然站起,只見一黑袍男子奔至岸邊,一個踏步淩空躍起,在衆人的驚呼中準确落在林謹之的小船上,船夫吓了一大跳,顫顫巍巍地望着這位不速之客:“這位少俠,您——”

晏玉琛喘着氣,轉身塞給船夫一袋金子:“這只船我買了。”

船夫震驚的望着那一整袋真金白銀,高興的差點厥過去,生怕這位不知哪裏冒出的冤大頭變了卦,扔下船槳一溜煙竄上了岸。

晏玉琛回身,定定望着林謹之。

林謹之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追了上來,有些尴尬的不知怎麽開口,誰知晏玉琛一句話就把他驚住了。

“我知道之前不是你。”晏玉琛說,“其實——我之前也不是我。”

晏玉琛和林謹之死在同一天。

世人都道他風流多情,無人知他在征元十二年的殿試上,對一個人一見鐘情。

連晏玉琛自己也不知為什麽,在那一天見過林謹之一面後,他的腦海裏便全是他,可他彼時無權無勢,只能隐藏鋒芒,竭力在險惡的皇權争鬥中保全自己,更無法像其他皇兄一樣光明正大地對狀元郎抛出橄榄枝,只能眼睜睜看着林謹之選擇歸入太子麾下,一日一日同對方親密無間,最後成了那人的皇後。

晏玉琛不是沒有野心的。他看着幾個皇兄接連被晏玉軒害死,知道保全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親自坐上那個位子。他從未停止過培養自己的勢力,也曾在夜裏夢見自己殺了晏玉軒,然後顫抖着手去牽他身邊站着的林謹之。

可林謹之轉過身來,流着血淚,滿臉仇恨的望着他。

他從噩夢中驚醒,枯坐半夜,打消了篡位的念頭——

他狠不下心,去殺掉林謹之最愛的人。

既然晏玉軒能給他幸福,那自己一輩子坐個閑散王爺,能偶爾進宮看他一眼,也沒什麽不好的。

他把小順子派到長樂宮,讓他每隔幾天給自己傳信,看看林謹之這幾天吃的怎麽樣,睡的好不好,開不開心,有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他。每次讀信的時候,都是他寡淡枯寂的日子裏,最欣悅慰藉的時刻。

可晏玉琛萬萬沒想到,僅僅三年後,晏玉軒就又娶了個貴妃,甚至廢了林謹之的後位,把他軟禁起來。得到消息後,他恨的差點發瘋,立刻派人去把林謹之救出來,可春錦殿防守太嚴,計劃失敗了。

他于是決定起兵。

然之前籌備的勢力已被他驅散了大半,重新聚集需要時間,盡管他日夜不眠的加緊步伐,還是沒能阻擋命運的戲弄。

第一個噩耗是林謹之瘋了。

第二個噩耗緊随其後,長樂宮走水,無一人生還。

得知消息的當夜,晏玉琛反了。

他喪失理智殺紅了眼,越過重重禁軍直殺進皇宮殺上金銮殿,身前身後中了十幾支箭沒有後退一步,熱血灑滿了長長的金玉臺階,終于讓晏玉軒和沈珂雙雙給林謹之陪了葬。

他倒在血泊中,緩緩閉上眼,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黑暗中卻響起一個奇怪的聲音,問他願不願意重來一次,和它簽訂契約,暫時交出身體的控制權,讓任務者為他報仇。

晏玉琛當然願意。

只要能讓時間倒流,只要能讓林謹之活下來,便是把這具殘軀獻祭給魔鬼邪神,他也不會猶豫半分。

……

晏玉琛大致向林謹之交代了前因後果,言辭之間刻意模糊了一些內容,但聰慧如林謹之,怎會不明白他省略了什麽?

憑一己之力闖進宮中殺死當朝皇帝皇後,将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和代價?

他當時中了多少箭,流了多少血,死的時候有多疼?

林謹之從不知道,在他絕望的以為整個世界都抛棄他的時候,原來還有一個人,願意為他放棄所有,奮不顧身。

原來還有這麽一個人……

“你、你別哭啊!”見林謹之竟然一言不發的流了淚,晏玉琛傻眼了,他像犯了什麽大錯,整個人慌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最後心一橫,大着膽子抖着手把人抱進懷裏,笨拙的拍着背一聲聲安慰,“別哭啊,沒事了,真的沒事了,都過去了……”

林謹之伏在他肩上,低低嗯了一聲,問:“你怎麽知道……之前不是我?”

“你的習慣,我還不知道麽?”晏玉琛小聲說,“雖然不能控制身體,但我也能看到發生的一切,從見你怼玉嫔起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後面又發現你喜歡吃甜食,更确定了那不是你。結合我自己的情況,便猜到你身體裏應該也有一個宿主。”

原來是這樣……

總算弄清楚了一切,兩人面對面站在,又回歸了沉默。

在晏玉琛絞盡腦汁想說點什麽時,林謹之先開口了:“我不想待在京城了,準備去南方尋個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一陣子。”

晏玉琛猜不準他是不是在委婉的趕自己,咽了咽口水,緊張萬分的“哦”了一聲。

林謹之問:“你呢?不回去做皇帝嗎?”

晏玉琛愣了一下,忙澄清道:“當然不!我現在可一點也不想當那玩意了!我已經派人把四皇兄從封地請回來了,他當年就有稱帝的野心,為人也不壞,又有能力,當皇帝正合适!”

林謹之點點頭,澄澈的眼眸望着他:“那你願意随我一道去江南嗎?”

晏玉琛足足愣了十多秒才反應過來,激動的整張俊臉都紅了,一個勁的拼命點頭,語無倫次道:“願意!當然願意!去哪裏都願意!!”

林謹之被他的傻模樣逗樂了,抿唇輕輕一笑。晏玉琛一時看呆了,許久後才回過神來,紅着臉移開目光,慌慌張張去拿起船槳:“咱們現在就走!”

當今朝廷最有權勢的男人任勞任怨的在船尾劃船,一邊賣力的劃一邊情不自禁的傻笑,小船輕快的劃開碧綠水波一路前行,林謹之站在船頭,只見兩岸翠峰如簇,一川江水澄澈如鏡,倒映着兩岸青山和朗朗碧空,意境分外壯美開闊。

涼爽的江風将他的衣袖吹的獵獵翻飛,林謹之望着前方的大好風光,終于露出一個徹底釋然的笑容。

一切都過去了。

從此天大地大,再沒一個地方能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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