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江南制造分局
第二天一早,烏翎就被一名修士叫醒了,早飯什麽的都給他準備好了,還有一疊花旗銀行的綠票子以及一小袋清庭發行的清元放在一套嶄新的衣服上。
烏翎把衣服抖開,一件白色襯衣,與自己身上的見習生的白色襯衫如出一轍,一件棕色的長衣,一條灰黑色格子長褲,以及一頂黑色圓筒禮帽。
尺寸都剛剛好,烏翎摸着光滑的面料,腦海中不自覺地就冒出洋人老頭的樣子,雖然兩撇小胡子一翹一翹的,看着嚴肅,自己卻總是忍不住想笑,越想着越覺得自己臉上有什麽熱滾滾地東西往下淌。
抹了抹臉,嘿!老頭居然還給他準備了一塊手絹,矯情!
小心疊好,烏翎把它放在襯衣的口袋裏,衣褲穿好,摸索鞋子的時候,一雙擦的锃亮的黑牛皮鞋被自己從床下翻了出來。
……
拎着一只不大的棕色皮箱,裝着衣服和幾本書,懷裏夾着一張委任狀,烏翎就直接走上了去往大蓮江南制造分局的路。
大蓮因為是海港城市,洋人來往很頻繁,人力車用的就比較多了。
烏翎穿着一身氣派的洋裝往路邊一站,看着面嫩,但是做派就像豪門子弟,那些車夫争先恐後的跑到他面前,想要搶這單生意。
烏翎瞧着一個面相老實的中年男子,對他一努嘴,他立刻打着笑臉把車拉到烏翎面前。
“爺,去哪裏公幹啊?”人力車夫脖子上搭着一條白汗巾,穿着已經看不出白色的褂子,露着兩條滿是肌肉的膀子,說話間露出一口白牙。
“大蓮江南制造分局,認得路嗎?”烏翎問道。
“嗨!這地方誰不曉得啊?爺上車,保管利索地給您載到那兒!”人力車夫把人力車前端往地上一靠,把車上的車篷往後拉了拉,用車把上的一塊毛巾把坐墊擦了擦,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烏翎颔首,大大方方地坐上了車。
腦袋裏想的卻是這人力車的車輪外面裹着的黑色膠皮。
他擺出一副閑聊地模樣,開口問道:“師傅!您這車看着挺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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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眼光真準!咱這車是租的紅陽車行的新車。紅陽車行可是我們大蓮城裏最大的車行,三十多輛這樣的新車,還有四十多輛舊車,整個大蓮一半的車夫都是從紅陽租車。
舊車車轱辘外面包的還是一圈鐵皮,哪裏比得上這種洋車的膠皮車輪坐的舒服?這車啊,走着穩當,客人都說好!”車夫賣力地向烏翎介紹道。
烏翎腦中想到的卻是彼得偶然間提過的橡膠墊圈,這種東西在歐羅巴大陸的氣動工程師圈子裏正玩得火熱,沒想到清庭這邊也已經用在車輪上了。
“怕是這種車不便宜吧?”烏翎問道。
“不瞞爺說,這車确實要比那些木轱辘車貴上不少,主要就是這膠皮容易磨損,要常更換。”
烏翎嗯了兩聲算作回答,心裏卻在考慮怎麽把它用到機械生産上。
大蓮江南制造分局設在大蓮郊外,靠近海港,與大蓮造船廠隔着不遠。
越往郊外走,越容易看到清庭的士兵。
海港附近又是兵工廠又是造船廠,防備森嚴,而且最近強拳民團鬧事的消息還屢有耳聞,更加不能讓這些軍事要地出問題,即便這些清兵哈欠連天萎靡不振,但是手裏的刀槍還是雪亮的。
人力車夫放慢了速度,眼看前面還有清軍設卡,人力車夫就有些為難地問道:“爺,這再往前……您看?”
烏翎會意,他們這些人最怕的就是清軍設卡,過一次關就能将他們一天的辛苦錢要去大半,他索性直接讓車夫停車,數了兩個清元給車夫遞過去,在他千恩萬謝裏走向關卡。
關卡設在江南制造分局前方,兩邊有木制亭子,用兩排拒馬一攔,四名穿着藍褂子帶着紅纓帽的清兵往兩邊一杵。
看到車夫把人送到卡前就扭頭走了,幾個清兵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
烏翎提着箱子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兩名清兵上前喝道:“軍事重地!閑人免進!”
烏翎把皮箱往地上一放,一手把禮帽摘下,露出裏面的短發,一手把懷中的委任狀遞給面前的清兵。
烏翎的短發是進了教會後,彼得給他剃了的,鞭子裏面實在髒,洗一次又麻煩,烏翎心中也沒什麽不适。
而這些清兵卻不同,看到烏翎沒有辮子,一個個兇神惡煞,要不是他的打扮與洋人相近摸不清來路,這會兒功夫已經把他叉下了。
為首的清兵把委任狀抓在手裏橫看順看,最後冒了句:“等着!”
烏翎也不在意,借着這時間打量外圍的布置。
江南制造分局的門口坐着兩只巨大的石獅子,兩根腰粗的石柱撐起一個十來米高的門頭,上面一塊長匾題着“大蓮江南制造分局”的幾個大字。
門口站着一溜的清兵,朱紅色大門敞開着,剛才那清兵就一溜小跑進了那道大門。
門兩側的圍牆都有兩人高,上面插着碎瓦片,尖角往上,每隔一段距離還能看到牆外站着一名拿着紅纓槍的清兵。
沒等多久,一個戴着眼鏡的留着長胡子的官員在那名清兵的帶領下走到了烏翎面前。
一條發辮纏在脖子上,手上帶着一枚玉扳指,身上穿着一件紋有飛鳥的補子,烏翎瞧不出它的來歷,但知道這人是一名文官。
“哎呀!這位可是大蓮天主教會的烏翎烏……小先生啊?”他一時間有些捏不準這個年輕人的年紀,只是看模樣覺得似乎剛剛成年。
烏翎吃了精煉大力丸又來了個身高特長,這會兒身高已經有一米七出頭了,雖然年紀還只有14歲,但是彼得幫他直接拔高了4歲,雖然還是看着面嫩,但是沒人去細查,誰管你究竟多大?
“這位大人,草民正是烏翎,先生不敢當,直呼我的名字就好。”烏翎可不敢托大,人家叫他一聲先生自己可不能直接飄了。
那戴眼鏡的官員展露出一副笑顏:“哪裏的話?不嫌我托大,喚我一聲胡老哥,我叫你一聲烏小弟可行?”
烏翎連忙擺出一副推辭地模樣,嘴上喊着“不敢、不敢”。
這會兒功夫,這名胡姓官員已經把着他的臂膀走向大門,回過頭來對周圍的清兵說道:“眼睛放亮了,這位以後就是我們江南制造分局的官了,見了面你們是要尊稱一聲大人的!”
烏翎連忙擺手,那邊清兵已經單膝跪地,腦袋垂着有氣無力地喊道:“烏大人!”
胡姓官員笑道:“烏小弟以後就是同僚了,慢慢習慣就好!”
胡姓官員把烏翎領進那扇朱紅色大門,一進去就看到院內開闊地石磚地上排着兩排大炮。
只是這些炮多年沒有維護過,上面鏽跡斑斑,許多地方都在掉漆。
胡姓官員領着他邊走邊介紹道:“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最早的都能追溯到我大清與南明小朝庭的戰争時期,擺在這裏無非撐撐門面,真正的火炮還在兵工廠裏面呢!”
烏翎點頭,随着胡姓官員一路往前走,左右兩側廂房有一些人來來往往,看模樣都是一些仆役裝扮。
胡姓官員解釋道:“這兩邊啊都是管着整個局子迎來送往錢袋子的文事官員,他們這些人啊都是不會自己去跑腿的,帶上家裏的仆役來這兒端茶倒水平常還能幫派着送個公文。”
烏翎沒有多言,但是看這裏的做派,他對這個江南制造分局的印象就低了幾分。
繞了兩圈,一排大廠房出現在面前。
三座廠房,每座都高三十來米,寬百米,廠房門口有穿着水泥灰打綁腿抗火槍的士兵來回巡邏,雖然那标志性的辮子還纏在脖子上,但是這些兵一個個人高馬大,穿着新式軍裝也很有精神,面上也不似外面的那些帶着菜色,瞧着就是精兵。
胡姓官員走到這裏直接就把腦袋上的官帽取了下來,托在手裏,說話也似乎輕快了許多,不像之前那般謹小慎微:“這裏以後就是烏小兄弟辦差的地方了,這左邊的一座廠房是炮廠,中間的是槍廠,右邊的是鐵廠。
咱們這裏只管生産,其他事都與我們無關,廠房後面有專門為洋人建的公寓,樣式還行,就是房間太小,你若是一個人就還能湊合,像我這樣一家子是住不慣的,而且那裏都是洋人不來往。
我先差人幫你把東西放過去,咱們進廠房裏面瞧瞧。”
說着招呼了一聲,一名打着綁腿的士兵跑了過來,向胡姓官員敬了個禮。
“小馬啊!這是新來的烏大人,以後就在咱們分局辦差,你熟悉一下,然後幫烏大人把行李搬那個公寓裏去。”胡姓官員把烏翎讓到前面,和喚作小馬的士兵打了個招呼。
烏翎把箱子遞給他,他立刻拎着箱子向後面公寓跑去。
“這裏的兵與外面那些可不同!請的是鐵血德意志來的教官幫忙操練的,一天三頓管飽,十天就能吃上一次肉,平常操練也勤,在靶場上每天都要跑好幾圈,看着都比外面那些腌臜們強,辦事勤快手腳利索,有什麽事找他們辦比外面那些夯貨做的強了何止百倍!”
“确實!精兵強将莫過于此!李中堂練兵有方啊!”烏翎也跟着贊了幾句。
走進中間的廠房,裏面這時候正熱火朝天地開工,許多身上圍着粗布圍裙地漢子站在機器旁耐心打磨他們手中的槍械,汗水往下滴卻顧不得去擦。
胡姓官員拉了他一把,他注意到前面不遠就有兩名西裝革履的洋人站在一名穿着官袍的男子身邊。
他湊在烏翎耳邊小聲說道:“那位是我們分局的主事海大人,旁邊的兩個洋人一個是鐵血德意志的,叫做海茨堡,一個是浪漫法蘭西的,叫做方索。”
胡姓官員腳下故意發出聲響,那幾人頓時把目光投了過來。
看到烏翎,那位海大人立刻換上了笑容,放下手邊的事走了過來。
“這位便是天主教會推薦來的烏翎吧?”海大人站在烏翎面前,對着胡姓官員問道。
胡姓官員趕忙說道:“正是!”
然後對着烏翎說道:“這是我們海大人!”
“海大人!”烏翎彎腰作揖道。
“不必多禮!我們這分局與洋人打交道多了,反而是握手用的多,以後握手便是行禮”海大人說話很是溫和。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顧問都是中堂大人重金請來的,以後有什麽問題都能向他們讨教。”他拉着烏翎的袖子,雙方一下子就顯得親近起來。
海主事的德語說得不是很流暢,磕磕絆絆地向海茨堡介紹道。
海茨堡還沒說話,烏翎嘴裏到冒出一串流利的德語,海茨堡驚訝了一下,兩人馬上就熱絡起來,而了解到烏翎居然是天主教會成員,那海茨堡立刻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烏翎看向海主事,海主事馬上又看向那名浪漫法蘭西人,這時候海主事說起法語卻十分流暢,把烏翎介紹給他。這名叫方索的洋人顧問态度冷淡,烏翎也沒有多費心思。
海主事讓胡姓官員接待兩位洋人顧問,帶着烏翎向廠裏走去。
沿途能看到這裏有着許多精巧的加工機械,它們旁邊都有着大型鍋爐,蒸汽彌漫,不一會兒腦門上就有汗珠冒了出來。
“中堂大人對于江南制造局很是看重,而我們制造分局又因為靠近大蓮軍港,地理位置絕佳,所以尤其得到中堂大人關注。
但是這遠遠不夠,你也看到了,這裏的機械生産的都是普通的槍械,照着圖紙,用上這些加工設備,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造一杆槍來,哪裏需要氣動工程師呢?
咱們真正缺的是氣動武器啊!沒有氣動火槍,我們大清的士兵就遠比不上那些洋人士兵,只能被人家壓着欺負,怎麽能放任這些洋人在我大清的土地上為所欲為呢?
小烏啊!你務必要為我大清争這口氣!你能和那海茨堡說上話很好,若是能從他那裏學來本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