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邊的動靜太大,爛尾樓值班的保安又來了。

少年遠遠見到手電筒的光,“他來了。”

陳烏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少年不再管她。他向上一躍,抓住一根樹枝,用力蕩起,站到了圍牆上,迅速地跳下了。

只剩下陳烏夏了,她用手背擦擦眼睛。

“誰在那裏?”保安的聲音響起。

離去的少年回了頭。

陳烏夏一邊掉眼淚,一邊翻圍牆。動作利索,眼淚也沒有斷。她翻過了圍牆,轉頭見到他,又向着他哭:“嗚嗚嗚……也不帶我一起逃跑……”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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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烏夏起了個大早,在窗邊看着那斷了繩子的秋千。

日子要繼續走的,她收拾起心情,準備開學了。

陳常平想起了一事:“立洲,你把你高一的課本給烏夏,還有課堂筆記,試卷啊習題啊。用得上的都給她。”

陳立洲點頭說:“課堂筆記就在書上。”

他在課本上畫了很多小人,給書裏的頭像安上了古今中外的下半身。

陳烏夏上課從不亂塗亂畫,可成績也追不上堂哥。

豔陽高照的日子,陳立洲白天懶得出門。今天太陽不大,多雲天氣。他說:“烏夏,去書店給你買幾本課外輔導書吧。”

“好。”

陳立洲走在前。

陳烏夏跟着下樓梯。

樓下四樓有人推門出來,瘦瘦高高的。

陳烏夏覺得這張側臉在哪裏見過。

陳立洲跳了兩級樓梯,停在了那人面前,打了聲招呼:“李深。”

李深轉過頭,和陳烏夏面對面撞上了。

片刻之間,她失了神,直盯着他。昨晚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畫面,清晰地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完了……本以為哭完就永別的少年,竟然是“別人家孩子”。

李深沒什麽太大的表情,像是沒認出她。他鎖了門:“陳師兄。”語氣和昨晚一樣平淡。

“給你介紹一下。”陳立洲回頭:“烏夏。”

陳烏夏同手同腳地走了下來。

陳立洲說:“陳烏夏,我的妹妹,以後住我家了。九月份升高一,和你一屆,如果成了同班同學,你給我關照關照。”

李深:“嗯。”

陳立洲看向陳烏夏:“這是李深,老鄰居了。初中高中都和我同校,拿過很多第一名。未來你們也是校友了。”

陳烏夏艱難地擠出一句:“你好。”

李深沒有向她問好。畢竟他是一個刻薄又冷漠的人,她說的。

她學他板起了臉。

李深沒有表情叫漠然,她的則是一片木然。

陳立洲和李深聊不了幾句。

李深先下樓了。

陳烏夏看着他的背影,跟遭了雷擊似的。

“烏夏,晚上讓我媽給你煲紅棗湯。”陳立洲看着她蒼白的臉:“你都沒丁點兒血色。”

多少紅棗也補不回李深對她的沖擊。

陳立洲又問:“對了,你以前見過李深沒?”

“沒有。”陳烏夏轉向窗外的鳥窩。

陳立洲看着她的臉,笑了笑。不知信了沒有,但他沒再問。

走出去,陳烏夏見到垃圾堆放區,說:“哥,明天開始,由我下樓倒垃圾吧。”

“為什麽?”陳立洲好奇。

“我到了這裏,什麽都沒做過。”

“你還小。”

“從前我們家都是年紀最小的人倒垃圾,我爸說的。”

陳立洲轉頭:“好吧,以後你就是新任清潔大使了。”

“謝謝哥。”

陳立洲停住了,“烏夏。”

“嗯?”

“以後這裏也叫我們家。”

陳烏夏笑着點了點頭,“嗯,我們家!”

過了一個多星期,陳烏夏倒完垃圾回去,見到李深剛剛進了大門。

機不可失,她快步回去,在二樓追上了他:“李深。”

李深回了頭,站得比她高兩級臺階,

她趕緊說:“你別把那天晚上的事說出去。”樓梯沒有空調,只有窗外吹來的熱風,她出了些汗。就是覺得他沒有溫度,靠得近了還能涼快涼快。

“我不喜歡說閑話。”李深很平淡。

“謝謝。”陳烏夏友好地微笑。

他補充了一句:“那天什麽事也沒有。”

她笑容變大:“當然了。”

兩人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

----

馬琳有兩張酒家的代金券,眼見就要過期了,她說:“今晚出去飲茶吧,上一次的券還沒用完。”

陳常平看看時間:“那就走吧,晚了又要等位。”

巧的是,在酒家門前遇上了李家三人。

還是馬琳先見到的,她第一眼注意到于骊的水綠長裙,說:“是于骊啊。”

陳常平笑着上前:“旭彬。”

李旭彬是寡言的人,臉上不容易堆笑,簡單應了一聲。“嗯。”他退了退,讓妻子去說話。

于骊笑了起來:“這麽巧。”

陳常平指指酒家:“過來吃飯的?”

于骊點頭:“是啊,你們呢?”

“我們也是。”陳常平說:“要開學了,到時候家長孩子都很忙,趁孩子還有空,過來坐一坐。”

這是于骊第一次見到陳烏夏,問:“這是你侄女吧,升高一了?”

“對。”陳常平說:“她叫烏夏。”

陳烏夏輕聲說:“叔叔阿姨好。”

于骊拉過自己的兒子:“和我們家深仔同年啊,同學之間互相進步。”

陳常平說:“李深年年第一,你們做父母的也可以少操一些心了。”

“也不是,一切都有變數。”于骊說:“學生千萬不能驕傲。深仔,知道嗎?”

李深:“嗯。”

陳常平問:“要不我們一起吧?”

于骊笑着看了看李旭彬。

李旭彬點頭:“好。”

三個晚輩各自禮貌颔首。

陳立洲這樣的自來熟,遇上李深這一座冰山也沒轍。兩人在校園裏和陌生人一樣。

李深走在前。

陳立洲和陳烏夏一起跟在後面。

陳立洲嘀咕:“李深嘴裏要是多蹦幾個字,可能肺活量就不足了。”

馬琳耳尖,拍了拍兒子的肩,小聲地斥責:“沒禮貌。”

進了包間,兩家人圍坐一桌。

既是陳常平邀請的,他說:“今晚我請客了。”

于骊:“讓你們破費了。”

馬琳:“哪裏哪裏。你們過年給我們送的那瓶酒,才叫破費呢。”

就在今年春節,陳、李兩家互相拜年,李家送的是煙酒。馬琳問過懂行的,這酒可是珍品。

于骊:“我的市上有的賣,你們家臘肉是陳家出品,獨一無二。我們家老李對你的手藝贊不絕口。”

李旭彬:“是。”

于骊:“對了,立洲上學期是年級第一名吧?”

馬琳:“是的,運氣好拿了個第一。”

于骊:“高中不比初中了,不是憑運氣的。深仔啊,你要向立洲學習。”

“嗯。”李深淡淡地應了聲。

陳烏夏發現,他的面無表情或許是天生的。不是因為刻薄,不是因為冷漠。至少,他給她遞了一包紙巾。

馬琳說着客套話:“你們兩父子坐在一塊兒,氣質都一模一樣。你們家都是高材生。”

陳常平說:“基因好。”

于骊別了別頭發。

這時,陳烏夏起身倒茶。

于骊笑着說:“謝謝了。”

陳烏夏看了李深一眼。

他握着茶杯,聽着家長的話,全程說了不到十句話。

陳烏夏少話是因為擔心“禍從口出”,沒想到的是,李深一個德智體美勞全方面發展的好學生,和她一樣犯社恐的毛病。

----

飲完茶,回家了。

李旭彬和陳常平聊經濟形勢。

馬琳:“你的衣服都特別漂亮,是在哪家店買的?”

于骊:“改天你有空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逛街。”

馬琳:“好啊。”

陳烏夏還是跟在李深後面,步頻差不多。走過一個路燈,他的影子倒在她的腳邊,細細長長。

她沒有細想,一腳就踩了上去。離開路燈,影子淡了。到下一個路燈,她又把他的影子踩在腳下。像是欺負他。

陳立洲和她并肩走着,她路線有些歪,但他正在講電話,沒多注意。

陳烏夏低頭踩着踩着,忽然影子停住了,她雙腳站上去。一擡頭,就對上了李深的眼睛。

他不知何時回了頭。

她後退一步,放過了他的影子。

李深說:“爸、媽,我去買點東西。”

陳烏夏看着他的影子走了,淡了。

這時,陳立洲挂了電話:“爸,我去買點東西。”他不忘拉上堂妹:“烏夏,走。”

過了一會,他又說:“明天我一個同學請客,你去不去?”

陳烏夏看着李深進了便利店。“我去做什麽?”

陳立洲:“正式介紹你是我妹,大家自然也就關照你。”

兄妹倆也進了便利店。

李深正在飲料區。

陳立洲拿了幾包零食,“烏夏,你有沒有想吃的?”

陳烏夏搖了搖頭。

陳立洲說:“哈根達斯,來兩個。”

李深拿了一瓶飲料,無糖的。

“怕胖啊?”陳立洲故意調侃。

李深不說話,等着買單。

陳立洲問:“要不請你吃一個雪糕?”

李深看他。

陳立洲指了指優惠海報:“沒有折扣我可想不起要請你。”

李深:“謝謝陳師兄,不用了。”他買了單出去。

陳立洲轉頭說:“看,我說過他不好相處吧。嘴上叫着陳師兄,沒點兒誠意。”

兩人一邊吃雪糕,一邊往回走。

前方不見李深的身影。到了路口,才見到他在休息椅喝飲料。那邊草叢多,夏天蚊子也多,他倒是淡定。

走過路口,陳立洲說:“李深怪癖多得很。我和他同校幾年,學校裏說話不超過十句。”

陳烏夏不經意地回頭。

忽然見到,李深已經走過來了。

她停了下。

他稍稍頓了步子。

她覺得有些怪,但是沒在意。

兩兄妹繼續走。

李深不遠不近地跟着。

忽然,陳立洲向後看了一眼:“他怎麽像個跟蹤狂,垂涎我倆的雪糕吧。”

又轉過一條街,到了小區門前的路。

陳立洲發現了什麽,停下了腳步。

陳烏夏叫了聲:“哥?”

陳立洲盯着腳下,回了頭。

陳烏夏跟着看去。

路燈在前方,兩人身後的影子又黑又長。

陳立洲挖一勺雪糕:“烏夏,許多變态殺人狂,都是外表無害的樣子,甚至有的還是人人稱贊的老實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陳烏夏:“啊?”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陳立洲:“尤其是那種一天說不到幾句話的。”

這是在說……李深?陳烏夏看向李深。她覺得,陳立洲和李深都有些怪怪的。

陳立洲叫上堂妹,“烏夏,走。”

路燈下,兩人的影子淡了。

陳立洲又回頭一眼,梳了梳陳烏夏的馬尾辮。

這下,李深踩不到她的馬尾辮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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