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念善沒想到自己燒得這樣厲害,她感覺自己呼出來的都是滾燙的熱氣。

起初她只是這兩日不想面對小姑姑,才故意淋了冷水。左右小姑姑是知道她夜裏出去過,又是下了雨,淋雨之後發熱也很正常,小姑姑斷然懷疑不到別處去。

方才太醫給她診過脈,說是風寒所致,開了方子便去向皇後回話。

“姑娘,姜湯來了。”銀星托着黑漆連珠的托盤過來,上頭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

“先放下罷。”念善有些鼻塞,甕聲甕氣道:“等會兒喝。”

這病來勢洶洶,她很是頭昏腦漲,着實沒有精神。

銀星勸道:“姑娘,就是要趁熱喝才有效果。”

對于自家姑娘這難得的任性,銀星心裏疼得厲害。

姑娘被人毀了清白,卻不能說。憑姑娘在皇後娘娘心裏的地位,若真的委屈皇後娘娘自會替她撐腰。可這天下唯有一個人這麽做了,姑娘只能忍下去。

那就是當今皇上宋骁。

只有他,姑娘非但得忍着,還不敢聲張。

她和意溪私底下都這樣猜測着,雖然覺得有些荒謬,卻沒有更好的解釋。

“把意溪叫進來。”念善雖是昏沉得厲害,卻強撐着要從床上坐起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銀星聞言,忙把托盤放到一旁,去叫準備煎藥的意溪。

“等會兒怕是小姑姑那裏就要來人了,有些話要先告訴你們。”當兩人進來時,念善讓她們坐下,方才嗓音沙啞的道:“昨夜我在梧桐苑,遇到了皇上。”

即便兩人早就猜到了,聽到自家姑娘親口承認,心裏的驚愕沒有減少半分。

“無論如何我不可能再回侯府做五姑娘了。”究竟宋骁是不是懷疑她做的,亦或是查出了誰是送迷香的人,對她來說差別不大。

她都要承受這個結果。

“我求了皇上要去白雲觀修行,為小姑姑祈福。”念善無悲無喜的淡然神色,讓兩人有種想哭的感覺。“雖是皇上還沒答應,十之八九他會同意的。”

宋骁到最後也沒表态。

念善當時已經察覺到了他的不悅,在富有天下的帝王看來,既是發生了關系,自己就成了他的人。縱然宋骁也顧及着小姑姑的身體,不會直接把她收入後宮,但這事她先提出來,還是令他不快。

可她沒有別的辦法。

“去那不得見人的地方,我不想帶上你們兩個。”念善沒有過多解釋,神色平靜的道:“趁着我還有能力,想着先把你們安排了。”

她自己的人生毀了,卻也不想拉上別人。

“姑娘,我們不離開您。”銀星和意溪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道:“您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念善才到侯府時,縱然有江皇後看顧着,好的丫鬟自然輪不到她挑。意溪和銀星是沒人要就得被退回去再不知發賣道到何處,念善點名要了她們,一路把她們提拔成大丫鬟。

知兩人心意已決,念善心裏湧起一陣暖流。

“姑娘,您真的要去……”意溪心疼的道:“一定還有別的法子!”

她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等過幾年皇上把我忘了,我還可以假死離開,也不必急着沮喪。”

見姑娘反過來安慰她們,兩人不敢再說別的,只是忍着淚擠出笑容。

這些年服侍姑娘,無論有多難,從沒見姑娘真正的放棄過。

“這件事你們兩個既是知道,就要替我死死的瞞住了,斷不能透出半點風聲。”念善正色道:“這幾日我不便見人,你們替我遮掩一二。”

兩人眼中轉着淚應了,念善像是失去力氣一般,靠在了大迎枕上。

銀星忙端了姜湯,這次念善沒有拒絕。

只是還沒過片刻,她皺了皺眉,竟都吐了出來。

從昨晚起她就沒怎麽吃東西,這一夜又是驚吓又是承寵,眼下又正燒着,極為疲累不堪。

兩人不敢叫小宮女近身服侍,意溪去收拾,銀星則是又端了溫水給她漱口。見她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意溪含着淚道:“奴婢去給姑娘取些米湯喝罷?怕是等會兒還要喝藥。”

念善閉着眼應了一聲,又重新躺了回去。

****

當宋骁到了鳳儀宮時,有意沒讓人通傳。

是以他聽到了劉太醫跟江皇後回話,說是五姑娘沒有大礙,只是受了風寒,雖是這病來得及,但五姑娘年輕身體底子好雲雲,讓皇後不必擔心。

宋骁給衛吉勝使了個眼色,衛吉勝便識趣的通傳了一聲。

“皇後今日可好些?”宋骁進門後,上前扶住了想要見禮的江皇後,問太醫。

這位劉太醫正是給皇後瞧病的三位太醫之一,原本江皇後命人去傳時并沒指定哪一個。但既是鳳儀宮叫人,太醫院也不敢輕忽,仍舊派了劉太醫過去。

“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病情穩定了些。”劉太醫說得委婉。

自上次皇後發病,雖是病情後來平穩了,卻一直這樣不好不壞,他們也不敢随意換方子,只能再觀察一段時日。

聽着這略顯敷衍的話,宋骁蹙起眉,還沒說什麽,江皇後先開口替他圓場道:“皇上,妾身無礙。今兒請劉太醫來,是替善善瞧病的。”

宋骁挑了挑眉,面上鎮定道:“五姑娘病了?”

“善善昨夜淋雨了,受了些風寒,今早就燒起來了。”江皇後說起念善來,眼中滿是疼愛。“這孩子還不肯跟妾身說,還是蘭心去送東西時發現的。”

看皇後的神色與往常無異,宋骁就知道念善瞞住了江皇後。

淋雨?

宋骁在心裏冷笑一聲,果然江念善不肯安分。

昨夜在他到時,雨才堪堪下起來。等讓她離開時,雨早就停了。

不過既是沒讓太醫看出端倪,想來是真的病了。

“這幾日還請五姑娘好生靜養着,也請皇後娘娘別去看五姑娘。”劉太醫道:“雖是風寒所致,也別過了病氣給娘娘。”

聽了太醫的話,宋骁忽然明白了江念善的用意。

她是想等這幾日身上那些痕跡消了,才能出來見人,索性把自己弄得生病。

看來這五姑娘不僅果決堅韌,還能狠得下心來。

江皇後應了,讓劉太醫去給念善開方子。

“善善這孩子身體一向很好的,也很少生病。這次病起來竟來勢洶洶,只怕是這些日子她陪在妾身身邊,太累了。”江皇後眼底染上憂色,微微嘆了口氣。

“前些日子遼東送了些上等山參來,朕帶了來給你補補身子。”宋骁輕咳一聲道:“既是五姑娘也病了,衛吉勝再去取一份給五姑娘送來。”

聽了他的話,江皇後顯得很高興,也沒有拒絕。“妾身替善善謝過皇上。”

看着病中憔悴消瘦的江皇後眼中泛起光彩,宋骁心裏也不免添了些愧疚。

雖說昨夜并非他本願,他卻是奪走了她最心愛的侄女。

“朕還有些事,皇後好生将養着。”宋骁雖是尋了個借口離開,卻總覺得有兩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他怕再遲些皇後若提起念善的親事,他無法騙她。

****

銀星替念善端來了太醫院煎好的藥,送來時還是熱的。

結果內侍殷勤送來的食盒時,銀星感覺眼裏發澀得厲害。原本姑娘會有很好的一生,往後卻要在道觀中度過孤獨的日子。

“姑娘,喝些藥罷。”見念善長睫輕顫,似是睡得并不安穩,銀星猶豫片刻,還是把念善喚了起來。

念善揉着額角,仍是頭疼得厲害。

她也未料到,平日裏極少生病的她,并起來竟比別人還要厲害些。

藥的味道有些苦澀,念善本就不舒服,頓時覺得有些難以下咽。

“姑娘,皇上賞了些補品下來。”意溪不在,來通傳的是個小宮女。“送補品來的兩位姐姐已經到了。”

念善聞言悚然一驚,險些把手中的湯匙掉下來。

難道宋骁連小姑姑都不顧及了嗎?

在一旁的銀星聽了也是駭然,難不成皇上要把自家姑娘收入後宮中了?

在看到映雪和映月之前,念善感覺一顆心都要跳到喉嚨中。

“五姑娘安好。”說話的是映月,她恭聲道:“奴婢們奉皇上之命,來給姑娘送補品。”

說着,兩人把手中捧着的匣子放下。

“臣女謝恩。”念善面上還強撐着鎮定,不想被小姑姑的人看出端倪來。

不過很快念善想到一種可能,倒也沒了方才的緊張,神色自然了許多。

兩人沒多說什麽,只讓念善好生休息就離開了。

她們才走,念善不顧自己還病着,就要立刻下床去。

只是她本就發燒,就躺得久了些,頭重腳輕的險些栽下去,還是銀星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姑娘,您要什麽跟奴婢說就是!”銀星吓了一跳,忙道。

念善搖了搖頭,仍舊要下床,銀星只得取了件鬥篷替她系好,扶着她下來。

她走到桌邊,把大小四個匣子都打開,把每一樣藥材和補品都仔仔細細的看了。

第一個,沒有。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都沒有!

念善有些頹然的合上匣子。

什麽都是全的,獨獨缺了一碗避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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