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翌日。
天還灰蒙蒙亮。
“蘇枚芬,你家人來保釋你了。”值班的女警推開門,對角落裏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人影說道。
人影動了動,從膝蓋裏擡起一煞白的臉。蘇枚芬頭發淩亂,雙眼布滿血絲,眼角還殘留着未幹的淚漬,整個人如同被抽去生氣的提線木偶,呆滞,死氣。
女警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整齊的床鋪,對于蘇枚芬一整宿都沒有合眸絲毫不訝異。
被抓進這種地方的人往往都吓破了膽,哪裏還能睡得着呢?
蘇枚芬跟着女警走了出去,蘇財啓和楊叢梅正心急如焚地等在廳外,而蘇烨則陪在一旁不斷安慰他們,顯得特別乖巧孝順。
“姐!”
“小枚!”
蘇烨瞧見蘇枚芬形容枯槁、蓬頭垢面,與當初眉飛色舞、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彷若兩人,嘴角就微不可見的勾了勾。
他跟着蘇財啓和楊叢梅朝蘇枚芬走去,卻特意站在了離兩人身後一步的地方,面露擔憂卻內心冰冷地看着這一家三口相擁的一幕。
蘇財啓和楊叢梅望着憔悴蒼白的女兒,皆心痛不已。他們下意識地打量了她一番,憂心忡忡地問道:“有沒有受傷啊孩子?”
蘇烨以為蘇枚芬會立刻抱住父母痛哭流涕,不料她竟然神色麻木,冷冰冰地質問道:“為什麽現在才來接我?”
“啊?”蘇財啓和楊叢梅皆是一愣,就聽蘇枚芬陡然怒氣沖沖地朝她們咆哮道:“你們為什麽現在才來接我?!你們不應該一接到通知就連夜趕過來嗎?!我呆在陰冷幽暗的看守所裏連睡都不敢睡,你們竟然還在家裏睡覺?!”
說完,她就狠狠一把推開楊叢梅。
楊叢梅沒個防備,被推得一個趔趄,撞到了一旁的蘇財啓。蘇財啓因失去雙手平衡力變差,這陣子又日日受到楊叢梅的折磨和蹂躏,身體愈發羸弱,就這麽被撞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大伯!”蘇烨登時緊張地叫了一聲,連忙将他扶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其實在蘇財啓跌倒之前,他完全能夠扶住他……
值班的女警看見這出人意料的一幕,盯着蘇枚芬不禁露出了嫌惡、指責的神色。
怎麽會有這麽不懂事的女孩?!就應該在他們看守所裏再關幾天才對!!
蘇烨對此只是微微錯愕,很快就又釋然了。
像蘇枚芬這種生性自私又被寵壞的獨生女,會認為全世界都應該圍着她轉、所有的錯誤都是他人造成的,似乎一點兒都不奇怪。
“小枚,你怎麽能這麽怪爸爸?爸爸昨天聽說你出了事你知道有多緊張嗎?到處找親戚和鄰居問有沒有人認識看守所的人,今天淩晨一有公交車就趕了上來,在來看守所的路上還因為走得太急摔了一跤!你看爸爸的衣服上還沾滿了泥啊!”蘇財啓既氣憤又委屈地回道。
這一番話他至始至終都只提到自己,故意漏掉了楊叢梅,蘇烨估計這對相伴了将近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已經徹底破裂了……
蘇財啓原本還想着,等蘇枚芬瞧見他有多緊張她、為了趕來接她甚至還摔了一跤,就會感動得原諒他當初踹他的那一腳,孰料蘇枚芬竟然……竟然還怪他來得太晚?!
蘇枚芬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被關在看守所一整宿,那種恐懼壓抑的感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而這一切,都是她的父母害的!
還有當時在醫院,在那麽多人的面前她被狠狠踹了一腳……
蘇枚芬越想越怒火中燒,掃了一眼蘇財啓廉價又肮髒的上衣,緊接目光又落到了他空空如也的袖子。她那雙迸發出怒火的眸子,漸漸染上了一抹嫌棄。
“殘廢了就別給我出來丢人現眼!”她冷冷地說道。
蘇財啓一聽,身子頓時顫了顫,幾乎要氣暈過去。
“你……你……”他指着蘇枚芬的鼻子,手指不住顫抖着。
女警已經看不下去了,擔心自己會把持不住連扇蘇枚芬好幾個耳光,索性回到辦公室眼不見為淨。
楊叢梅雖然聽蘇枚芬這麽說蘇財啓挺高興的,但她清楚蘇枚芬同樣在責怪自己,自是也十分惱怒。不過她還是強忍着怒氣,解釋道:“小枚,昨晚媽媽一聽說你出了事,就馬上打電話給意楠的父母,同時想立刻趕上來,但意楠的父母說他們會處理,所以才……”
她的話還沒說完,尤贊峰和許安玉就恰巧從門外風塵仆仆地沖了進來。
“小枚你沒事吧?真是吓死叔叔和阿姨了!叔叔剛接到親戚電話,說看守所這邊關系都疏通好了……”
尤贊峰邊說邊故意誇張地擦拭額上的汗水,以體現自己是多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的。
“幸好叔叔親戚和朋友多,有個親戚就在法院工作,認識不少警局領導,否則你說不定還不能現在出來!”他一臉憂心忡忡地繼續到:“這陣子新聞不是都在報道咱們市出現了很多假鈔?政府非常重視,聽說警察還懷疑你和制造假鈔的組織可能有關系?唉喲叔叔讓你出來可真是廢了好一番功夫!”
“可不是嘛?”跟在丈夫身後的許安玉趕緊趁熱打鐵道:“你叔叔昨晚不知打了多少個朋友和親戚的電話,因為你這個有點棘手,我們的親戚疏通了好久的關系。”
她說完便又走到楊叢梅和蘇財啓跟前,十分歉疚道:“真是對不住了親家,我因為昨天去監獄看望意楠受了刺激,又暈了過去,贊峰他急着将我送進醫院,所以也耽誤了點兒功夫。讓小枚這孩子在裏面呆了那麽久,我真是想想就心疼得不得了……”
許安玉昨天的确暈過去一次,因此現在看起來臉色奇差無比,再加上她有病在身卻依舊一大清早趕到看守所,還真是能輕易将蘇枚芬、蘇財啓和楊叢梅哄得團團轉,認為尤贊芬和許安玉是将蘇枚芬當成親閨女來疼愛。
還有最終要的一點,尤贊峰和許安玉一番話,皆狀似不經意地透露出,蘇財啓和楊叢梅能順利保釋蘇枚芬出來,全是因為有他們在背後疏通關系。
但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他們壓根兒什麽都沒做,他們其實巴不得蘇枚芬被關在看守所裏出來,若不是因為蘇枚芬還有利用價值,自己若是一直不出面保釋她會露餡兒,他們才不會來這裏。
只可惜蘇財啓和楊從梅沒有文化,對法律幾乎一無所知,蘇枚芬又不學無術,心思全放在了吃喝玩樂上,也不了解有關規定,因此他們對尤贊峰和許安玉的話,嗎,不疑有他。
尤其蘇枚芬聽尤贊峰提起,警方一直懷疑她和制造假鈔的組織有關,就愈發相信這是尤贊峰因為拖關系就她,才得知的內幕。殊不知,陷害她和制造假鈔的組織有關的人,就是尤贊峰本人……
蘇枚芬很滿意尤贊峰能找到關系讓她安然無恙地出來,至于她第二天才被放出來,考慮到許安玉昏倒住院,以及案子的棘手,她覺得還算情有可原。
在尤意楠告訴她那些SM的工具,其實是給沈音航以及他的情人準備時,她就立刻去醫院探望了許安玉,也知道許安玉因她在超市大鬧一場後,患上了挺麻煩的慢性病——高血壓。
不過對此蘇枚芬沒有感到絲毫歉疚。
誰叫當時許安玉對她的态度那麽差?真是活該!
這時蘇枚芬正下意識地将自己的父母與尤意楠的父母進行比較。
她的父母到處找親戚和鄰居托關系,顯然什麽關系都沒找到。這樣貧窮又無權無勢的父母,她要了有什麽用?!
這麽想着,她就趕緊走到尤贊峰和許安玉面前,自以為惹人憐愛地哭泣道:“叔叔,阿姨,小枚在看守所裏好怕啊!幸好有你們幫忙,實在太感謝你了!等我和意楠結婚後,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們的!”
尤贊峰和許安玉的嘴角皆是一抽,心想我們尤家豈是你這種出生低賤、相貌、能力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女孩能嫁進來的?兩人的眼底皆閃過一抹嫌惡鄙夷的目光,但口吻卻是無比親切和心疼。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麽話?叔叔阿姨可早當你是自己的女兒了!讓你受委屈了孩子……”許安玉溫柔地拍了拍蘇枚芬的背,以示安慰。
“對啊小枚,昨天你阿姨突然暈過去将叔叔吓了一條,否則你應該昨晚就能出來了!唉!”尤贊峰跟着說道。
蘇枚芬雖然知道許安玉會暈倒其實自己就是罪魁禍首,但還是在心裏暗罵許安玉早不暈晚不暈,偏偏在昨天暈。不過這些心思她自是不會流露出來,而是很委屈地撲進許安玉的懷裏,信誓旦旦地說道:“叔叔阿姨,你們真好!我一定會孝順你們的!”
這般截然不同的态度,蘇烨發現蘇財啓和楊叢梅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他覺得這實在太有意思了,估計往後他只要稍微挑撥一下,這惡心的一家三口自己就能鬥個你死我活……
不過高興歸高興,蘇烨清楚自己這時還是要站出來說些什麽的。畢竟他是,孝順敬愛伯父伯母的好侄子啊!
“姐,你不應該這麽說伯父伯母的,你看他們一路風塵仆仆地從鄉下趕上來,也是很辛苦的。”他有些不悅地說道,語氣裏滿是為蘇財啓和楊叢梅打抱不平。
蘇財啓和楊叢梅聞言皆感覺好受了些,心想這累贅(賤種)還是挺為自己的,不枉他們将他撫養成人。
對于蘇烨,蘇枚芬可不敢亂發脾氣,畢竟她還要和他保持姐弟情深,好讓他到時對自己言聽計從。
思及此她确實有些後悔了。蘇烨可是最聽她爸的話了,她不應該和她爸撕破臉的。
“小烨你說得沒錯,姐姐剛才太沖動了!爸,媽,剛才對不起。”她說得挺誠懇,但實際上心理卻充滿了對蘇烨的鄙夷。
這個蠢貨,将來被她的父母害了都不知道!
看守所這一出精彩的戲看完後,蘇烨就回到了學校。在上完課之後,他和往常一樣,騎單車到學校附近的健身會所。
然而今天他剛推開會所大門,前臺小姐就走了過來,對他十分愧疚地說道:“抱歉啊蘇同學,老板說來會所健身的人太多,會影響會員的體驗效果,所以決定減少會所的會員數量。因為您是剛加入會所不久的,所以……”
前臺小姐的意思不言而喻,蘇烨掃了一眼根本就不擁擠的會所,雖然覺得這個理由實在有些牽強,但似乎也只能接受。
“這是退給您的錢,全額,請您數一下有沒有少。”
蘇烨瞧這架勢,隐隐覺得前臺小姐今天就是專門來趕他走的……
從會所出來後,蘇烨只能又騎着單車去稍遠的健身會所,不料工作人員在仔細地看了一眼他那張精致漂亮的臉蛋後,都不約而同地婉拒了:“抱歉同學,我們這裏會員滿了,不收了。”
沒辦法,這位少年長得實在太美了,雖然他們不知道老板交代的一定要拒收的那個人長得如何,但一看見蘇烨,就立刻确定是他了。
吃了好幾回閉門羹的蘇烨确定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貓膩,只能暫時先打道回府。
沒想到在走到宿舍樓下時,竟然看到了邢子旻的助理王英傑。
“蘇同學蘇同學!”王英傑一看見蘇烨立刻沖了過來,氣喘籲籲道:“邢先生讓我告訴你一聲,市所有的健身會所你都不要去了……”
蘇烨一驚,就聽王英傑又說了更令他震驚的話:“一會兒我會發短信告訴你邢先生公寓的門鎖密碼,他的公寓裏有一間面積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健身室,幾乎什麽健身器材都有。當然,你若是還需要哪些健身器材,可以跟我說,我一定立刻準備!”
蘇烨:“……”
“那個蘇同學,希望等邢先生回來後,你不要告訴他我現在才來告訴你這件事。”他不禁心虛地說道。
早上邢子旻上飛機之前,特意叮囑他要在六點半之前告訴蘇烨這件事,免得蘇烨白跑一趟,但他下午忙暈了,就忘記了這件事……
王英傑見蘇烨神情十分複雜,忍不住偷偷掬了一把同情淚。
他心中有一種猜想,一種非常可怕的猜想,如果那個猜想是對的,不知道對于這位漂亮的少年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啊……
“呃……邢先生說你可能會生氣,所以就讓我将這份材料給你,說你看了應該會消氣。”王英傑不忍心再面對這漂亮而無辜的少年,将一個牛皮紙袋遞給蘇烨後,就急匆匆地道別離開了。
蘇烨平複了下心情,打開牛皮紙袋将裏面的材料拿了出來。只見上面赫然是一份診療記錄,患者的名字一欄,赫然寫着“尤意楠”三個字。
蘇烨挑了挑眉,繼續往下看,就看到有一行字被人特意圈了出來。
他直覺這個批注是邢子旻做的。
陰莖受外力重創損傷,勃起功能受損,可能終生不育。
蘇烨驚訝地看完這一行字,很快就明白,尤意楠被池勝傑以及其他犯人聯合暴力傷到了生殖器……
他不禁笑了,笑得璀璨又妖冶,幾乎令周圍所有的景致都失去了光彩。
這生活,實在太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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