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商場上爾虞我詐慣了, 修覺不敢自認是個好人，可他絕對不是變态，沒有任何，任何怪癖好。

因此, 他很輕易的将自己生理性的反應推給了“喝了些酒”以及“禁欲太久”上，找好了借口後, 便心安理得的抱着冬長青柔軟且散發着淡淡幽香的身體熟睡過去。

今晚, 修覺又一次的夢到了冬長青，這個夢比以往幾次要更冗長，更清晰。

夢裏的冬長青穿着一身金線祥雲紋的寶藍色長袍, 黑發用金冠高高挽起, 白皙細長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 他懶散的倚在巨石上，半眯着眼睛, 任由微風拂過自己的臉頰, 仿佛古代無所事事的富貴公子, 如此惬意，如此安逸。

修覺想走過去, 可雙腳卻如墜着千斤鐵塊, 壓的他寸步難行。

“冬長青。”

一個宛若莺啼的女聲喚着冬長青，随即不知從哪冒出一群身着斑斓錦衣的少女，将冬長青團團圍住，左一言右一語的說着一些修覺聽着荒謬的話。

“是誰說要去絞了二郎神的頭發呀？怎麽躲在這裏？”

“六妹，他就是個膽小鬼, 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拿話嗆他。”

“五妹六妹，別這樣了，要真讓二郎神知道，不好。”

“二姐，你不知道吧，六妹前些日子把自己的梳子贈與她的楊戬哥哥，結果……哎呦哎呦，我不說了，你別弄我啦~”

“好了！”冬長青被她們吵得不耐煩，秀氣的眉毛緊蹙着。說出的話即輕狂又傲慢，“不就是頭發嗎，你們等着，待會我就讓他變成大禿子。”

修覺沒由來的憤怒。

晃神的功夫，冬長青已來到他跟前。

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他身上，有一束光，無法阻擋的驅散了陰霾，他甜甜的笑，露出深深的酒窩，他學着六妹那樣叫二郎神，“楊戬哥哥，我幫你束發好不好呀？”

修覺恍惚間聽到自己的聲音，淡漠至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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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帶着翡翠扳指的手，穿過漆黑如墨的長發。

“冬長青！你真敢！”

做了壞事的人帶着一陣笑聲東逃西竄。

修覺下意識的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唔……”被抓住了，少年也滿臉無所謂，那雙明亮的眼眸緊盯着修覺，“就是剪了怎麽樣，六妹給你梳子你都不要，那頭發也別要啦。”

修覺攥緊了拳頭，他的手掌中握着一把刀，“你再說一次。”

“就說了，誰讓你把我弄到這來的，楊戬哥哥是自作自受呀。”

修覺明知道，他不是什麽楊戬哥哥，可在夢裏，他仿佛代替了這個人，跟着生氣，他擡起手，刀也随着舉了起來，“好賴不知。”

“怎麽不知，天宮裏，我最讨厭你！”

“……”

“修總！”

修覺睜開眼睛，面前仍是冬長青的臉，笑的還是那樣甜，“好吃的呢！”

眼睛都沒睜開，就惦記好吃的。

修覺坐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他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喝酒，偶爾一次，反應有些大，“吃完早餐才能吃零食。”

“好！那我去刷牙洗臉了。”冬長青麻利的下了床，到浴室門口的時候，卻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修覺。

“怎麽了？”

冬長青抿唇，小心翼翼的問他，“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修覺一怔，“什麽？“

他的夢？他忘記了。

“就剛剛，你好像很……嗯……”冬長青很是艱澀的想着形容詞，無果，輕嘆了口氣，“算了。”

看着他關上浴室的門，修覺也不由嘆氣。

被遺忘的夢，讓他心裏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

修覺從冬長青房間裏出去的時候，王姨正在做早餐，還以為他昨晚是睡在二樓，和平時一樣與他招呼，“修先生，起來了。”

“嗯。”修覺走到餐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昨天他沒吃多少嗎？”

“是沒吃多少，晚上我做的糖醋排骨和鍋包肉，都是甜口，才吃了三碗飯。”

三碗飯，确實不多。

修覺笑笑，喝光了杯裏的水，上樓去洗澡。

等他下來時，冬長青已經在吃早餐了，今天的早餐是王姨拿手的小馄饨，冬長青面前放着一個大碗，比給修覺準備的那個，要大五倍，冬長青吃着馄饨，含糊的問他，“修總，你今天還出去嗎？”

原本是要出去的，“不了。”

“哦……”冬長青恹恹的答應了一聲，接着吃他的馄饨。

“……我不出去，你還不高興？”

“哪有呀，你在家裏，我才高興。”冬長青一臉誠懇的看着他，一點都不像是說假話。

成功的取悅的修覺。

“吃完飯，我帶你出去。”

“啊？去買東西嗎？”

幾個月來，冬長青出門只有一個目的地，就是商場，他甚至連超市都沒去過，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心疼。

不知道別人，修覺心疼他，“出去玩。”

國慶七天假，來京城玩的游客不少，各個景點都人滿為患，畢竟假期難得，能和家人一起出來很不容易，擠……就擠點吧。

修覺也是這麽想的。

吃完午飯後，他帶着冬長青去了故宮。

說實話，修覺也是第一次來故宮，他萬萬沒想到，光是排隊就要半個小時，肩膀貼着肩膀，腳尖貼着腳跟，頂着大太陽站在擁擠人群裏的感覺并不好受。

兩人站在最邊上，挨着綠化坪還能好一點。

可就算這樣，習慣了生活在溫室裏的花也很難捱過去。

“我太累了……”冬長青哭喪着臉趴在修覺的肩膀上，哀怨的問他，“修總，我是哪裏做錯了嗎？”

修覺遞給他一根棒棒糖，安慰道，“堅持堅持。”

他哼唧了兩聲，接過了已經被撕開包裝的糖，塞進了嘴巴裏，“還要多久啊，我想要回家了。”

“很快了。”

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安檢，安檢一共有兩個通道，拿着包的過一個，空着手的過一個，“你去那邊，快一點，然後在那等我。”

“嗯！”冬長青咬着棒棒糖，腳步輕快的去了另一邊。

他一過安檢，還在排隊的都修覺就忍不住眉頭一跳。

後悔了。

故宮這麽大，人這麽多，要是冬長青亂跑，走丢了怎麽辦，餓了，渴了，累了，受傷了怎麽辦。

一眨眼的功夫，修覺甚至想好了冬長青走丢，該怎麽盡快的把他找回來，已經習慣了家裏有人等待他，依靠他，用眷戀的眼神看着他嗎，修覺現在，不能接受生活裏沒有冬長青的存在。

好在，少年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乖巧的。

修覺遠遠的看着冬長青，他今天穿的一身淺色牛仔褲和衛衣，反戴着白色棒球帽，蹲在地上時身體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年輕，帥氣，白淨，可愛，這樣的冬長青，就算沒形象的蹲着，也招人喜歡，周圍不少女孩都在暗暗的打量他。

還有男人。

修覺走過去，擋住幾條侵略性十足的視線，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冬長青擡眸，眼睛濕漉漉的看着他，“我想歇一歇。”

“到那邊去休息。”

故宮裏有一家咖啡廳，與古建築融為一體，價格也非常高昂，和在這裏休息相比，游客們更喜歡故宮裏免費的長椅。

與一兩百塊錢相比，修覺更想讓冬長青能舒服一點。

“兩杯檸檬水，加冰。”

“好的，請稍等。”

冬長青坐在椅子上，四處張望了一會，“修總，我們來這幹嘛呀？”

冬長青沒覺得故宮有多宏偉，唯一的印象就是人多。

修覺語塞，竟不知道怎麽和他解釋，“來，參觀。”

“參觀？”

“對，故宮是明清兩代的皇宮，又叫紫禁城，以前皇上就住在這裏，是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木質結構古建築之一，已經有，大約六百多年的歷史了。”修覺用導游的語氣為他介紹這座博物館。

冬長青眨眨眼睛，“才六百多年。”

“……”修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故意說的最後一句話，并在說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料想到冬長青的反應了。

“你笑什麽？覺得我傻嗎？”冬長青難得嚴肅起來，“我和你說的都是實話，可我沒辦法證明給你看……你知道嗎，我被封印的那天，哭的特別慘，我和女娲發誓，以後一定不做任何錯事，讓她給我一次機會。”

修覺愣住，不想讓他說下去，他明知道沉迷幻想裏，會加重病情，可卻仍然不受控制的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冬長青看向別處，略有些傷感，“我那時候以為，女娲是最厲害的神，哪怕日月不見了，她也會存在，可現在她消失了……我也是，遲早會消失。”

他的表情，仿佛飽經風霜，遲暮之年的老人，讓修覺心裏悶悶的，“照你這麽說，會有輪回……”

“沒有吧，鬼都沒有一個，怎麽會有輪回呢……”冬長青忽然笑了，傻兮兮的，“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有病。”

修覺彎起嘴角，揉了揉他的腦袋，“你能意識到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