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換了一身衣服,依然是喑啞的黑色, 依然繁複漂亮的領花從領口翻出, 明明應該是顯得略微冗雜的款式,那些領花卻被一枚金底翡翠綠色的領扣箍住。而這一抹濃郁的綠, 和他淺淡的瞳色近乎成為了他渾身上下唯一的色彩。
而此時此刻,這兩點色彩全部都聚焦在葉瑟薇臉上。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別看我這樣,不管你信不信,是門先動的手!
葉瑟薇僵硬片刻, 輕巧地放下腿, 眼神空茫失去焦距,用盡自己平生的所有演技四顧一圈,疑惑喃喃道:“咦?怎麽沒有人?走錯了吧, 肯定是走錯了!”
然後迅速後退, 重新把門合上了。
斷後的貝萊爾姍姍來遲,他的發型零亂,衣服也不複之前的整潔, 看到葉瑟薇還呆愣在門口, 快要被安保魔法師轟成篩子的貝萊爾急急忙忙喊道:“愣着幹嘛快進去啊!!”
“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葉瑟薇氣勢絲毫不輸于他地吼了回去,如果貝萊爾此時此刻足夠冷靜清醒的話, 絕對可以發現葉瑟薇氣勢洶洶之下的不自在和慌亂——然而他現在四舍五入比葉瑟薇還要更着急。
“怎麽可能!你倒是快踹門!!!”貝萊爾從漫天的魔法光輝中狼狽沖來:“你不踹讓我來!”
太好了!你來!
葉瑟薇大喜過望, 飛快讓開身體,還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貝萊爾心頭閃過一絲古怪,卻來不及多想。
魔法塔這個地方的那些安保魔法師根本不是人——這裏的不是人,不是某種情緒上來後的痛罵出聲, 而是字面意義的不是人。安保魔法師是一種用特殊材質做成的魔法人,是專門用來維護魔法塔秩序的。
畢竟魔法塔說白了就像是一個辦事大廳,這種地方最容易起摩擦和沖突。
魔法師或者戰士之間的沖突,那可真是句句致命,處處見血,安保魔法師的存在就是為了将這種可能性降到最低,例如,沖動的魔法師一句直死魔咒下來,安保魔法師就會奮不顧身地用自己的身體去攔住,被救的人承擔一部分安保魔法師的維修費用就好,皆大歡喜。
但與此同時,安保魔法師雖然非常拟人,但智能水平和行為模式都是提前設置好的。比如貝萊爾非常清楚,其中的一條是:不得闖入任何辦公室,不得對任何辦公室內進行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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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貝萊爾急急忙忙想要沖進辦公室的原因。
他的腳比腦子快一步地怼在了門上,原本就已經被大力踹過一次的門板迎來了更加沒有節制的沖擊,搖搖欲墜片刻,這一次,門甚至不是自己打開的,而是直接連着門框和灰塵一起墜落在了地上。
“哐當!”
巨響回響在整個走廊裏,甚至有其他幾個辦公室的人驚愕地探出了頭,向這邊張望。
葉瑟薇目瞪口呆。
貝萊爾明顯也呆愣了片刻,但是求生欲讓他顧不得那麽多,他氣勢洶洶地踩着門往裏走:“兔砸,你不讓我來,我偏要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破地方能有什麽比我還貴的貴……”
他的聲音自動消失了。
葉瑟薇原本站在門口,這會兒也小心翼翼外加好奇地探出頭,向着裏面看去。
如果她能夠看到貝萊爾正臉的話,興許可以發現貝萊爾的雙瞳有了一瞬間的停滞,就仿佛突然忘記了什麽事,然後又在扭曲了這段記憶之後,被重新塞了回來。
但從背後看的話,就像是貝萊爾沒有料到房間裏還有一個墨菲斯,而墨菲斯的對面則是坐着一個衣服看上去簡直可以用富麗堂皇來形容的中年英俊男人,是以才怔忡到不自然地消了音。
“額,海加爾叔叔,墨菲斯,你們怎麽在這裏?”貝萊爾擡手撓了撓頭,有點不自然道。
能被他稱為“海加爾叔叔”的,葉瑟薇幾乎是瞬間便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這位興許就是海加爾大區的那位公爵大人了,也就是墨菲斯的父親——
而她剛才,就是在這位公爵大人和少主大人的面前,一腳踹開了門,又裝死一樣退了出去。
想想就好窒息。
掐人中jpg
還好有更加容易被人擊中炮火的貝萊爾頂在前面!感謝貝萊爾!
有貝萊爾擋着,葉瑟薇這才有閑暇悄悄打量了一圈辦公室。其實辦公室的構造并沒有什麽出奇——靠窗處是一張辦公桌,靠外側則是面對面的兩組黑色沙發,中間放着茶幾。而辦公桌的桌面上,則是顫顫巍巍地豎着兩只灰色毛茸茸的耳朵。
頭上樹着兩個誇張的灰色兔耳的男人顯然是驚吓過度,大概率是躲去了桌子底下,這會兒剛剛扒着辦公桌露出來了一雙眼睛和一對兔耳,眼中寫滿了警惕和驚恐。
貝萊爾剛松了口氣,準備向前走兩步,突然感覺到了哪裏不太對勁。
細細的光束不知何時纏繞在了他的手臂和腳踝,就在他不可置信低頭的同時,那些光束一緊。
貝萊爾瞬間被綁成了人形粽子。
層層疊疊的安保魔法師包圍在辦公室外面,有一位白胡子穿魔法袍的老先生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而那條束縛光束便是從他手中的魔法短杖裏發出來的,他沖着公爵大人和墨菲斯鞠躬致意,然後毫不客氣地揮舞魔法短杖。
剛才還不可一世氣勢洶洶的紅發少年就這麽毫無反抗之力地被透明的魔法光球套在了裏面,再像是風筝一樣懸浮起來,挂在了白胡子魔法袍老先生的身後,随着對方的動作一并漂浮前進。
“……我靠!”貝萊爾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這他媽是幹什麽!海加爾叔叔我是無辜的!!兔砸你他媽快來救我——唔!”
幾道十字交叉的魔法短光線宛如膠布一樣直接封住了貝萊爾的嘴,白胡子魔法師再度向着坐在沙發上的兩位彎腰行禮,然後在葉瑟薇懷疑自己也會變成一個捆綁氣球填充物的時候,對方從她面前擦身而過,面無表情地把貝萊爾風筝帶走了。
“愣着幹什麽,進來。”墨菲斯的聲音飄了出來。
葉瑟薇眉頭一挑。
她再也藏不下去了,她貼着牆皮同手同腳地挪進來,結果因為太緊張,一腳踩在了門框上,又發出了一聲巨響,還趔趄了一下。
當然沒有什麽趔趄被扶住的場景出現,葉瑟薇腳腕一扭,直接向側面沖了半步,一頭撞在了矗立一旁的衣架上,一陣搖晃後,衣架上挂着的黑色上衣外套掉下來,好巧不巧,正好包裹住了她的整個頭。
葉瑟薇:……他媽的,丢人丢個沒完了。
下一秒,果然有熟悉的笑聲響了起來,男人不加掩飾的愉悅笑聲充盈了整個房間,他似乎絲毫不在意海加爾公爵也在場,笑得肆意随性,而原本就戰戰兢兢的兔砸又縮回了桌子下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葉瑟薇扶着衣架的杆子站穩,羞惱地将那件衣服從自己頭上扯了下來——入手是極上乘的面料,她幾乎是同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肯定是墨菲斯的衣服,甚至感覺到了鼻尖萦繞的熟悉味道。
而她的動作太洶湧,頭上有幾根頭發不期然地炸了起來,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葉瑟薇強作鎮定地将衣服重新挂好,避無可避地頂着墨菲斯的笑聲,擡手想打個招呼,卻又說不出話來。
——“好久不見?”
好像不太對。
——“嗨呀巧了,你也在這裏!”
似乎顯得過分自來熟了些。
——“哦!天哪少主!您怎麽來了!”
……還能再舔狗一點嗎?
——又或者從公爵這邊下手,給公爵大人問個好?
等等,行禮要怎麽行來着?
躊躇的結果就是她擡着手,像是雕塑一樣呆了兩秒,配合她頭上搖晃的呆毛,效果拔群——
墨菲斯的笑聲更大了。
最後,葉瑟薇終于忍不住了:“也、也沒那麽好笑吧?”
還好墨菲斯絲毫沒有被冒犯到的樣子,他邊笑邊沖她招了招手,葉瑟薇到底因為踹門的事情太過心虛,好脾氣地順着他像是召喚貓貓狗狗的樣子走過去,然後對方又比了一個讓她低頭的手勢。
葉瑟薇下意識低頭。
下一秒,男人的手掌覆蓋上來,是熟悉的微涼觸感,對方按在她的頭頂,将她的零亂的頭發順了順,順便将那幾根呆毛壓了下去。
他的所有舉動似乎都絲毫沒有顧及坐在他對面的公爵大人的意思,而葉瑟薇在心虛之下也沒感覺到什麽不對。
——或者說,墨菲斯的氣場實在是太強,甚至讓她下意識地忽略了坐在對面的那位明明存在感也很強的公爵大人。
直到對方的聲音在墨菲斯撥弄她頭發的同時響了起來。
“別拒絕得這麽快,你真的不要再考慮一下嗎?阿加曼德中心學院三年才開放一次招生,你在海加爾公爵府已經待了足夠長的時間了。”公爵的聲音低沉而硬朗:“阿加曼德那邊我都已經打點好了,一切都可以按你的喜好來,無論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這話聽起來怎麽感覺公爵大人在自己的這個兒子面前格外卑微?
葉瑟薇一邊想,一邊感覺在自己頭上撥弄的手指像是有點後悔,又将她的頂毛重新撩了撩。
于是剛才已經被壓下去的呆毛又立了起來,配合着葉瑟薇重新擡起頭後充滿了問號的表情,看起來讓人心情舒暢。
親自上手揉了一圈,并且獲取了少女心裏[???幹什麽幹什麽]、[我剛剛踹了門又裝傻是不是要被抓包了嗚嗚嗚我死了我死了]、[再見了阿加曼德中心學院我就要遠航,別為我悲傷,我有一整塊門板和門框的槳]、[嗯?墨菲斯也要去上學嗎?是因為不愛學習所以拒絕了嗎]等等稀奇古怪的念頭,墨菲斯周身的氣壓肉眼可見地回暖了些許。
說完這番話後,公爵大人也并沒有什麽催促的意思,而是靜靜等待墨菲斯的回複。
剛才還漫不經心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海加爾公爵“去阿加曼德”提議的墨菲斯掀起眼皮,看了面前的少女一會兒:“你想去嗎?”
葉瑟薇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墨菲斯這是把公爵大人剛才的話語扔給了自己,點了點頭:“嗯……我來這裏确實是因為,沃德教授推薦我來報名參加去阿加曼德中心學院的選拔賽。”
她邊說邊看向了辦公桌的方向:“兔砸先生,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比如填表或者別的什麽?”
躲在辦公桌下的兔砸瑟瑟發抖地擡起頭,眼看手頭的工作再這麽耽擱下去大概自己這個月的績效是真的要完蛋,正鼓起勇氣準備說些什麽,結果一擡頭,三個人都看向了他,吓得他差點又躲回桌子下面。
奧兔族的膽子本來就很小,兔砸更是其中膽小的翹楚,他其實害怕的不是公爵大人,而是那位坐在那兒就天然讓他覺得想要匍匐蜷縮的墨菲斯少主。而且墨菲斯少主明明已經足夠讓人膽戰心驚了,但是為什麽他旁邊站着的那個漂亮過頭的小姐姐的氣勢不但似乎沒有被壓制住,反而也有一絲絲的可怕?
但最後的尊嚴還是支撐着灰耳奧兔族從桌子下爬起來,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椅上,他直立的耳朵突然拉攏,一言不發地将桌子上的名牌轉過來,雙手捧在了胸前。
上面寫着“曼爾·奧特”。
葉瑟薇恍然大悟,所謂“兔砸”只是貝萊爾對這位奧兔族不客氣的“昵稱”,這個名牌上寫的才是人家的真名。
等等,這個組合如果按照先姓氏後名的方式來組合的話,四舍五入就是奧特曼吧?
葉瑟薇一邊腦內,一邊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奧特先生。”
奧特兔沒有回應,第一反應是看向了坐在沙發上的黑衣男人。
葉瑟薇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視線看了回來。
墨菲斯單手捏着雕花茶杯金色的細柄,蒼白的手指幾乎與雕花的底色白釉顏色一樣,他似乎也沒什麽喝茶的意思,就這麽捏着玩了玩,微微斂眉:“所以,你想去嗎?”
他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
葉瑟薇這才意識到,他稍微加重了語句中“想”這個詞的發音。
他是真的在征求她本人的意見,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并不是她剛才所說的“沃德教授讓她來”,而是,她,葉瑟薇,想不想去阿加曼德。
葉瑟薇微怔。
随即,她抿嘴笑了起來,迎着男人專注的目光,重重點了點頭:“想!”
墨菲斯看着她,突然笑了一聲:“這麽愛學習?”
不等葉瑟薇回應,他向前傾身将手裏的茶杯放在了底座上,白瓷摩擦碰撞出一聲清脆的輕響:“那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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