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很顯然, 少女眼中的葉瑟薇便是她此時此刻所扮演的角色, 與葉瑟薇究竟是不是、長相如何并無關系。

葉瑟薇有一瞬間的無措。

劇情沒有任何提示詞, 沒有任何前情和推進方向, 她下意識看向貝萊爾的方向,卻看到紅發少年在聽到了少女那句話後,仿佛回憶起了什麽,眼瞳驟然一縮。

他像是應激一般, 周身驟然升騰起了防禦魔法的光芒:“這裏馬上會被炸掉!你們都小心——”

然而他所說的事情并未發生。

大殿裏有荒誕的呻吟傳出,确實有密密麻麻、像是要即将要對他們發動攻擊的魔法光球從城堡的所有表面浮凸了出來, 剎那間形成了一幅近乎扭曲、讓人看一眼就會起感到生理性不适一幕。

只是很顯然,光球并不是用來攻擊的, 而更像是在孕育着什麽。

光球卷曲蠕動,很顯然, 即将有什麽讓人不适的東西從那些光球中探出來。

“……我靠。這是什麽情況?”

剛剛還一臉如臨大敵、近乎應激的貝萊爾看呆了,他連周身都護盾都忘了維持, 很顯然,劇情與他所知道和恐懼的進展産生了偏離。

貝萊爾思忖片刻,飛快地反應了過來, 他看向明顯還在狀況外的葉瑟薇:“看樣子這是将所有人都恐懼都糅雜在一起了。既然大家都在這裏相遇了, 坦誠布公說點自己怕什麽,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先說。”

“我的恐懼是有關我那個便宜妹妹米蕊兒的。是的,也就是你們都知道的那件我燒了她出軌未婚夫全家的事兒。外界傳言我也聽過,事情其實他媽的根本不是那樣好嗎!”

葉瑟薇聽他哔哔歪歪一堆,揉了揉眉心:“都什麽時候了, 說重點。”

貝萊爾一噎,跳過大量前置鋪墊:“米蕊兒未婚夫出軌了一個女人——也就是你現在扮演的這個,叫希菲。這個女人并沒有和米蕊兒的未婚妻在一起,而是另有自己的未婚夫。這位未婚夫早就知道希菲背叛自己的事情,卻依然和希菲舉辦了訂婚典禮。”

光球的蠕動更加劇烈了,貝萊爾的語速也随之激烈起來:“誰知道這個未婚夫他媽的是個瘋子!他的打算是和希菲同歸于盡,将訂婚的整個古堡都用巨型爆破式魔法陣籠罩了,就等賓客到齊,讓所有人為他和希菲殉葬。”

他說得颠三倒四,語速随着從光球裏逐漸出現的奇特顫動的觸手起起伏伏,期間還間或混雜着“我靠他媽的什麽玩意兒”一類的感慨,葉瑟薇拼拼湊湊,勉強搞清楚了狀況。

她現在所扮演的角色正是希菲,一個玩弄兩個男人于掌心之上,卻慘遭翻車的綠茶女表。米蕊兒在訂婚宴之前得知了希菲的所作所為,性格張揚的少女毫不猶豫地怒闖而來,哪裏想到自己居然會正好遇見那個喪病到想把所有人炸死的希菲未婚夫!

那位人狠手辣的喪病未婚夫顯然并不僅僅是靠自己完成這一切的,他委托協助他完成這一切的對象,便是隕星聖堂。

貝萊爾趕到的時候,整個古堡都已經被炸了,然而這座古堡到底歷史久遠,魔法底蘊充足,那樣威力巨大的魔法陣并不能真正将這裏摧毀,卻足以殺死在場毫無防備的所有人——

是以貝萊爾直視了這人間真正的地獄。

殘肢、碎裂、猩紅。

他是根據米蕊兒的裙子辨認出她的,他妹妹衆多,但那條紅裙他卻十分熟悉:那是他在對方生日宴上随手送出去、卻顯然似乎被對方視若珍寶的。

而破碎紅裙之中的軀體已經并不齊全,甚至連面容都只剩下了扭曲驚恐撕裂的一半,少女原本姣好的面容不複存在,殘存的眼眶血污一片,紅發散落凝固在粘稠的血跡中。

真正該死的人沒有死,真正無辜的被害者米蕊兒卻莫名其妙被波及。

那是貝萊爾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對魔法力量真正的畏懼、對無法扭轉的現實的畏懼,對這種不經意間便會失去生命的事實的畏懼,以及,對面前煉獄般場景的畏懼。

這股恐懼深埋在他的心底,成了促使他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努力的,真正的動力源泉。

一年後,他轉而去将這一切源頭的、對此分明已經知曉、卻佯裝一無所知、已經另尋新歡的米蕊兒的未婚夫,一把火燒死了。

是的,他只燒了未婚夫,未婚夫一家人的死,其實根本與他無關。

“……所以你那些在外的兇名都是假的?”葉瑟薇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有種紅發學長暴戾狂躁不好惹的人設崩了的奇異感覺。

“年少輕狂。”貝萊爾臉色木然,該說不該說的反正他是都說了。況且比起面子,當務之急自然是破開魔法陣的辦法:“要允許年輕人适當順水推舟地樹立形象。”

他緩緩轉過頭,紅發缭繞,面容英俊,少年嘴角的弧度露出潔白的牙齒:“只要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講道理,殺神這種稱號誰不心動?”

葉瑟薇:……

海加爾府的那些為了貝萊爾又哭又笑還哐哐撞大牆的女孩子們,為你們點一根蠟吧。

“那現在你知道是誰在背後……”葉瑟薇本來想用陷害這個詞的,但再想想事情後來的進展,話到嘴邊又換了個詞:“成就你嗎?”

貝萊爾神色別扭又凝重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葉瑟薇覺得自己聽到了墨菲斯的嗤笑。

年少版的墨菲斯似乎連心智都回到了那個歲數,在行事方面和态度方面都……幼稚又真實了許多。

葉瑟薇假裝自己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

總之,所以貝萊爾剛剛一眼看到這個眼熟古堡的時候,确實真的被吓住了。米蕊兒的出現證實了他對這一幕記憶的想象,當年沒能及時救下的妹妹機械般出現,卻并沒有半分溫情,反而顯露出了彪悍潑辣的模樣,這将他心底最後殘存的一絲對她的歉疚和自欺欺人的溫情都打破了。

四舍五入,奇怪的恐懼加倍了。

他既恐懼血腥的場景直接在他面前上演,又為自己心底對妹妹些許愧疚的散去而愈發歉疚,兩種情緒互相撕扯,毫無疑問,幾乎要将他逼入情緒崩壞的死角。

——如果沒有觸手和多人運動這兩個急轉直下的劇情拐點的話。

在他的記憶裏,絕對沒有裏面酒池肉林的場面,也沒有這些已經吸附在整個古堡表面、快要将整個城堡都變成自己本體的灰黑色黏膩觸手!

那麽這一切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性——

“以上,我講完了。我也搞不懂你們現在看起來像是希菲和那個喪病的未婚夫有什麽意義,搞這些花裏胡哨的。感覺就像是這個幻境把自己玩脫了。”貝萊爾說得口幹舌燥:“所以話說回來,這麽算的話,裏面那些多人員的的也算是恐懼?誰恐懼這個?還有這些實在是惡心透了的觸手……這又是誰的恐懼?”

巨大的觸手和吸盤蠕動卷曲,黏膩的液體從相互緊緊彼此纏繞的縫隙中滴落下來,旁邊還在走劇情的米蕊兒無知無覺般繼續沖着葉瑟薇輸出咒罵,城堡內部奇奇怪怪的聲音也混合其中,站在外面的三個人神色各異。

具體來說,就是各有各的古怪。

貝萊爾滿臉疑惑。

墨菲斯若有所思。

葉瑟薇……破罐子破摔。

“……裏面那個,大概可能是我。”葉瑟薇默默掩面,不情不願承認道:“別問為什麽,很難解釋。”

墨菲斯和貝萊爾同時看向葉瑟薇。

葉瑟薇:……

貝萊爾欲言又止,他用不可言喻的眼神看了葉瑟薇一會,然後默默轉頭看向墨菲斯。他顯然沒有認出墨菲斯是誰,只用一種打量大兄弟般的表情沖着墨菲斯點點頭:“所以剩下的這些,就是你的?你的恐懼可以啊,挺……”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牛逼。”

墨菲斯面無表情:“不是我,這裏還有第四個人。”

貝萊爾和葉瑟薇的心底同時冒出一句“卧槽”。

三個人的恐懼纏繞在一起就已經這麽荒誕可怖、看似毫無破局之法了,結果到頭來,還有第四個人的?

一時之間,比起知道那位第四個恐懼觸手的隊友在哪裏,葉瑟薇更想知道墨菲斯的恐懼是什麽。

畢竟墨菲斯真的不像是有什麽害怕的事情的樣子,她難以想象能夠讓他都感到恐懼的事物,會造成怎樣心靈崩壞的效果。

墨菲斯的表情在葉瑟薇承認了內裏荒誕亂序的一幕是她的恐懼時,便開始變得不怎麽好了。

很難不将這些與他和葉瑟薇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方腦子裏冒出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和想法聯系起來。

這是她的恐懼。

而她……當時是以為,他要對她做出這些、讓她恐懼的事情嗎?

之前不斷地書寫着分組名字的光幕被分割成了許多塊,每一塊上都投影着不同分組的實時畫面。

以哈裏斯校長為首,好幾個剛才還威嚴肅穆的院長這會兒都毫無形象地深陷在沙發裏,來回翻看每個人的情況。除了這些院長之外,還有各個院系的其他老師也都聚集在了這一片。

這樣直觀地對比去看,每個人的實力一目了然。

阿加曼德中心學院三年才開一次招生,每個院系都想要招納最适合自己方向、實力足夠強大的學生進來。無論在什麽地方,新鮮血液都永遠都是院系保持強大和生命力的前提保障,所以每一個院系都足夠重視。

激烈的讨論聲響徹了整片空間。

“這個不錯。我要了。”

“老拉,這可不行,這孩子第一志願你可看清了,是我們黑夜與海洋系。”

“可拉倒吧,你看看他從頭到尾用過哪怕一次你們方向的魔法嗎?”

“呵,殺手锏怎麽可能怎麽早就拿出來?你等着,他的大殺器絕對是我們方向的。”

“我今年的秘境是真的很用心。”哈裏斯校長笑意盎然地看着面前的的秘境幻象,不同的分組被困在各式各樣的場景中。新生們面帶恐懼和驚悚地穿梭其中,不同的人在面對自己恐懼的時候,臉上簡直顯露出了人間百态。

他的身側竟然是墨綠卷發的拉斐爾教授,這位狼人與光明精靈混血的教授臉上依然挂着溫和的笑容,他随意掃過所有分組,最後的目光卻定在了葉瑟薇她們這一組。

“巧了,這一組有三個海加爾和一個黑暗精靈。”哈裏斯院長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擡手,那一張光幕頓時飛到了他們面前,再被哈裏斯院長用手放大:“說起來你在海加爾也執教很久了,這次要回來嗎?”

本以為對方會像是以往一樣拒絕,不料拉斐爾彎了彎眼睛:“好啊。”

哈裏斯頗為詫異地看了拉斐爾一眼,随即便被光幕中過于詭谲的一幕吸引了視線:那些纏繞在古堡上的觸手終于蔓延到了整個古堡的每一寸,同時,那些在古堡大廳中的人也都被碎裂的觸手和黏液沾染控制,呈現出了一種呆滞又可怖的表情,他們身體的骨骼似乎已經被打碎了,軀幹着地,四肢像是綿軟的觸手一樣揮舞,上面也開始有圓形深色的吸盤形狀出現。

“難怪你格外注意這一組。”哈裏斯校長帶了點惡趣味地勾起唇角,他仔細看了看畫面:“這一組的恐懼很有意思,破局并不容易。他們得先把這個大家夥解決了才行。”

他順勢看了看幾個人之前經歷的幻境,臉上的興趣更濃:“這個紅頭發的,是海加爾大區布裏奇斯家的男孩吧?這家人的天賦還都不錯,就是命運過于慘了些,我記得這孩子還有個哥哥吧?幾年前就已經在裂谷沒了的那個。這個女孩子居然是歐斯卡納人?你們那位少主終于願意手下留人了?……咦?這是那位少主嗎?剛才光幕上有出現他的名字嗎?”

——不知道為什麽,他似乎沒有覺得畫面裏年紀極輕的黑發少年有什麽不對,就仿佛墨菲斯原本就應該這麽大一樣。

拉斐爾不置可否地彎彎唇角:“你也知道海加爾的這位少主惹過多少人,我幫他隐去了名字,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是什麽作弊,只是防止分組後內讧而已。哈裏斯校長會怪我嗎?”

哈裏斯校長露出了一個無奈聳肩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光幕中突然有一抹過于明亮的光芒出現。

哈裏斯校長的神色微肅。

“神罰?”他仔細看着那一道光芒的色彩,雖然隔着一層,卻也并不妨礙他看得清清楚楚:“倒是挺有想法,這是歐斯卡納的這位神女召喚出來的嗎?只可惜,觸手……本就是海洋與黑夜的象征物之一,神罰又有什麽用呢?能夠召喚出來這個級別的神罰,這個神女實力是夠了,但基礎知識還需要加強啊。”

拉斐爾聽着哈裏斯校長像是現場實況解說一樣絮絮叨叨,目光卻始終鎖定在那副畫面上。

試煉分組秘境蘊含着規則的力量,一旦進入其中,無論是誰的恐懼,都會被具現化出來。

他也非常好奇,墨菲斯的恐懼是什麽。

更何況,墨菲斯少年的樣子……他也許久沒有見過了。

拉斐爾的眼中浮現了一絲笑意和懷念。

神罰在哈裏斯校長不以為意的眼神中降下。

這道神罰當然與葉瑟薇無關,或者說,葉瑟薇根本就沒有認出來這是神罰,她在金色神殿也被人“神罰”過,但那道光芒所帶來的感覺和威壓,根本與現在這一道不同!

光柱降落的并不快,而墨菲斯則是向着虛空的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不耐煩道:“還不出來?等着被一起殺嗎?”

短暫的靜默後,葉瑟薇愕然地看着一道身影從黑暗中浮凸出來,性別為男的黑暗精靈戒備地看着三個人,但精靈族到底有着對魔法的絕對敏感度,他此時此刻對那道光柱的恐懼比葉瑟薇和貝萊爾加起來還要更多,于是一言不發地站到了四個人之中。

看來這一位就是觸手恐懼的主人了,葉瑟薇看着從天而降的盛大可怖光束,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

……這該不會就是墨菲斯的恐懼吧?

“防禦。”光柱降下的前一刻,墨菲斯開口道。

貝萊爾下意識地直接激活了自己所知道的最高級別的防禦術,黑暗精靈速度飛快地再度潛入墨菲斯身側的黑暗,而葉瑟薇還沒出聲,就感覺自己和墨菲斯的身邊已經升騰起了一道結界。

光柱鋪天蓋地地傾斜而下,遠看只是一個光點的光柱近在咫尺時,葉瑟薇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樣的色彩充斥,怔然中,竟然有種莫名被感動洗滌的感覺。

如果用語言來形容的話,那道光柱就宛如輕柔卻殺伐果決的降臨。

光幕外,拉斐爾睜大了眼睛,而哈裏斯校長則是猛地坐直了身體,愕然看着畫面:“這是——這不是神降!這是【神隕】!”

他的聲音并不小,周圍原本在熱烈搶學生、讨論學生資質的其他人也都聽到了,紛紛愕然向着他這邊投來了目光。

然而光幕已經被白茫茫一片充斥,顯露出了類似雪花屏的效果,無論是觸手、多人蠕動、亦或者是即将炸裂的古堡……所有的恐懼都湮滅在了這樣絕對力量的支配之下。

“怎麽可能?【神隕】明明……是已經消失的魔法!他怎麽會這個!”

“是不是你們看錯了?”

“放屁,我怎麽可能看錯。你見過這個層次的神罰嗎?希西底徹金色神殿的大主教有這個本事嗎?”

一片激烈的讨論中,哈裏斯從沙發上慢慢站起身來,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一樣,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有趣。”

大家的讨論聲一停。

“他的恐懼,竟然是【神隕】嗎?”哈裏斯校長意味深長地看着雪花一片的屏幕,嘆息着搖了搖頭:“我自己設置的恐懼秘境,在這個人面前,簡直像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游戲。”

雪花一片中,畫面再次轉換。

黑暗覆蓋。

第三個秘境出現。

【魔法秘境三:欲望。】

【這裏埋藏着你最深的欲望,最想要掩蓋的不光彩,也或許是最璀璨的夢想】

【你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次的描述話語很簡單,葉瑟薇還震撼在剛才鋪天蓋地降落的白色光柱中,她茫然地睜開眼,眼前卻依然是那片黑暗。

“看來,我們的欲望也重疊了。”

黑暗中,少年熟悉的聲線在她的耳後響起,他的語氣不是很好,帶着點兇戾,卻明顯努力壓低了這份不耐。

“欲望……也可以重疊嗎?”葉瑟薇下意識問道:“剛才那關算是過了嗎?另外兩個人呢?”

這樣深凝而了無止境的黑暗讓她有點害怕,本能地向着身後少年的聲源處靠近了半步。

布料碰撞摩挲出聲,少年原本因為她提到了別人的表情慢慢緩和了下來,黑暗顯然阻擋不了他的視線,他擡起手指,在虛空中沿着少女的輪廓勾勒半圈:“他們的欲望與我們不同。”

重音在“我們”上停頓了一下,墨菲斯的聲音裏摻入了顯而易見的愉悅。

短暫的靜默後,黑暗卻并未散去。

葉瑟薇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墨菲斯笑意加深:“看來,這片黑暗就是我們的欲望。又或者……我們的欲望,無法被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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