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目睹了這一堪比喪屍出籠景象的, 正是來自浩然門的符修鄒武。

剛見到他的門服, 賀知洲與許曳便同時陡然一驚, 竟忘記了吭哧吭哧地游泳, 像是終于清醒一般, 凝神做出防備的姿勢。

“小心。”

賀知洲用傳音入密低聲道:“他是浩然門的三師兄鄒武。浩然門和霓光島并稱秘境兩大毒瘤, 前者見到秘寶就搶, 後者善用心計, 不知道騙走了多少人的東西——我和許曳之前在林子裏, 就被浩然門裏的其他幾個人搶過一次,不過歸根結底,所有計劃其實都是這家夥一手設計的。”

寧寧愣了愣:“仗勢欺人、搶奪財物,外面的長老們不管?”

在秘境裏,有兩個人人皆知的規則。

一是若非沒有正當理由,不得惡意傷害其他弟子, 只能通過正當比武決勝負。

二是為了防止有人大量搜刮,小重山中不允許帶入儲物袋, 所有人用來裝盛物品的, 都是錦囊或包袱。

若是見別人得了寶貝, 以多欺少将它搶奪而來,出去必然會受罰。

“他們當然是鑽空子啊。當時我們倆找到了珍品級別的野生玉靈菌,好不容易打敗看守的靈獸,剛要把它摘下來,就被他們搶先拿走了,還口口聲聲瞎編亂造, 說他們才是先來的那一方。”

賀知洲的臉皺成一塊大苦瓜:“我們不服也沒轍,因為的确是他們先拿了玉靈菌,要是再去搶,反而成了我們不講道理。”

見寧寧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繼續解釋:“後來許曳才告訴我,原來他們經常會在珍寶附近守株待兔,等別人解決完難纏的靈獸後突然出現,不費吹灰之力把它們搶走。”

寧寧點了點頭。

所以說,計謀陰毒一些沒關系,說不準秘境外的那群觀衆就喜歡看弟子之間鬥來鬥去。只要不越界得太厲害,就不會受到懲罰。

鄒武面色不善,還直接指出了她身上有天心草,想必就是為了這一稀世珍寶而來。

“在下浩然門鄒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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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武朗然一笑:“實不相瞞,我之前就發現了天心草,然而去駐紮地告知完師兄妹,再回來時,居然發現它不見了蹤影——這先來後到的道理,姑娘應該明白吧?”

玄鏡外的天羨子冷笑一聲。

這種話,連傻子都不會相信。

寧寧不緊不慢地應聲:“你見到的天心草,之前生在哪裏?”

對面真不愧是厚臉皮,居然一本正經地答:“不巧,欣喜若狂之下,我給忘了。”

他頓了頓,做出無可奈何的神色:“天心草由秘境中天地靈氣涵養而成,珍貴非常。如若姑娘執意将它據為己有,那鄒某恐怕只能……”

話未出口,便陡然停下。

——不遠處那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漂亮小姑娘眯眼笑笑,只不過剎那之間,竟有千鈞劍氣從她身旁洶湧而來,直沖他識海!

“你想幹嘛!寧寧師妹可是我來罩的!”

賀知洲兩把大劍身上扛,腳下晃悠了一下,擋在寧寧跟前:“你這妖精,再敢胡鬧,當心我在登仙大典上讓你墜入畜牲道!”

許曳翻了個白眼,很不屑地瞥他:“你傻了吧?明天不是我和師姐孩子的滿月酒嗎?咦,我女兒呢?”

說着瞧了瞧自己的右胳膊,歡天喜地地抱着右臂,美滋滋親了口手肘:“乖乖乖,和爹爹抱抱!”

玄鏡外,某位萬劍宗長老噗地噴出一口水來。

寧寧。

鄒武聽過這個名字。

劍骨天成的天才,不但得了玄虛劍派将星長老的青睐,剛入山門便被天羨子收為親傳弟子,修為突飛猛進。

她生得乖巧溫和,之前又收斂了劍氣,很容易讓人以為不過是個剛突破金丹期的普通修士,沒想到——

鄒武暗自咬牙。

他如今是金丹三重境,應該與她差不太多,但如果當真打起來,自己很可能是吃虧的那一方,更何況她身邊還有另外兩個劍修。

——雖然那兩人之所以長了腦袋,可能只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高一點。

“原來是寧寧師妹。”

鄒武展顏一笑,瞬間變了臉色,要是擱二十一世紀,或許能成為鼎鼎有名的川劇變臉老藝術家:“久聞師妹天資過人,久仰久仰。也罷,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天心草雖然被你搶了去,但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處。”

他真是演戲演到底,用了一個“搶”字。

賀知洲的火蹭地就上來了,半勾着嘴角冷冷一笑:“喲,還在這兒裝清純小白蓮花呢?也不知道弟弟幾歲了?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麽藥?腦瓜子怎麽這麽不清醒呢?”

鄒武:“你……!”

“你什麽你。”

賀知洲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也不知道是毒蘑菇的作用,還是本性使然,一張小嘴叭叭叭沒停下。

“沒見過你這種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離你八丈遠,臉皮居然直接彈我這了。要我說,你這人不去當廚子真是可惜了,甩鍋甩的那麽厲害,再胡說八道,本仙君讓翠嘴打爛你的果!”

不說鄒武,連一旁的許曳都聽愣了。

毒蘑菇的毒性在腦袋裏橫沖直撞,居然讓他高舉着雙手喊了句:“仙君吉祥!仙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賀知洲大手一揮:“許公公不用客氣,帶着你女兒退下吧。”

許曳:“喳——!”

說完了才意識到,不對勁啊。

以他這副殘破的身軀……是怎麽跟師姐生下女兒的?

蒼天啊!

許曳跪倒在地仰天長嘯,抱着自己的右手臂嚎啕大哭:“師姐!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賀知洲長嘆息以掩涕兮,用播音腔緩慢為他朗誦:“觸電般不可思議,像一個奇跡,劃過你的生命裏。不同于任何意義,它就是綠光,如此地唯一。”

……無論如何,這兩位的戲終于串到一起了。

他們倆那邊一片混亂,出乎鄒武意料的是,位于事件中心的寧寧居然并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甚至望着他輕輕笑了笑。

“鄒師兄這樣說,倒讓我有些愧疚了。”

她似乎有些害羞,低頭抿着唇笑了笑:“雖然天心草不能給你……但我之前在山洞裏尋了個寶貝,名喚金玉爐,不知師兄可曾聽過?”

金玉爐?

鄒武搖頭。

“洞裏的人面蠍告訴我,此鼎陰陽調和、巅峰造極,乃上古仙人所做,能夠将珍品及以下的靈植複制成雙。雖然天心草無法複制,但如果師兄有其它珍惜靈植,大可前來找我。”

寧寧說得滴水不漏,鄒武卻并不相信:“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金玉爐複制靈植需要時間,若是珍品,大概需要一到兩個時辰;但若是随處可見的花花草草——”

她說話間從包袱裏拿出個巴掌大的金色小鼎,彎身一采,把一朵朝陽花放入爐中,低低念了聲訣。

鄒武滿眼好奇,連大氣都不敢喘,沒過多久便看見寧寧伸手入爐,竟當真拿出了兩朵朝陽花。

鄒武大驚:“這……!”

“我要是欺瞞師兄,又能得到什麽好處?報酬沒有不說,還要自己倒貼靈植,豈不是很不劃算。”

寧寧把爐子緊緊抱在懷裏,避開了鄒武妄圖觸碰它的手:“提前告訴鄒師兄,不要打它的主意。金玉爐有獨特的催動口訣,除了我,誰也不知道。”

鄒武雖然貪心,卻也不是個傻子。要是直接把珍惜靈植給她,這人拿着寶貝一聲不吭就溜掉,他連哭都沒地方去。

眼前的場景只能打消他心裏一半的疑慮,思索片刻後,從口袋裏掏出幾株灼火葵:“我的東西都在營地,身上只有這個。”

靈植分為凡階,地階,天階,珍階,聖階。天心草屬于舉世罕見的聖階,灼火葵則是天階,屬于不上不下的品相,正好用來做測試。

“天階煉制時間長,師兄還請稍安勿躁。”

寧寧将它一手接過:“我還要照顧身邊這兩位朋友,你不如一個時辰後再來這裏找我,如何?”

這是很明顯的逐客令,鄒武雖然半信半疑,但就算遭了騙,丢掉幾顆天階靈植也不算太虧。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

那他就賺大了。

“我知道!這是投資騙局!”

眼看青年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賀知洲終于沒忍住笑出聲:“就是那個——先用蠅頭小利騙他上鈎,然後等他深信不疑加大投資,再連人帶錢一起消失,對不對?”

“你們不是被鄒武算計,搶了份珍階靈植嗎?”

寧寧把灼火葵拿在手裏,輕輕旋了個圈:“等他親手把珍階靈植送上來,我們就跟他說拜拜。”

賀知洲撓撓腦袋,似乎發了一陣瘋,終于有點正常起來:“但你剛剛怎麽變出的另一份朝陽花?之後他送來的靈植,你又怎麽确保一定能在小重山裏找到?”

“那朵花本來就在爐子裏,我覺得好看,就随手裝進去了。至于鄒武的靈植,他把大部分物件都放在營地,那身上帶着的,肯定就是不久前在附近采到的東西——難道我們還愁找不到?”

她很耐心地解釋:“還有這爐子。咱們不是要在秘境裏待兩天兩夜嗎?我專門帶它來煮吃的。”

“我也有個問題!”

許曳哭完了,還是有點暈乎乎的:“要是他一直不給珍階靈植,不停用天階的來這兒占便宜,那該怎麽辦?”

“唔。”

寧寧笑着點了點腦袋:“讓他主動把珍階送上來的辦法,這兒可是有很多哦。”

=====

寧寧怎麽也沒想到,會在灼火葵盛開的斜坡上見到一張熟悉面孔。

灼火葵形如太陽花,有個非常獨特的特性。

若是周圍一片漆黑沒有光線,花瓣就會逐漸退化成白色,等見了光,通體才會變為火焰般濃郁的紅。

這種靈植不算罕見,加之顏色十分顯眼,她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灼火葵花叢。

正午的陽光如流火陣陣,灼火葵鮮豔的花瓣像是染了血,绮麗得不似凡間景色,寧寧正摘下其中一朵——

卻在散發着淺淺幽香的花叢裏,聞到一股血腥味。

小姑娘微微一怔,尋着氣息往前。

在大片燦爛如夕陽的嫣紅裏,躺了個身着紅衣的少年。

他似乎受過襲擊,蒼白如紙的臉上眉頭緊鎖,狹長漂亮的眼睛緊緊閉阖,看不出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一襲紅衣淹沒在花叢中,手臂與胸口都有被利齒啃咬的痕跡,露出內裏瑩白如玉的肌膚與斑斑血跡。

只是那張絕色的臉,倒是比花更誘人。

正是霓光島的容辭。

“……容辭?”

寧寧小心翼翼朝他靠近一步,少年周身的幽香與血氣凝結在一起,莫名生出幾分糜爛的美感。

見對方沒有反應,她放輕動作,慢慢在容辭身邊蹲下,伸手試探他的鼻息。

手指堪堪放在他秀氣挺拔的鼻下,忽然有陣微風拂過。

火焰般的花朵随風搖曳,帶來一陣迷夢般濃郁的花香,寧寧被風迷了眼,微微眯起眼睛,見到一片飄落在她眼前的花瓣。

花瓣無聲飄過,再擡眼看他時,便赫然對着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

容辭不愧是媚修年輕一輩中的天才,不但生了張媚色天成的臉,看人時的神色也十足勾人。

他的眼睛在五官中最為漂亮,上揚的弧度裏總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笑與媚意,眸子裏仿佛含了水色,在陽光下蕩漾出潋滟波光。

寧寧被他不加掩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視線挪到容辭身體的傷口上:“你的傷好像很嚴重。”

“遇見只魔熊,打了一架,不礙事。”

容辭毫不在意地勾起嘴角,似乎打算強行撐起身子。然而剛站起一半,便被驟然迸裂的傷口疼得臉色一白,低低吸了口冷氣。

——至于身體則不受控制地向前傾,落在寧寧懷裏。

不對,不是“不受控制”。

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

“看來我走不了了。”

容辭居然還在笑,聲線懶散,像顆等待着被人剝開的糖,呼吸落在她脖子上:“寧寧姑娘一介正道修士,一定不會放任我不管吧?”

溫熱的呼吸帶着香氣,像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撓,一只柔軟的手慢慢攀上她脊椎。

寧寧從沒跟同齡男生有過這麽親密的接觸,當場被吓得屏住呼吸,耳根滾燙。

“我住的山洞裏放了藥,你、你把手放下,我就帶你走。”

她的聲音小了好幾拍:“就算是受了傷,也不能這、這樣。”

頓了頓,又毫無底氣地補充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耳邊傳來容辭毫不掩飾的笑。

心裏的小人則在瘋狂吶喊,救命,這是什麽妖女和正道大俠之間才會有的爛俗臺詞!

總而言之,她就這樣把容辭帶進了和賀知洲、許曳一起暫住的山洞。

毒蘑菇要是得不到解藥,症狀可能會持續好幾天。賀知洲那尊大佛還沒緩過來,見了容辭後驚訝地瞪大眼睛:“哇,寧寧,你怎麽撿回來一朵比你還大的灼火葵!”

許曳稍微清醒了一些,本來正在哄他的右手臂女兒睡覺,見到容辭後立刻皺眉:“霓光島的人怎麽來了?”

霓光島和浩然門一樣,名聲都不算太好。

“容辭受了傷沒地方去,我帶他先來這裏避一避。”

寧寧似乎完全沒這方面的顧忌,把少年安置在山洞角落,從一旁的包裏拿出傷藥遞給他。

“他還沒地方去?他可是霓光島進來最受寵的弟子!”

許曳冷哼一聲:“你如今得了天心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這種來歷不清的家夥沒必要帶回來——還嫌死得不夠快?”

“天心草?”

容辭笑得張揚,艷麗至極的眉眼裏滿是嘲弄與冷意,他笑時大概扯動了身上傷口,蹙眉咬了咬牙:“怎麽,難道在萬劍宗眼裏,我霓光島就必定會做偷雞摸狗的事情?”

一時間劍拔弩張,沒有人出聲。

最後打破沉寂的,居然是另一道似曾相識的男音:“這……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許曳怒氣沖沖地回頭,看見滿臉尬笑的鄒武。

“我來取灼火葵。”

他把洞穴裏大致打量一番,輕咳一聲:“不知寧寧師妹的金玉爐……”

“沒問題了。”

寧寧努力笑笑,拿起一旁巴掌大的小爐子,在一瞬遲疑後,領着鄒武走出洞穴。

沒有人注意到,男人黝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得意洋洋的笑。

他不是傻子,為了探明那爐子的是真是假,早就在灼火葵花叢附近埋伏好。果不其然,在不久後便見到了前來采花的寧寧。

那小姑娘涉世未深,還真以為這種伎倆能騙到他。想來她是放長線釣大魚,等他自願獻上高品階的靈植,再連人帶寶物一起消失。

那他就偏偏不幹,一直遞給她天階的小玩意兒,享受天階靈植無限翻倍的快樂。

小丫頭,就這還想跟他鬥?

再次拿到一堆天階貨色,寧寧的神色果然黯了黯,但還是承諾不久後能雙倍還給他。

兩人很快就道了別,鄒武正欲離去,卻猝不及防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猛然回頭,竟是在洞穴裏與寧寧起了沖突的許曳。

“許師弟。”

鄒武端詳一番他陰沉的臉色,猜不透這人忽然追上來的用意:“有事嗎?”

許曳冷冷一笑,居高臨下地看他:“你還不懂?他們是在騙你。”

對了,那夥人都以為他是個上當受騙的大傻子。

鄒武眉頭一挑,用傳音問他:“所以呢?”

眼前的少年見他神色如常,終于露出一絲慌亂的神色:“你……你難道早就知道了?”

“這還不容易。”

他得意洋洋地嗤笑道:“倒是你,忽然把這件事告訴我,估計是想從我這兒得些什麽好處吧?”

“不愧是浩然門的師兄。”

許曳渾身放松了一點,下意識握緊拳:“我想跟你合作,一起把天心草弄到手。”

鄒武有些驚訝:“天心草?”

“寧寧究竟把它放在哪裏,連我也不知道。軟磨硬泡都不行,要想得到它,只能通過暴力途徑。”

他中了毒,說話時有些暈暈乎乎,但眉宇間的戾色依舊鋒利如刀:“雖然長老們規定不允許以多欺少,但那只是通常情況下——要是我們有了正當理由對付她,一切就另當別論了。”

“正當理由?”

“這爐子不過是個陷阱,她真正的計劃,是等你送來珍品靈植後直接跑路。小重山這麽大,就算你沒日沒夜地找她,也不一定能尋到,但如果有我,一切就都不同了。”

許曳的聲音很冷:“我會用通訊符告訴你她的位置,讓你和浩然門其他人一起去攔她。到時候寧寧成了騙取靈植的那一個,你作為受害者……不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做出任何事情?”

這是鄒武目前聽過最靠譜的辦法。

如果不與許曳合作,他充其量只能拿到一堆天階靈植,比起天心草,不過是随處可見的垃圾。

“不過……”他停頓片刻,語氣裏多了幾分揶揄和探究,“你怎麽會想要跟我合作?”

“誰不想要天心草?寧寧手上只有兩片葉子,我絕不可能分到,要是與你合作,咱倆對半分,我還能拿到一片。”

許曳聳聳肩:“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和那兩個人認識還不到一天,她能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媚修與我争執,想來也就是個年輕小姑娘,腦子裏沒什麽東西。”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劍修少年倏然垂眸,露出一絲柔和的神色:“最重要的是,如果能把它送給師姐……她說不定就會對我刮目相看。”

“我呸!去你的刮目相看!”

玄鏡外,一群人正拉着個暴跳如雷的女人:“蘇清寒要是知道你幹出這種事,非打死你不可!我怎麽教出你這麽個徒弟,哎喲我的老腰!”

她說完看向在一旁悠哉喝茶的天羨子:“你徒弟被坑了,難道就一點都不生氣?”

天羨子吃了塊白玉糕,咧嘴笑笑:“咱們繼續看,好戲還在後頭。”

=====

容辭從渾渾噩噩的夢裏醒來,恍惚看見不遠處的兩道人影。

一道模糊的男聲傳入耳畔:“那就今晚?沒問題。反正許曳那小子不知道去了哪兒,只有我們兩個的話,反而放心一些。”

然後是寧寧的聲線:“許曳不會出事吧?我沒想到他會生那麽大的氣……要是遇到危險就糟糕了。”

“還是你的運氣好。”

賀知洲笑了:“這洞裏居然藏着天河石的分布圖,其中一塊還就在附近。我聽說那石頭對鍛劍很有用,是千年一遇的寶——”

大概是看見他睜開眼睛,對方被吓了一跳,沒說完的話全被咽回喉嚨裏。

“你醒啦!”

寧寧比賀知洲的反應正常許多,容辭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在高興:“傷口應該沒之前那麽痛了吧?你睡了好長一段時間。”

容辭勾唇笑笑:“抱歉,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洞穴裏出現了一陣尴尬的沉默。

“沒、沒有啊!”

賀知洲幹笑:“我們在讨論靈獸的産後護理,是吧寧寧?”

寧寧摸了摸鼻子,低着腦袋點頭。

看來她實在不習慣撒謊,摸鼻子是心虛時才會有的動作。

賀知洲大概覺得有些尴尬,一邊往洞穴外走,一邊支支吾吾地開口:“那我去找一下許曳,你們慢慢聊。”

他說完就溜,容辭擡眸望一眼同樣不知所措的寧寧,眼底含笑:“怎麽,那個很讨厭我的劍修走掉了?”

寧寧耳根一紅,慢吞吞在他身旁坐下來:“這不是你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許曳怎麽了,從今天中午起,他就一直怪怪的。”

洞穴裏沒了賀知洲與許曳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安靜。幽幽的黯淡光線從洞外滲進來,咬住黑暗的尾巴,連風的嗚咽都能聽見。

紅衣媚修眉目如畫,在暮色裏蒙上一層朦胧的緋色,即便一言不發,也能輕而易舉地奪人心魄。

容辭靜靜看她一會兒,忽然出聲:“是我的錯。等我傷勢好些,明日便自行離開。”

他說得淡然,嘴角甚至勾了淡淡的弧度,神情卻是落寞不堪。

媚修不為正派所容,向來最為孤單和不被理解,寧寧聽罷蹙了眉,斟酌半晌,才終于低聲道:“容辭,對不起。”

少年沒說話。

心裏卻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魚已經上鈎了。

以他的修為,自然不可能被魔熊重傷至此。之所以故意受傷,是為了接近天心草。

他感應到天心草出世時陡然迸發的靈氣,聞風趕來,剛好見到寧寧與鄒武對峙的場面。單打獨鬥容辭勝算不大,要想從她身邊盜取天心草,最好的方式便是用苦肉計騙得信任。

先是從對話裏得知寧寧會去尋找灼火葵,随即故意被魔熊抓傷,倒在灼火葵花叢裏被她帶回洞穴。再裝出孤苦無依、楚楚可憐的模樣,就能把這個單純的小姑娘騙得團團轉。

現在麽……雖然仍然不知道天心草的下落,但他們口中的天河石,也不失為一樣有趣的寶物。

“我以前不知道,大家對你們的敵意這麽大。但在我看來,每種修行之道都沒有高低貴賤,你和其他所有人沒有不一樣。”

她說得吞吞吐吐,聲音很輕:“我……我相信你。”

容辭的聲音軟了一些,像是在喃喃自語,帶着些許茫然與錯愕:“相信我?”

“其實我剛才,在和賀知洲談論天河石的事情。”

寧寧攥緊袖口,似是用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句話:“我們在洞穴裏發現了天河石分布圖,他不想讓你知道,但是……我相信你對我們沒有惡意。”

紅衣少年低垂眼睫,聲音如同最為醇厚的酒,悄無聲息地浸着毒:“天河石?”

“是和天心草一樣的聖階寶物。”

她笑得毫無城府,語氣輕柔,沒有其他人對待媚修時的冷漠疏離,像是在與普普通通的朋友日常談心:“聽說它會在每天的戌時正點發一次光,只要能捕捉到那道光線,就可以找到它。”

容辭又笑了:“所以你們打算今晚去?”

“對啊,就在離這裏不遠的幽蘭坡。”

寧寧用手撐着腮幫子,看一眼逐漸變暗的天空:“賀知洲不想讓我告訴你,但你都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可能去跟我們搶天河石嘛。他總是想得太多。”

她說着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困,迷迷糊糊地問他:“容辭,你們霓光島的人都在哪裏駐紮啊?感覺你們總是神神秘秘的。”

不錯,他的确不會搶。

紅衣少年抿唇無聲地笑,仍是極為乖巧柔弱的模樣,眼底卻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狠意。

他不會有動作……

可與他一直保持通信的霓光島其他人,可就沒有這麽乖了。

=====

幽蘭坡。

霓光島進入小重山的弟子本就不多,為了堵截天河石,幾乎全員出動。

入夜後的幽蘭坡格外寂靜森冷,野草和雜亂生長的蘭花在風中猶如随風而動的粼粼白骨,樹的影子遮掩了月色,黑暗如墨。

如今即将入戌時,每個人的神經都格外緊繃。在一片死寂之間,忽然響起再清晰不過的腳步聲。

為首的青衣小頭目與旁人交換了眼色,身旁靈力驟起,化作一股洶湧卻無形的力道,徑直沖向來人跟前。

那人很快發出一聲怒吼,然而讓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那并不是屬于少年少女的聲線,而是另一道粗犷的青年音。

青衣小頭目暗道不好,收斂了周身殺氣,擡眸一望。

在逐漸明亮的月光裏,她終于看清了來人模樣。

那不是寧寧,也不是賀知洲。

滿臉暴怒的男人濃眉大眼、身形魁梧,竟是……浩然門鄒武!

=====

要想縷清真正的事件經過,需要把時間倒退回今日下午。

當容辭擦完藥入睡的時候。

“我說寧寧,你還真就把那媚修直接留下來了?”

賀知洲抱着金玉爐,用了傳音入耳:“他長得是好看,但咱們畢竟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那小子是個壞人,對天心草圖謀不軌呢?”

沒想到寧寧笑了笑:“朋友,自信點,把‘萬一’那兩個字去掉。”

賀知洲吃了毒蘑菇,意識本來就不太清楚,這會兒聽她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不由愣了愣:“啊?”

“看過《無間道》和《諜影重重》嗎?”

她用手彈了彈爐子,發出噌然一響,寧寧也随着這道聲音勾起嘴角:“許曳說過,容辭是霓光島新生代裏的最強者,在門派裏的地位和人脈自然不會低。霓光島成群結隊地行動,他受傷後卻不尋求宗門幫助,而是和我們來了場‘偶遇’——”

“更何況,偶遇的地點和時機還這麽湊巧,正好是我得到天心草,不得不去采摘灼火葵的時候。”

賀知洲猛地睜大眼睛:“所以他是個間諜?”

“當然啰。鄒武讓我煉制灼火葵時,我就察覺到有人在暗處窺視監聽,想必就是他聽完了來龍去脈,所以才能準時出現在灼火葵花叢。”

寧寧點點頭:“當時我把容辭帶回來,在包裹裏給他找藥時,偷偷往裏面放了片灼火葵花瓣。如果他心懷不軌,一定會趁我們和鄒武離開山洞後,在包裹裏搜尋天心草。”

她打了個哈欠:“後來我回去查看包裹,灼火葵還真變成了很淡的紅色。如果一直在包袱裏,理應褪色成純白。”

“所以他在你離開的期間打開過包裹。”

賀知洲沒忍住笑出了聲:“容辭絕對想不到,你會将計就計反将他一軍。這回非但沒找到天心草,還把二五仔身份暴露得一幹二淨。”

“霓光島和八卦門來者不善,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他們都把我們當成待宰的肥羊,倒不如……”

她說着眯了眯眼:“咱們反過來利用一波,把他們身上的羊毛給薅幹淨。”

賀知洲立馬來了興致:“怎麽薅?”

“浩然門善武鬥,腦子不太轉得過來,礙于有人在秘境外面看直播,肯定不會興師動衆來明着搶。但單打獨鬥吧,又不一定贏得了我們。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方式是耐心等待,伺機尋找漏洞。”

寧寧往地上規規矩矩擺了個小石子:“霓光島善用計,派來了一個卧底。雖然主要目的是天心草,但如果怎麽也找不到它究竟被藏在哪兒,這時突然聽見我們又知道了另一樣絕世珍寶的埋藏地——”

賀知洲搶答:“那他們肯定會轉移目标,去那個地方直接開搶!”

“對。只要寶物還沒歸屬于我們,霓光島就擁有搶奪的權利,允許以多對少。為了打敗我們,屆時一定會出動許多人馬,集體前往目的地幽蘭坡。”

寧寧拿起另一顆石子,輕輕碰在之前那塊身上,發出一聲脆響:“結果那裏壓根就沒有寶物的影子,反倒和怒火沖天的浩然門直接撞上——那時候會怎樣?”

賀知洲連連鼓掌,啧啧驚嘆:“好萊塢看了會沉默,橫店聽了要掉眼淚。一出好戲啊!”

于是一張網逐漸拉開。

“容辭不蠢,要讓他徹底相信我們發現了天河石的蹤跡,必須欲擒故縱。”

寧寧說:“警察審訊的時候有個套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到時候你一定要表現出非常反感的樣子,而我呢,扮演被顏值迷惑的無知少女,一朵好單純不做作的白蓮花,既讓他從你的反對裏确信情報屬實,又能從我降智的操作中知道,所謂‘天河石’的大概位置。”

賀知洲樂得合不攏嘴:“然後呢?”

“然後啊,我們再裝作‘哎呀不是我們不信你,只是這玩意實在太過珍貴,把你帶在身邊真的不放心,所以你絕對不能跟着我們’,讓他對消息的信任度達到最大化,立馬把這事兒告訴霓光島。”

她說得累了,拿起水壺喝了口水,抿了抿唇:“天河石只有在下午七點鐘才會發光,霓光島一定不會想到,在那兒等他們的不是天河石,而是浩然門的人。”

“浩然門?”

賀知洲恍然大悟:“你是想用爐子當借口,讓他們七點去那兒?”

談話間,一陣風掠過樹梢,吹得滿樹枝葉嘩嘩作響。

日光如流金傾瀉而下,靜靜落在小姑娘精致無害的臉頰。寧寧勾起嘴角,聲音裏帶了幾分神秘:“不止要騙他們去幽蘭坡,我還能從鄒武手裏要來珍階靈植。”

見賀知洲又滿臉黑人問號,她調整好坐姿,抿唇輕輕笑了一下:“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以鄒武的智商,大概率會看破爐子的真相。爐子只是個表面的誘餌,真正的大魚,是許曳。”

賀知洲徹底懵了。

鄒武恐怕做夢也不會料到,看上去把寧寧賣了個一幹二淨的許曳,其實是個究極大卧底。

被二五仔給二五仔,誰能想到呢。

“不管鄒武有沒有察覺爐子是假的,只要許曳能故作憤慨地告訴他,金玉爐其實是出騙局,再把我們表層的計劃一五一十告訴他——”

寧寧伸手比了個數字:“鄒武能信他個六成。”

“六成?那還有四成呢?”

“要讓他從半信半疑到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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