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因為她兒子斐斐是利福平耐藥結核,當時她就在你們醫院裏做了線性探針檢測,又測了利福平和異煙肼兩種藥的耐藥,幸好異煙肼沒有耐藥,你們醫生給他用的方案是單耐利福平的藥,這樣治療期限也可以減少。但是,當時不是也害怕有其他藥物耐藥,你還讓我給她做了液培的其他藥物的耐藥性嘛,二十天左右給她出了結果,當時也給你說了的,的确是單耐利福平,你當時也替她兒子高興過。洵哥兒,你也知道,單為他做這個樣要多花多少工夫,不說成本就要幾百的事,我花的時間有多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把這個時間花來做什麽不好,要給她兒子做耐藥檢測?她之後有對我說過一句謝沒有,我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好像我們為她做事都是應該的,她兒子生了病,所以她最難過最糟心大家都要體諒她,那我還死了兩個孩子在我肚子裏呢,那我有去報複社會沒有?!我去報複社會了,是不是大家都該原諒我?”
柯眉是重慶人,平時情緒不激動時說話尚且像打機關槍,這時候一激憤,說話語速之快,感情之激動,周洵幾乎要跟不上她的節奏,他聽到她說到最後,除了安慰她,也說不出別的,“以後還會懷上的,不要難過了。”
“我這事早就不是事兒了,是那個彭老師,她兒子因為病必須休學,醫生建議休學半年,但才過一個月,她說她兒子幾乎沒有咳嗽症狀了,應該不再具有傳染性,所以想讓醫生給開單子,說他沒有了傳染性,讓他回去上學。但是這一塊兒是疾控管理,醫生就把事情推給了疾控,她就去找了給她兒子做病情監督管理的社區醫生,讓社區醫生通過區疾控為她兒子開可以複學的說明,這才剛治療一個月呢,區疾控哪裏敢給她開複學說明。之前對她兒子的班級做密接者篩查,一共查出了三個活動性肺結核,他們三個的樣本都收集上來了,我要了樣本準備做基因分型,這三個應該是同一株菌,在這種情況下,誰敢讓她兒子去複學。她仗着她有些知識,去做了查痰,其實痰菌都還沒陰轉,但她認為沒有陰轉的原因是那是肺部的死菌,她兒子身體裏已經不會再排出活菌了,所以就想讓我為她做培養,要是培養結果是陰性,就能證明排出的是沒有傳染性的死菌,想讓我這邊給她開說明,讓她兒子回去複學。你說她多麽搞笑啊,是不是有病!”
周洵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想到斐斐年紀尚小,但是戴着眼鏡,沉默寡言,似乎連笑都不會笑。
他完全無法理解彭老師對待斐斐的态度和心情,他問:“你之後幫她做了嗎?”
“我當然沒有幫做,我讓她去你們醫院做。她就說我不能理解她做媽媽的心情,說我這人沒有同情心,說我對待工作态度不行……我當場就挂了電話把她拉進了黑名單,我以為她會找你告狀,沒想到她沒有找你。”柯眉聳聳肩笑着說。
周洵道:“哎,是我對不住你,我不該那麽麻煩你。”
柯眉說:“算了吧,也沒什麽,要是她态度好點,其實我會幫她做的。平時我們幫人做的樣又不算少,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周洵拍拍柯眉的肩膀,“讓你受委屈了。”
“這算什麽委屈?”柯眉說,“我才不是會受委屈的人,反而我也把她怼回去了。”
院子裏放着的風信子開得正好,柯眉突然指着花說:“你要是想補償我,你送我一盆風信子吧。”
雖然這花是周洵買回來的,但是放在家裏了,就是周凝在照顧,就算是周凝的東西了,周洵覺得應該看周凝的意思,不過想到柯眉受過的氣,就說:“這裏有好幾個品種,你都拿去也行。”
“算了,我要一個就行,放在辦公桌上。”
周洵說:“你們走的時候,你來挑就行。”以後他再買幾盆放過來補償周凝就行。
柯眉回頭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透過窗戶,正看到周凝在用烤箱烤雞翅,她就對周洵笑說:“周凝人是真好,要是不是他,以你這種老好人性格,在家裏肯定要被老婆罵死,罵到離婚不可。”
周洵笑着說:“周凝的确很好。不過,你還是少罵謝哥,這樣不好。”
柯眉說:“你懂什麽啊,我和他關系好着呢。”
周洵只好不說什麽了。
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燒烤,晚上又打麻将打到了十點鐘,柯眉夫妻才開車搭着小袁回城去。
人走後,兩人才收拾了房間去休息,謝工沒吃周洵的醋,周凝倒吃柯眉的醋了,“你和柯眉關系真很好啊。”
洗過澡後,周洵為周凝的手上抹上護手霜,一邊按摩一邊低頭笑,“只是好兄弟而已,你這是吃醋啊。”
周凝哼了一聲,算是承認。
周凝眼神柔和宛若春陽映着山泉,粼粼愛意都在眼波中流轉,周洵親了親他的唇,說:“要是我們有了孩子,你覺得是更嚴厲地教育好些,還是放縱一些好呢。”
周凝抿着唇笑,“我們什麽時候要孩子?我覺得至少三十五歲以後。現在都這麽忙,哪有時間照看孩子。”
周洵說:“都聽你的,要是不要孩子也可以,二人生活也很好,再說,我們還有淘淘。”
周凝道:“看到時候的心境吧,也許有緣,就養,沒有緣分就算了。”
“好。”
“不過要是真有了孩子,還是要嚴厲一些教育才好。”
“為什麽,你看你養淘淘,是什麽都順着他的。”
“淘淘畢竟是寵物,我們可以一直守着他死,但是人不一樣,要是不嚴厲一些,他怎麽能成才,離了我們要怎麽生存。”
“要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事,不用那麽辛苦。”想到斐斐的事,周洵還是覺得斐斐太可憐了,但是他是別人家的孩子,他沒有權利幹涉。
“活下去的确比較容易,但是,要是不對他嚴厲一些,他不足夠優秀,以後連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能力都沒有,他根本就沒有權利說自己是辛苦還是不辛苦。所以,要是我是家長,我是絕對嚴厲的家長。”周凝很認真地說:“孩子小時候根本沒有自控力,要是作為家長不對他嚴格,那就是對他的人生不負責。”
周洵無言以對,認為周凝說的沒有錯,他只好想,也許彭老師對斐斐是太過了。
周洵之後去找曾醫生咨詢問題時,就專門問了斐斐的病情,曾醫生道:“他還好,因為父母重視,依從性很好,用藥一年半就沒問題了。”
周洵說:“那就好。之前他家裏想讓他早點回學校去上學,他回學校了嗎?”
曾醫生說:“他家裏沒有和你說嗎。他沒有回去上學,我讓他在家養病半年,之後降一級再上學。”
周洵詫異:“他家裏那麽重視他的學習,他們同意嗎?”
曾醫生說:“有什麽不同意的。那個彭大姐,她之前來找我兩次說想讓她孩子回去複學,我被她纏得不行了,就帶着她到重症結核病病房外面去轉了一圈。重症結核病,我們科室,今年就死了四個了,而且有兩個都是十七八歲上高二高三的年紀,我對她說,要是她兒子不好好治療,不在這一次治好,以後結核病複發的話,耐多藥概率很大,要是變成血播型結核損害髒器和大腦,到時候她想要後悔就來不及了。之後她就接受了我的建議。”
周洵對他萬分佩服,“曾哥,還是你會做病人家屬工作。”
曾醫生說:“我這都是經歷太多總結的經驗。我當年被病人家屬指着鼻子罵,威脅我要弄死我全家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周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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