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族規的苛刻刑罰
有那麽一瞬,空諸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族規森嚴的讀心一脈,這樣龐大的罪名,絕對會讓她連死都成為奢望。
空諸感到一陣眩暈,這一刻裏,她清楚的記起,少時被母後一腳踢開時,她也是跟現在一樣的狀态。腦海裏亂的可怕,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想。那些繁雜的思想進入,又迅速溜走,一絲痕跡也未留下。
離她最近的三長老蠕動了下嘴唇,表情漸漸變得愕然,緊緊皺了皺眉,很快又平靜了下來。短暫的情緒波動,只有正對着她的空諸看到了。她甚至感覺到他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他知道些什麽嗎?他在為她感到惋惜嗎?
那個從她屋裏出來的族人手捧着一點毫不起眼的細末,那些所謂的“□□”。路過她時,他淡淡掃了她一眼,目光格外輕蔑。
三長老身後的族人們争先恐後的迎上前來,大叫大笑,空前歡喜,似乎早就預料到她就是兇手。
身後扭着她的兩個族人低低笑了下,聲音中壓抑不住的興奮。
空諸愣愣的看着這一切,感覺自己和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物。
她有些迷惑。她連手臂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不知道為何,她很平靜,也并不感到悲哀。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苛刻的族規會給出最嚴厲的懲罰。
沒有人會聽從她的辯解,哪怕……只是因為一個毫不起眼的、根本算不上證據的證據。
一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粉末。
或許真的是□□呢?她笑。
真好笑。她想。
“三長老,我會被處以什麽刑罰?”她冷冷的問,腦袋微垂,目光并沒有看向任何人。
“穿骨,訂釘,黥面,銷籍為奴。”他緩緩回答道。他掌管族內律法,對此再清楚不過。
穿琵琶骨,訂穿骨釘,面烙奴字,入奴籍。此生此世,再無法翻身。
“真狠。”空諸自言自語的說道。她的聲音不大,似乎也只是說給自己聽。她又慢慢的笑了。
三長老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帶着某種不可言喻的悲哀。從見他第一面起,空諸便覺得這個三長老格外的神秘。
宗族祠堂開啓,三堂會審的架勢極為吓人。這是三年以來,空諸第二次見到這些族內的掌權者。
族長,十大長老,十大執法隊,一百護族武士,上千族人。能到的,一個不落。
空諸跪在堂下,歪着頭,一個一個人頭掃過去。
各種憤怒的,嘲弄的,諷刺的,譏诮的眼神。幸災樂禍的族人們。
連分辯的機會也未給她,他們似乎認出了她的身份。他們也不再扮演自己的高高在上,盡情的用辱罵宣洩着這些日子以來的惴惴不安和對未知的恐懼。
失去親人的族人們,上下嘴皮子飛快翻動,連貫的吐出各種惡毒的詛咒。
她只聽那上面高座,那個蒼老的、威嚴的、無情的聲音說道:“預言師分支,讀心一脈三代嫡系蘇終之女,空諸。心如蛇蠍,殘害同族,觸犯族規,引起衆怒。判,穿骨,訂釘,黥面,銷籍為奴。此生不得踏出寒川之巅。望洗心革面,清贖己罪。”
洗心革面,清贖己罪。
她面色平靜,恭敬朝上位一叩到底。
心裏卻在無聲冷笑。
我不明白,我一直不明白,我空諸,究竟,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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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心一脈族規極為嚴苛,凡是犯了過錯的族人們,幾乎都是非死即殘。這座族內唯一的地牢,看上去極為寬敞,一眼根本望不到盡頭。偌大的空間裏,到處都是幹涸的血跡,不知名的碎肉,奇怪的骨頭渣滓。斑駁的牆面上,挂着各式各樣駭人的刑具。暗紅,黑紅,紅褐,紅色,是這座牢房的基調。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偶爾還能聽到隔壁牢房關着的囚犯撕心裂肺的痛叫。
“好好休息下吧,明日才行刑。”周圍的族人都退下了,三長老的半邊身子隐在牢門外面的陰影下,空諸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抱着雙腿坐在地上,柔順的長發遮住了雙眼,三長老也看不清她的情緒。
“為什麽會這樣?”她無意識的問。
她想問問他們,為什麽自己要一直飽受欺淩?為什麽什麽過錯,什麽黑鍋都要她來背?為什麽他們都覺得她不詳?為什麽沒有人願意靠近她?為什麽陪伴她的,只有無盡的欺騙和背叛?為什麽就連自己的父母的行為,也都是那麽不堪入目?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應該怎麽做才會讓他們滿意?
她很累,真的很累了。
空諸問的沒頭沒尾,可聽到的另一個人,卻意外的能完全明白她此時的想法。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好久好久,三長老才艱澀的道:“你的娘親,與人私通,叛族出逃。”
空諸笑了:“這就是你們這樣蔑視我的理由嗎?”
空諸笑的時候,眼角總是微微彎起,并不深的弧度。唇角稍稍一撇,就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覺。即使是在笑着,她的眼裏也從來都只是一潭死水,仿佛不會起任何波瀾。她的容貌和她娘親完全不像,沒有那人的大氣俊俏,五官精致細膩,那雙淺灰色的瞳孔中,卻又隐隐透着一股冰冷淩厲。還有一絲奇怪的、說不上來的意味。
三長老望着她的面容,愣愣的出神。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跟眼前這個孩子完全不同的女孩離開這裏的時候,臉上帶着明媚的笑意。女孩輕快的甩着馬鞭,神情沒有一絲不舍。他追了她快三千裏,十幾個日夜,穿越了大半大陸,還是眼睜睜看着她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舍命追逐,她終于要甩脫他了,他當時是怎麽想的?噢,他記得很清楚,他當時很憤怒的朝她的背影大吼道:你一定會後悔的。
現在,他日日夜夜在想,如果他當初沒有那樣說的話,那她現在是不是就不會後悔了?
她後悔了,他也後悔了。
他仍能清楚的記得,那個女孩的臉上,總是帶着爽朗的微笑。他一直以為她是投錯了胎罷,那樣調皮的性格,合該是個男兒才對!打坐練功的時候,他經常罵她偷懶耍滑,她可憐兮兮的皺皺鼻頭,朝他背影做鬼臉,卻是個笨蛋,每次都會被他抓到。
三長老感覺自己的喉頭似乎有什麽東西哽住了。
他回神的時候,空諸仍然安靜的擡眼望着他。眼前這個女孩,跟她真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的性格,那個笨蛋要是這些年裏一直受到這樣的委屈,早就抱着腦袋哭的稀裏嘩啦,雙眼通紅,腫的老高。她們也有着不一樣的相貌。可偏偏、偏偏就唯獨那雙眼睛啊,這樣仰着頭看人時,跟她娘親簡直一模一樣。
三長老匆匆的走了。
他走的很狼狽。似乎是逃命一般。空諸默默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仿佛能感覺到有滴晶瑩的液體,帶着濃烈的記憶的味道,随着他大力的動作,悄無聲息的落向肮髒的地面。
四分五裂。
她仍然坐着,毫無睡意。
當腳步聲再次在這裏響起時,她連擡頭都懶了。
明日行刑。
不,已經是今日了吧。今日行刑。
牢房裏沒有沙漏,也聽不見更鼓。她百無聊賴的用膝蓋拄着下巴,只是憑着感覺,細數時間的流逝。
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些死去的人,是你做的嗎?”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這樣問她。是個很陌生的聲音,空諸相信,自己從來沒有聽過,也沒有見過聲音的主人。
真奇怪啊,一個陌生人。她慢慢彎起眼角,似笑非笑,仍然沒有擡頭。她聽見自己很輕很輕的說道:“我說什麽,你會信嗎?”
“為什麽不信?我可不是跟那些老家夥一樣,老眼昏花,是非不分。”那人聲音中染上了點點笑意。是個很幹淨的女子的聲音。
隔着栅欄,空諸感覺到有一只溫暖的手掌慢慢撫上自己的長發,輕輕觸碰着自己的臉頰,連帶着那一片的肌膚,也漸漸溫熱起來。
她終于仰頭,借着火把晃動的光芒,她看到了那個女子,也對上了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
那人一頭青絲只是用木簪松松垮垮绾住,神秘的紫色長衫穿在身上,更襯出幾分難言的高貴。遺世獨立,傾國傾城,應該就是說的這樣的人物。
這是一個仿佛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兒。而最吸引空諸的,無疑是那人臉上幹淨溫暖的微笑。就好像驟然間見到了另一個太陽。熱烈,明燦。
“咦?”空諸驚愕望着她,淺灰色的瞳孔中,一瞬燦如星辰的眸子落入對方的眼裏,卻又極快的滅了下來,仿佛只是錯覺。此刻,空諸不易察覺的微微皺眉,她并未想到在面對一個外族人時,自己無往不利的讀心術居然失效了。神色變幻不定,良久,她才微微一笑,說道:“不是我做的。”
“我相信你。”女子輕笑,她輕輕俯下身子,凝視着空諸。兩人面孔間的距離極近,只隔了一個小小的栅欄。她替她将鬓角的碎發拂到耳後,輕柔的道:“我是來這裏找你的。我叫時桑,你願意跟我離開這裏嗎?”
有人對她說:“我是來找你的,你願意跟我離開這裏嗎?”
空諸歪着頭看她,以為自己是在夢裏。
對,那個詞叫什麽來着?
——救贖。
嗯,真形象。
作者有話要說:
一醒來就看到更新會不會感覺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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