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城破

“浮光城要破了。”古渡說道。

外面的骷髅大軍如潮水般湧上，殘破的浮光城在數量驚人的它們面前如同一朵小小的浮萍，不堪一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看到的大預言術，讓亡靈術士們心生恐慌，此刻的他們再不敢留手了，只一心一意想要将面前的這個障礙踏破踩碎，徹底征服在腳下。

嚴峰與他兩人一起并立，看着眼前的局面，不由得皺眉問道：“我們要退嗎？”

“退，為什麽不退？”古渡冷冰冷的說道，皇帝的做法已經寒了他的心，既然如此，那麽另擇一明主又有何錯：“傳本将令！留挑選出的一萬将士阻攔敵人，其餘人馬立刻退出浮光城，去往福溪城方向。”

他們早就做的有準備，斷後存活的可能性極小，這一萬将士都是沒有家人的牽挂，自願留下的。傳令兵愣了愣，猶豫着道：“可是将軍，皇上不是有命，我等一旦離開此浮光城，就會被視為逃兵，人人得而誅之嗎？”

古渡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怒意，對皇帝的厭惡和諷刺，百般情緒彙聚在一起，凝成一種複雜的情感。他抿緊嘴唇，輕輕拍了拍年輕将士的肩膀：“去吧——你們的性命最重要。”

傳令兵精神一震，響亮的應了一聲是，毫不猶豫的轉身去下達命令了。嚴峰不由得側目，意外道：“你這是已經決定打算背叛他了嗎？”

古渡怨憤道：“你別忘了，我的所有親人都是因為他而死，就連我自己也屢次差點在他手上丢了性命。難不成還要我感激他不成？我古家自始至終對皇上忠心耿耿，我們存在的目的就是想要大昌國富民強。可是瞧瞧現在的大昌，成了什麽樣子？我們沒有兵強馬壯的軍隊，沒有赤膽忠心的官員，敵人的鐵蹄就要踏入我大昌的領地了，我們的皇上還在做什麽？他還想借此機會，來除掉我們這些對他有所威脅的将領！蠢人！蠢人！”

嚴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該為空諸感到慶幸，還是該為自己曾經有這麽一個主子感到悲哀。

古渡突然問道：“殿下那邊……”

“你會因為這個而放棄她嗎？”嚴峰反問。

“罷了，罷了，”古渡苦笑着搖了搖頭：“既然主子都能有這樣的勇氣，甘願冒天下之不韪也仍也要與她在一起。那麽我們這些做下屬的，又有何立場置喙呢？”

兩人都是聰明人，曾經的陣營不同，可還是有着那麽一分惺惺相惜的英雄氣概。嚴峰不像皇帝，心底還是有些良心的存在，一直看不下去皇帝的所作所為，卻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無可奈何；而古渡因為幫着嚴峰說話，才被皇帝抓住把柄，誅滅九族，只有自身才僥幸逃了一命。兩人間的糾纏，真是怎麽也難以說清。

軍隊迅速換防，有條不紊的退出了浮光城，靜靜在北城門下集結，九萬多将士因為連日戰争，個個神情疲倦。只是看那泛着血紅的目光就能感覺出，只要這些剛毅的漢子們存活下來，稍微加以訓練，必定會是一支百勝之師。

“兒郎們！”高高的城牆上，只有古渡和嚴峰二人站立。與嚴峰一身勁裝不同，古渡一身黑色甲胄，全副武裝。他的左手緊緊握着劍鞘，目光銳利如鋒，一點點掃過城下的将士們。此時此刻，他就是所有将士眼神彙聚的中心點：“浮光城現在要守不住了，我們兩個多月來的努力，到今天徹底宣告一敗塗地！現在，兇惡的敵人此刻就在城外，我們留下的同胞們正在用手中的武器、甚至自己的血肉身軀來阻攔敵人，為我們争取離開的機會！将士們，你們告訴我！浮光城被破，是我們不英勇嗎？是我們怕死嗎！”

城下寂靜無聲，所有的将士都高高的昂着頭，仰視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戰神。從他們那熊熊燃燒的目光中，兩位将軍都能看懂他們的意願。

浮光城被破，他們不甘心，不甘心啊！他們努力了兩個月，見證了百姓們從恐懼、憤怒到最後的絕望；見證了近一半的兄弟把性命留在了這荒蕪之地；他們從剛見到骷髅時的不可思議、潰不成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步一步在浮光城站穩腳跟，擋住敵人，只要、只要他們尊敬的皇上能夠派來一點援兵、只要他們尊敬的皇上派來一些援兵啊！他們又怎能落到這樣的地步？！

古渡拿起劍鞘，右手握住劍柄，劍尖朝下，狠狠将劍鞘撞擊在自己有着堅實铠甲覆蓋的胸口，鐵器與鐵器相碰，頓時發出一聲铿锵有力的轟鳴：“錯不在我們身上！我們不怕死！倘若怕死，我們就不會現在還好好的站在這裏，倘若怕死，我們早就被敵人給撕碎了！浮光城被破，不是因為我們懦弱！也不是因為我們作戰不勇猛！兒郎們，你們都是最英勇的戰士，我古渡此生，因為統領過你們這群兄弟而感到驕傲！”

他微微彎腰，鄭重的朝着下面的将士們行了一禮。将士們幾乎是同時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铿锵有力的還禮。他們的心在沸騰，他們的熱血也在沸騰。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他們是逃兵，違背了皇上的命令，他們早就對活下去不報任何希望了。不只是他們，甚至連他們的親人朋友也會受到牽連，可是他們卻壓根無力抗拒這悲哀的命運，即使知道執行這命令會是死路一條。

古渡緩緩擡起頭，目光深深的掃過下面每一位将士的臉龐，這些飽經風霜的面容緊緊抿着嘴，神色堅毅，卻難掩眼神不安彷徨。他們不怕戰死沙場，不怕馬革裹屍，他們只怕、只怕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害得妻兒老小一輩子背上恥辱的名義，屈辱的活着。

“兒郎們，你們中的每一位都是英雄！你們為了大昌付出了太多太多！可皇帝目光短淺，他置我們的安危于不顧，甚至想親手把我們送上絕路，他不是我們該效忠的明主！”

将士間逐漸起了些騷動，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些驚世駭俗的話是真的。古渡和嚴峰一起回頭，朝着身後深深的拜了下去：“恭迎殿下。”

空諸緩緩走上前來，下面的将士們雖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卻也大半都見過她的模樣。她右手一翻，一枚純金打造的令牌出現在她手中。這枚令牌通體是由黃金打造，正面刻着天賜二字。令牌背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瑞鳥鳳凰。鳳凰的眼珠是由兩顆小巧的紅寶石嵌成，它高高昂着驕傲的頭顱，高貴傲慢的模樣，如同天生的王者降臨凡世。

這是大昌皇室身份的象征。

大昌歷代皇帝一直強調自己是天授神權，百年的不間斷洗腦，百姓們也都對此深信不疑。将士們即使心底對皇室仍存有疑慮，此時面對這樣的場面，心裏也不由得打起鼓來。他們都是粗人，搞不懂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可他們卻也清楚，他們最崇敬的将軍剛剛才說出那樣嚴重的、近乎造反的話語，緊接着就有皇室成員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怎能不緊張？

“我乃皇上三女，封號永樂。”空諸的話微微頓了頓，淺灰色的瞳孔中隐秘的閃過一抹厭惡和諷刺。永樂，永樂。她的父親希望她永遠快樂，所以為她向皇帝求了這麽一個封號。可他卻不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法被寬恕的錯誤，又何來快樂一說？

“父皇年事已高，辨不清是非對錯，不慎誤信奸臣佞言，輕易斷絕浮光城內的所有支援，放棄了我們二十萬勇士和浮光城的百萬無辜百姓。将士們，你們心裏怨恨嗎？”

将士們面面相觑，都感覺到了一股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兆。為人兒女，卻用這樣惡劣的話語來批判自己的父親，這、這何止是大逆不道的行為啊！

“保護聖主，複大權，清君側，肅宮廷，名垂青史，你們敢嗎？！”

清君側，肅宮廷。縱使這些将士們再不知事，也知道這是要造反的前奏啊！

空諸臉色蒼白，朝古渡微微點了下頭。以她的身份來說，她的使命已經完成，接下來調動下屬情緒的事情還是讓這位有經驗的将軍來吧。古渡跨前一步，沉聲道：“兒郎們！看看你們的後方，那裏是富饒的福溪城，是繁榮昌盛的魔都，是權貴們醉生夢死的溫柔鄉！是我們的兄弟，徹底阻斷了我們唯一的生存希望！看看你們的前方，是五十萬敵軍席卷而來，生死只在一念間。我們有退路嗎？我們沒有退路！想要活着，想要不為浮光城陪葬，我們只有拼死一搏，從數倍于我們的同胞中打開一條道路。前有攔截，後有追兵，我們要告訴他們，告訴天下百姓，我們是英雄！不是逃兵！”

可是想要做到這樣，會是何等艱難？衆人都清楚，福溪城駐守着六十五萬大昌的軍隊，一旦他們試圖抵抗，這些昔日兄弟手中的武器，就會毫不留情的穿透他們胸膛。而在他們身後，是近乎六十萬數量的骷髅軍隊，非我族類，他們不會再抱有任何僥幸。

除非上天入地，他們又怎能逃得過？怎能逃得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