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為什麽在這

大巴車停在了客運中心,晨昱柏在路口就提前飄下了車。

車裏的人只覺得一下子暖和了,尤其是被凍的夠嗆的司機,很有一種吸煙的沖動,特麽剛剛就像是坐在空調口一樣,還是0度的溫度,好特麽冷。

晨昱柏站在十字路口的邊上,四周圍車來車往行人如蟻,這是個陌生的城市,他茫然的分不清方向,連個問路的人都沒有。

其實一想着接下來他要坐飛機到更遠的地方,心裏就直打鼓。這樣的狀态存在得越久,他就越是習慣。能活着沒人願意死,太多的牽挂和沒能做完的事,誰願意放手。所以坐飛機玩自爆什麽的,實在不符合他這個老年人的口味。

“真的要到冬天了,突然感覺很冷。”身邊有個年輕漂亮的小女孩這樣說。

當女孩走出去了幾米遠,驚訝的對身邊的人說:“剛剛那地方有個出風口嗎?怎麽這麽冷?”

晨昱柏吸了一口氣,那女孩身上是一股青草的味道,他不愛吃,但是很好聞。

突然,心裏生出一股強烈的好奇,不知道子曜是什麽味道?那孩子一定有着天下間最好聞的味道吧?

這樣的想法生出,那些顧忌也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他分辨了一個方向,就朝着機場飄了過去。

碧天水岸是一處高檔小區,三十六層的電梯公寓,每一層就一個住戶,電梯直接入戶,居住面積很大。不多的戶主,卻有着齊全的配套設施,外人非請勿入的小區,從各方面都代表了這是一個富人小區。

小區的二棟樓是最好的位置,東面視野開闊,推開窗戶就能看見不遠處的一個生态公園,西面則正對一個巨大的湖泊,在這個城市裏就像是一顆寶貴的珍珠,圍繞這座大湖修建的大樓無一不是高檔樓盤。

二棟二十七層的住戶已經離開了一周,據說出去旅游,至今未歸。

樓上樓下的住戶平日裏在公園裏遇見的時候,都會聊一聊這位中國好鄰居。

有些人天生熱心腸,家裏有什麽麻煩叫上一聲,便會盡心盡力的幫忙,樓上的老太太病了,是那位晨先生背去的醫院,樓下的大爺腿斷了,晨先生跑上跑下的比兒女還孝順。而且這位晨先生不光為人謙和熱心,還有很好的生活習慣,每天早上都會去公園裏跑步健身,晚上還同樣能夠見到人。

熟悉了,大家才知道晨先生已經四十五歲了,可是得益于他良好的生活作息,看着好似才三十出頭一樣。

這樣獨門獨層的小區,像是晨先生那樣廣為人知的住戶,還真就他一個。

酷愛晨運的老大爺在濕地公園裏有一周沒見樓上的中國好鄰居了,恰逢樓上的樓上大媽在大樹邊上撞背,便湊上去聊了起來。

“小晨都出去一周了,還沒回來呢?”

“是啊,見不到他在眼前跑來跑去的還真不習慣。”

“他是去哪兒旅游來着?”

“好像,好像是青城山。”

“這麽遠?就他一個人去的?你說這孩子,都那麽大的歲數了,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又不是模樣磕碜,錢也不少,聽說做了不少投資呢,怎麽不給自己找個伴,到現在都一個人過。”

“條件太好,挑花眼了吧。再說也不是沒有親人,他不是還有個弟弟嗎?還是個大明星呢。”

“弟弟能當什麽事?又不在身邊住着,上次在屋裏病的都暈過去了也沒人照顧,聽說還是他第二天早上自己起來叫的救護車,你瞅瞅,這日子過的,我都替他着急。”

“哎。”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說什麽,後背一下下的往樹上撞,樹葉嘩啦啦的晃着,終于掉下來了一片。

入了秋,樹葉都黃了。

樓下的老大爺看看時間,慢悠悠的往回走,先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一袋子新鮮的蔬菜,然後刷臉進了小區。路過小區裏的兒童樂園時還逗了一下孩子,然後這才溜溜達達的進了二棟樓。

進大門的時候他覺得有點冷,縮了縮脖子,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晨昱柏就站在大爺的身邊。

他花了三天時間才坐上飛機回來。很多人都以為隐身的特異功能好,想去哪兒去哪兒想看什麽看什麽,然而那是還在這個世界的前提下。

一只鬼,試問他怎麽對計程車司機說,我要去機場。

晨昱柏幾乎是飄到的機場,然後搭着順風機到的h市,然後再飄回了家。

鬼倒是不覺得累,餓了在路邊随便吸口“大米飯”也就對付了,只是這一路的寂寞和原本缺乏與人交談的寂寞不同,是真正的被世界遺棄的痛苦。

如今終于等到熟人,他驚喜的直接就要伸手接走大爺手裏的袋子。

大爺只覺的手上一冰,疑惑地看了一圈。

晨昱柏有些黯然的收回了手,是了,我已經死了。

蹭着大爺的電梯上了二十六,再從安全通道上了一層,站在自家大門口看着門上貼着的兩張門神年畫,突然就覺得生前的自己傻傻的。

輕松的從門神年畫的眼皮子底下穿進門裏,空曠的客廳映入了眼簾。他熟門熟路的在屋裏飄來飄起,确認家裏真的沒人來過,頓時悵然若失,繼而一聲苦笑,也不過才一周的時間而已,自己在期待什麽呢?那孩子最近離家的時間是越來越長了,從一開始的一兩天到一兩周,自己不是連兩個多月都等過嗎?這樣就等不及了?

只是……看着将近三百平的房子,空曠的比他這個“空調機”還要冷,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籠子,連一分鐘都不想呆。然而自己卻在這房子裏獨自住了七年。

沒辦法用手指觸碰到實物,電視開不開,手機拿不起,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樣,他疲憊的飄在沙發上,一時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想要去找子曜,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孩子在哪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就已經完全不知道對方的行程了,那孩子在自己和他的中間拉上了一個簾,除非他願意,自己從來無法走過去。

這樣的日子過的時間長了,習慣自然,然而如今回想,卻也看不清楚是怎麽走到這個地步的。明明當年抱在懷裏的孩子是那樣的可愛,會摟着自己的脖子喊哥哥,會在自己的臉上親來親去的沾自己一臉的口水,每天放學都會第一時間回家,遠遠的看見自己就會喊上一聲哥。

幸福的日子過的太快的,好像還沒珍惜就到了頭,于是所有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發生,父親離開,自己被迫在十九歲的年紀撐起家業,公司的資産被從小叫到大的叔叔侵吞,好不容易把屬于自己的奪回來,于是子曜長大了,自己卻開始變老了。

如果說,日子是這樣過着,倒也沒有什麽,可惜自己太寵這個當成兒子養的弟弟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他。那孩子長大了想要進演藝圈,自己就掏出所有的錢給他拍電影,好在最後也賺了點,就這樣一部接一部的,将那孩子捧上了天。

站的太高了,看的東西可能就不一樣了吧,甚至做出了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次次的憤怒和一次次的原諒,總歸還是脫離不了“愛”這一個字。

可惜愛的越深,距離的就越遠,不知不覺的,自己就住在了籠子裏,迷茫的站在原處看着那個在天空肆意翺翔的孩子,不知所措。

或許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在越線的那一瞬間,就應該幹脆利落的斬斷一切。

鬼不用睡覺,也不會疲憊,除了偶爾感覺饑餓,他甚至感覺不到時間在流逝。

不過鬼也會無聊的,既然沒有束縛,肯定就會到處溜達看看。

樓上的李大媽有關節炎,自己一靠近就喊腿疼,自己也就不敢再上去了。樓下的嚴大爺身子骨不錯,也是個寂寞的,兒女在外面有各自的家,老伴早幾年也走了,他獨自守着這麽大的一套房子,除了睡覺都在外面溜達,按照他的話說,哪天死屋裏了都沒人知道,還是外面人多好啊。

晨昱柏經常跟着嚴大爺出去溜達,但是不敢靠近了,遠遠的聽着一堆老頭老太太聊天,總覺得自己真的是提前進入了老年生活。

在他回來的十一天,嚴大爺再次提起了他:“你們見過小晨沒有?上次見他說是出去玩一周就回來,這都半個月了,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樓下的李大媽一聽不得了了,急忙問道:“你們誰有小晨電話,打一個,趕緊趕緊的。”

大媽大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紛紛搖頭,七嘴八舌的商量着該怎麽才能找到人。到底是嚴大爺和晨昱柏走的近,問了句:“你們誰知道那個晨子曜的電話啊?問問他不就行了?”

李大媽直翻白眼:“那大明星進出都有保安的,去哪兒都是一堆小姑娘圍着一圈又一圈,我們到哪兒要電話去,再說了,我這骨頭能跟那些小丫頭擠嗎?”

“大明星算什麽東西,我兒子還是總裁呢,進出不也有保安啊!”

“瞧你說的,好像誰沒個總裁兒子一樣,那性質能一樣嗎?”

“明星怎麽了?家人出事就不能關心了?我上次摔斷了腿,我兒子接到電話馬上就從美國飛回來了,不知道多孝順!”

李大媽呵呵的笑,想說什麽又忍住了,最後擔憂了說了句:“咱們都打聽人問問吧,物業那裏應該有電話,讓打個電話去問問。”

“哦,對了!物業!”嚴大爺一拍腦袋,笑了。

晨昱柏在邊上聽得直笑,大媽大爺們在一起聊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炫兒女,奈何住在這個小區的出身都不差,炫來炫去的誰都贏不了誰,有錢的沒時間,也就照顧不了父母,能照顧父母的事業上肯定就差了那一點,反正各自都覺得自家的孩子好,誰都比不上。

他覺得子曜也是個好孩子。

曾經。

嚴大爺聊了一會兒就走了,晨昱柏見沒什麽事做,就遠遠跟着嚴大爺飄,直到看見嚴大爺去了物業要自己的電話號碼,他心口一軟,溫暖如春。

然而還沒品夠這溫暖的滋味,便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整個世界都晃了起來。

這是怎麽了?

剛剛生出驚訝,還沒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情況,額頭便有一股暖流湧入,腦袋裏頓時浮現了子曜面目猙獰一巴掌扇在臉上的畫面。

“啪”的一聲脆響,猶如前一秒。

臉上森森作痛。

世界的搖晃頓時停止,視野也變得重新清晰,這種穩定的存在感,就像自己再次活過來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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