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養花的人
晨昱柏發現今天樓下的窗戶關着,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必須想想以後該怎麽過。
事實證明,子曜沒有他依舊過得很好,甚至就快要公開自己的戀情了。在娛樂圈,公開戀情是很大的事情,可能下一步就是結婚,或者很快就會有一個孩子,一個圓滿的家庭。
他很放心。
只是繼續跟在這樣幸福的子曜身後,他做不到。
哪怕愛情并不是他對子曜感情的全部,但是确實存在着,愛情的特點是獨占欲和排他性,他既然還對子曜有留戀,又怎能看着他擁着別的女人入睡?
只是,這樣時間靜止一般的日子,該如何度過呢?
然後很快,他有了決定。
他決定再回青城山。
他要回到青城山,回到自己死掉的崖下,看看自己的身份證還在不在原地,他打算制造一些自己還繼續活着的假象,讓子曜能夠安心地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讓他以為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某個角落,只是不再相見了而已。
愛情上的傷害,比起從更早以前,他們相依為命的日子,那些快樂的時光,根本不算什麽。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知道父親留下的財産被從小叫到大的叔叔侵占後,他過了一段很糟糕的日子。那時候他剛從大學畢業,家庭的變故讓他不得不中斷了自己的實習期,以及可能獲得的一份感情,全新投入到了遺産的争奪當中。
他是學醫出生的,對商業管理完全不熟,財務的賬面他也看不懂,那時候他甚至沒有錢請專業的人為自己尋找這份遺産的漏洞。他不得不去了解陌生的商管和財會,好在還有濱海介紹的律師幫忙,将近六年的時間,他都在争奪這份遺産中度過,硬生生将自己從一個醫科生變成了理科生。
這是一個很漫長而艱苦的過程,能夠給他慰藉的只有子曜。
子曜那時候不過八九歲,早早地就學會了獨立,不會打擾焦頭爛額的他,會幫忙收拾家裏,甚至會為他做好飯。有一段時間他們很窮,守着一間賣掉了大部分家具的大房子,坐在地板上吃着簡陋的菜,子曜會把最後一夾子的菜讓給他,說:“哥哥,你吃。”
于是,他将剩菜仔細地分成了兩份,笑看子曜吃掉菜後,意猶未盡地舔着嘴唇。
這樣的日子雖然難過,卻很開心。
他無法描述那個時候的心情,好像那個孩子成了他掌心裏最寶貴的瑰寶,那是一種情願自己肝腸寸斷,也不願意對方流下一顆眼淚的覺悟。
這些年,這樣的心情好像少了一點,單純的親情摻雜了愛情,就變得不再那麽純粹了,于是感情好像也複雜了很多,他開始想要索取,無法接受來自對方的輕慢,也會疑神疑鬼,想要一個保證。
如今回想,那段日子活的真是太糟糕了。
然而,突如其來的死亡,将扭曲到即将失控的一切砍斷在了一個臨界點,于是一切回歸初始。
沒有愛情。
不需要愛情。
子曜,只要,你還是我的弟弟,我的孩子,就可以了。
我安心的走,你安心地活着。
我願意為你鋪下最好最平整的路,只要你不哭。
……
“青城山?”晨子曜揚眉。
“是的,警察那邊查到,他最後一次身份信息,是購買了前往青城山的動車車票,聽說青城山山下最近建設得不錯,也有很多樓盤在建設,有沒有可能他準備在那裏買了一套房子?因為這件事耽擱了?”
“沒開房記錄嗎?這麽長的時間,應該還有別的開房記錄?”
“這個……”泰華額頭有點冒汗,“青山村的旅館很多都是民宿,也不需要身份證啊,他又不差錢,一次給半年的房錢,也是挺輕松的事,那地方人傑地靈的,一住着就不想走了,是吧?正好明天要去青城山拍外景,要去半個來月呢,說不定就碰上人了,到時候你還要小心曼姐那邊,有什麽事我幫你擋着,實在不行,說是我哥也可以。”
晨子曜失笑搖頭,眼底裏壓着的陰霾消散了大半。泰華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一個人三個月沒消息,其實大家心裏都有了最壞的想法,卻又不敢說出口。他不敢說,是他很清楚,那個老男人在晨子曜的心裏還是有些分量的,到底是從小把自己養大的哥哥,就算再怎麽厭煩,也沒到讓對方死掉的程度。
想到這裏,他摸了摸藏在衣服裏據說被高僧開過光的玉觀音,悄悄琢磨着,那個老男人估計是死了吧,否則自己怎麽會好端端地看見他的鬼魂,又遇見那麽多邪性的事。真是麻煩,死都死了還搞那麽多事,有些人怎麽無論是死是活都那麽不讓人待見呢?
泰華幫着晨子曜收拾行李,晨子曜則上了樓,進了卧室,然後眉心猛地就蹙了起來。
卧室裏的電視開着,還有手機在播放音樂,語曼穿着性感的細肩吊帶裙盤膝坐在床上,面前擺着一袋撕開的薯片,她伸出白嫩修長的手指捏起一塊薯片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着,很斯文的吃相,吃完後還慢慢地吸吮自己的手指,窗戶外面的陽光照進來,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照出慵懶的性感氣息。
然而。
晨子曜卻完全無視了這一切,不高興地說着:“你多大了,父母沒教過你不能在床上吃東西嗎?這是睡覺的地方。”
臉上揚着笑,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林語曼頓時沉下了臉:“又不是你洗床單,嫌髒交代一聲就行了,洗衣機洗,晾曬洗換都有許姐,你什麽都不用做,還那麽多要求。”
“這和髒不髒有關系?這是習慣問題!”
“我習慣不好怎麽了?我就是這麽過日子的,你突然跑出來說看不慣,憑什麽改的不是你!?還有了!我爸我媽怎麽了?在床上吃東西就沒家教?家教是給別人看的,我的家我的床我自己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
“講道理,我無意侮辱伯父伯母,但是這和家教沒關系嗎?而且,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尊重我的生活習慣!”
“你的習慣為什麽要我适應!你就不能适應我?”
“我看不慣,忍不了。”
“看不慣,忍不了,你就走!”
晨子曜深深地看着她,看着眼前仰着下巴瞪圓了眼睛的女人,真的轉身就走。
林語曼愣住了,看着空空的大門口,茫然地從床上走了下來。她撈過單薄的居家外套穿上,走出卧室,卻只看見在樓下收拾行李的泰華。
泰華停下手裏的活,跑到樓梯邊上接林語曼,低聲問:“怎麽曼姐?你們吵架了?”
林語曼蹙眉:“他最近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争了兩句就氣走了,原先也不是這樣的啊,不就是在床上吃點東西嗎?”
“……”泰華心裏咯噔了一下,然後笑道,“能有什麽事,這不是公開的日期近了嗎?他之前還說太期待了,有點緊張呢,我估計着就是這事,所以情緒波動太大了,你別生氣,曜哥下樓走一圈,肯定就想明白了,說不定回來就買了一束花給你道歉呢。”
林語曼沉默着走到到沙發邊上,視線落在了正在整理的行李箱,交代道:“好好照顧你曜哥,青城山那邊最近好像到了雨季,地面濕滑,你別讓人摔了,如果導演要拍一些危險的場面,你出面去阻止,別讓子曜開口,最主要的是安全第一。我還有一周這邊的戲就拍完了,之後我會第一時間過去的,有什麽事你可以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诶,诶诶诶。”泰華一邊聽着,一邊應着,态度恭敬得不行,等到林語曼說完了,他笑着贊了一句,“曼姐真會體貼人,您就放心了吧,我肯定把人照顧得妥妥帖帖,一根汗毛都不少地等你過來。”
林語曼有點受不了泰華這狗腿的模樣,她身邊的助理和經紀人都不是這號的,直到現在都沒辦法理解子曜為什麽要把這種類型的人帶在身邊。不過有一點說一點,泰華其實還是蠻好用的,什麽事都一點就通,除了态度太誇張了外,其實是個難得通透的人。
仔細想想,這種人還真有點像是古代皇宮裏的太監。
林語曼被自己的腦洞逗笑,素來大咧咧的性格讓她不會糾結一件事情很久,戀人小吵小鬧的事情壓根不算個事,回頭等人回來了,哄一哄就好了。而且說不定就像泰華說的,再回來的子曜手裏還抱着花,主動道歉呢。
起床,穿衣,化妝,轉眼間,一個小時過去了,晨子曜還沒回來,沒等吩咐,泰華就打了一通電話過去,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再回來的時候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林語曼理了理衣服,在沙發前坐下了。
晨子曜挂了電話之後還不太想動,他懶洋洋地坐在車裏,看着擋風玻璃前灰蒙蒙一層不變的景色,手指無意義地磨蹭着懷裏抱着的青花瓷器的小花盆。
手指尖的觸感原本有些涼,但是被抱着摸了這麽久後,已經有些暖了。花盆裏種着的黃色蝴蝶蘭不太有精神,彎曲着根莖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手指移到蔫蔫的花瓣上,手指尖軟軟的觸感讓他心中憐惜,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底生出,一時間無處發洩,便只能又戳了戳眼前這朵嬌滴滴的花瓣。
蝴蝶蘭輕輕地搖晃着,既像是即将展翅翩飛的蝴蝶,又像是一雙雙彎曲愛笑的眼睛。似乎是第一次這樣靜下心來看這盆花,還真是漂亮。
于是,閉上眼睛,好像就想起了這盆花還擺在客廳花盆上的模樣,坐在沙發邊上的男人手裏拿着一個綠色的小噴壺,好似對待最心愛的東西,慢慢地澆灌着這盆花。
男人說:“這蝴蝶蘭嬌貴,水不能澆多了也不能澆少了,只需要在土上一層灑點水就夠了,不過早上的量要多一點,白日裏陽光大,空氣幹,它肯定會渴一點。”
說完這些話的男人放下了手裏的噴壺,露出了一張清俊斯文的臉,明明不算小的年紀了,卻不過三十來歲的長相,肌膚保養的甚至比卸了妝的自己都好,被燈光一照,折射出瑩瑩的質感,像是會發光一樣。男人對着自己笑:“過年忙嗎?抽空回來趟,我給你包餃子吃。”
那時候的自己,說了什麽來着?
有點兒想不起來了。
好像是說,你天天在家裏擺弄這些個東西,跟樓上樓下那些快死了的老頭老太太有什麽差別?一回來就問吃的,當我是豬嗎?不知道當演員要節食?
不滿的抱怨,也不太在乎男人是什麽反應,好像所有的話不經大腦地就能夠說出口,所有的不滿和壓力,只有在那個人面前壓不住,肆意到就算傷害了對方也無所謂的程度,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只要願意回頭,那個人就永遠會站在原地等他。
他說,我是你哥,這是咱家,想回來了你就回來。
然而這次回去,那屋裏卻空了。
莫名的恐慌在心裏蔓延,有些不好的念頭在心裏生出,又被更快的速度壓了回去。
不過三個月而已,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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