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夏問曦,你給我滾出來!

耳朵裏嗡嗡作響,沈木兮站在原地,只看到洛南琛的嘴巴一張一合,他後來說了什麽,她已經全然聽不清楚,腦子裏不斷盤旋着三個字——薄雲岫!

薄雲岫!

“沈大夫?”阿落慌忙攙住搖搖欲墜的沈木兮,“沈大夫!”

“娘?娘!”沈郅趕緊幫着攙住,“娘你別吓我,娘!”

孩子一聲喊,沈木兮才提了口氣,堪堪回過神來,“是誰又有什麽關系?我有郅兒,還有……”

她望了望夏問卿,腦子漸漸清晰起來。只要還活着,還有能力保護身邊的人,為什麽要掙紮在泥淖裏,不肯放過自己?站直了身子,沈木兮咬着牙,冷冷瞪着站在墳前的洛南琛,“離那裏遠點,你太髒!”

洛南琛一愣,難道自己猜錯了?掌心捏着墓碑一角,洛南琛一改方才的得意,目光越過衆人,徑直落在了沈郅身上。

夏問卿趕緊把沈郅藏在身後,“你們想幹什麽?”

“長生門的人,卑鄙無恥至極,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此刻還有臉在這裏挑撥離間,你以為我是傻子嗎?”沈木兮深吸一口氣,“洛南琛,長生門快完了,你們不敢拿薄雲岫下手,就來找我的麻煩,真不要臉。”

“廢話少說,穆中州的東西呢?”洛南琛耐心盡失。

他原以為沈木兮就是夏問曦,畢竟在墳前哭得那麽厲害,聽得夏禮安是被薄雲岫監斬的,勢必會情緒激動,會倒戈相向。

可沒想到,沈木兮一反常态,竟然還是站在那頭,沒有慌亂,也沒有要跟他合作。

沈郅躲在夏問卿的身後,聽得這話,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

“交出來!”洛南琛攤開掌心,“拿到東西,我就走。”

“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月歸冷劍出鞘。

對付這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人,死亡才是最好的歸宿,否則只能沒完沒了。

“一個暗衛不夠用!”鐘瑤堵住了去路,“可惜了,離王府沒多賞你幾個!沈木兮,東西呢?”

“你也是長生門的。”沈木兮半點都不驚訝,“陸大哥身上的毒,是你傳給他的!”

鐘瑤面色微冷,“你倒是好本事,見蠱拆蠱,見毒解毒。我忽然覺得,殺了你……興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留着你這樣的,早晚是個禍害!”

“你才是禍害!”春秀冷喝,“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牲畜,一輩子見不得光,死了也只能躲在角落裏等着爛胳膊爛腿!”

鐘瑤憤然,掌風直逼春秀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兩道黑影一左一右快速襲來,鐘瑤沒防備,竟被生生逼退幾步。

衆人這才看清楚,兩名黑衣暗衛直挺挺的擋在跟前。

沈郅探着頭,沖着鐘瑤扯了扯唇角,默默伸出兩根手指頭比劃,“王爺的确只給了我娘一個護衛,可他給了我兩個!”沈木兮皺眉,神色微恙的盯着沈郅,“你早就知道?”

“他們速度很快,一直跟着我,但從不靠近、從未出現。”這是那天夜裏的人說的,為了避開這兩人,費了他老大的勁兒,若非如此,沈郅自個也不曉得一直以來都有人跟在後來。

他後來想了想,應該是薄钰那件事之後,薄雲岫怕了……

月歸一腳踹開洛南琛,飛落在衆人身後,“這可是離王府最好的影子衛,速度是最快的。”

兩個影子衛生得一模一樣,應該是孿生兄弟,這兩人心有靈犀,進可攻退可守,饒是鐘瑤想盡了辦法,也沒能靠近分毫,被逼退了一次又一次。

像極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耍,氣得鐘瑤直跳腳,“洛南琛,你還不快點搞定那個女人!”

月歸對洛南琛有些吃力,尤其是洛南琛……善用毒。

“月歸?”沈木兮駭然,瞧着月歸手背傷有血痕,應該是被什麽蟄了一下,血痕周遭開始青紫,緊接着生出了漆黑的如毛發一般的東西。

“這是什麽?”夏問卿慌忙圈着沈郅,“別看別看!”

“撤!”月歸額頭上冷汗涔涔,“撤!”

影子衛協同月歸,護着衆人後退。

“洛南琛!”鐘瑤冷然,“還追不追?”

“一個已經快死了,硬撐着罷了!還剩下兩個,到時候一人一個做了!”洛南琛分工明确,與鐘瑤二人,将這幫人逼進了墳茔邊上的破廟。

春秀快速關上廟門,月歸瞬時栽倒在地,她早就扛不住了。

院子裏有影子衛守着,春秀站在臺階上盯着。

夏問卿死拽着沈郅的手,掌心都是涼的,看着沈木兮以銀針封住月歸身上的幾處穴位,然後快速劃開掌心,将血喂進月歸的嘴裏。

俄而,沈木兮劃開月歸手背上的傷口,用嘴将毒血吸出,一直到吐出來的血,不再漆黑如墨,沈木兮方倦怠的松口氣,“這毒蜘蛛可真夠厲害的,養得真好?”

“這還好?”阿落快速撕了衣角,将沈木兮的傷處包紮妥當,“接下來交給我!”

沈木兮點點頭,伸手拭去額頭的汗,将随身小包裏的解毒藥粉遞給阿落,“敷在她傷口上,最多半個時辰,就能活奔亂跳!”

阿落伸手接過,手腳麻利的幫着月歸上藥包紮。

半個時辰?

夏問卿擔慮的望着外頭,“那兩個人怕是不會等半個時辰吧?”

“郅兒!”沈木兮輕喚。

沈郅搖搖頭,“娘,我不會給你的。”

沈木兮一愣,“郅兒?”

“我知道,娘要把鑰匙拿回去,娘要保護我!”沈郅脖頸上就挂着那把青銅鑰匙,“可是娘,你挂在我的脖子上,那就是我的,我不會給你的。”

“郅兒!”沈木兮急了,“你知不知道那是……”

“那是他們想要的東西,有本事讓他們來找我拿!”沈郅護着胸口,就是不交出來,“娘,郅兒長大了,是個男子漢,如果連師公的東西都護不住,郅兒沒臉見師公。”

沈木兮眼眶微熱,“不要任性。”

沈郅搖頭,“不給!”

“算了,我們保護好他就是。”夏問卿艱難的蹲下身子,“郅兒,別怕!”

“舅舅,郅兒不怕他們,他們殺了師公,殺了好多人,還差點殺了我們。以後我長大了,他們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們算賬!”沈郅擲地有聲。

夏問卿連連點頭,滿心歡喜,“這孩子比我有出息!真好,真好!”

“如果我長久不回醫館,就會有人來找我的。”沈木兮面色微暗,“離王府的人,看得緊!”

“不怪他!”夏問卿忽然沖她道,“真的不怪他,就算不是他監斬,也會有別人。律法不是他定的,刑也不是他判的,你既然在離王府住着,就不要……”

沈木兮沒說話。

“方才這兩人是長生門的?”夏問卿轉了話題。

沈木兮點頭,“是!”

“竟然還存着!”提起這個,夏問卿滿臉嘲諷,“我還以為七年前都死絕了,卻原來只是假象,有些人真是……陰魂不散!”

“夏公子,您說殺不死是什麽意思?”阿落忙問。

方才洛南琛故意試探,提及薄雲岫監斬夏老大人,阿落整個人都是慌亂的,生怕沈木兮一時想不開會做出什麽傻事。

旁人不敢肯定,沈木兮是否夏問曦,阿落卻是明明白白的。

“七年前先太子謀反,啓用了本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覆滅的長生門。”夏問卿目光沉沉,仿佛回到了當初慘烈的境況,面上滿是沉痛,“先帝當時已經口不能言,大權旁落在太子薄雲列手裏。先是誣陷後是構陷,殺了那麽多人,包括我夏家,都是因為竭力遏制長生門的出現,被斬盡殺絕的。”想起那些,夏問卿身子微微的顫,已然悲憤到了極點,“一道被誅殺的,不知是我夏家,還有不少忠臣,說白了,其實就是薄雲列在鏟除異己。連當時的離王都被下獄,差點死在了牢裏,還有什麽是薄雲列幹不出來的?”

沈木兮心下一窒,“薄雲岫下過獄?”

她從未聽說過。

“先帝寵愛薄雲岫,想廢了太子,立薄雲岫為太子,可當今太後又想讓自己的兒子當皇帝,于是乎三方勢力一攪合,這局面簡直亂套了!”夏問卿解釋,“先帝死後,太後連同關太師,以及諸位文臣武将,把做着美夢的薄雲列給殺了,這才有了今日的天下。當時我已被流放,很多事都是道聽途說,具體怎麽回事,委實不知!”

下獄?

什麽時候下獄?

“與父親一同被押上斷頭臺的,還有父親的不少同窗,如今我還能平靜的說着這些話,也算是放過了自己!”夏問卿撫着自己的腿,“這條腿,是在流放的路上被打斷的。”

“薄雲岫幹的?”沈木兮咬着後槽牙。

夏問卿無奈的笑了笑,“他自身難保,打斷我的腿作甚?”

被一通反問,沈木兮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說了嗎?當時他自身難保,連四皇子都死在了牢裏,可想而知他當時的處境。”夏問卿輕嘆,“沈大夫,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誤會嗎?

是誤會嗎?

沈木兮已經分不清楚,什麽是真相,什麽是誤會?

“太後兩子,四皇子已逝,只剩下長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夏問卿繼續說,“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太後這人素來私心重,所以最後她寧肯皇帝游戲人間,也不願讓出皇位!”頓了頓,夏問卿忽然道,“對了,爹的墳還是薄雲岫給立的,雖然是個衣冠冢,但每年都是他親自去祭掃的,我那些年流放在外,虧了他才能活着回到東都。”

沈木兮僵在那裏,整個人像是靈魂脫了殼一般,面色慘白如紙。

那些疼痛她沒有經歷過,那些颠沛流離原本該有她一份,但當時——她在離王府。

“還好我妹妹……之前我以為她跳河自盡了,以為她死了,所以出事的時候她躲開了一劫,爹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高興。經歷過這些生死大事,我便覺得只要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夏問卿有些激動。

沈郅握着他的手,親親切切的叫了聲,“舅舅!”

“都好好的,才是最好的!!”夏問卿握緊沈郅的手。

幹啞的嗓子裏,匍出酸澀的字眼,沈木兮唇瓣顫抖,“哥!”

“欸!”夏問卿笑了。

剎那間淚水模糊了雙眼。

“那個長生門,其實……”

還不等夏問卿開口,春秀已經叫出聲來,“快出來!”

影子衛已經飛上了屋頂,洛南琛和鐘瑤就在屋脊上,雙方打得激烈,原就殘敗的屋瓦紛紛碎裂,噼裏啪啦的往下砸。

“帶郅兒走!”沈木兮一聲喊,夏問卿護着沈郅便往外沖。

阿落和沈木兮攙起月歸,然則下一刻……

“阿落!”沈木兮駭然瞪大眼睛,拼死将阿落推向跑進來的春秀,“走!”

“轟”然一聲巨響,土地廟徹底坍塌。

“沈大夫!”

“娘!”

“小妹!”

影子衛心下一驚,一人挨了一掌,登時洛南琛和鐘瑤聯手震開。

“抓孩子!”洛南琛一聲令下,二人直撲沈郅而來。

“郅兒!”夏問卿驚懼的抱緊了孩子。

“小賤人,敢傷我沈大夫、傷我郅兒,姑奶奶要你命!”春秀狠狠甩刀,力道之大,拼盡了全身氣力。

鐘瑤一掌推出,幾欲将殺豬刀拂開,哪知春秀的力氣……刀子沒推開,竟還破了她的掌風,若非她快速飛旋避開,整條胳膊都會被鋒利的殺豬刀卸下。

殺豬刀怦然落地,鐘瑤的胳膊上拉開一條血口子,鮮血瞬時染紅了衣袖,疼得她臉都白了。

阿落沖上來想攔着洛南琛,她已然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說時遲那時快,洛南琛的掌風沒能落在阿落身上,也未落在夏問卿身上。卻是洛南琛厲聲嘶吼,緊接着是熱血噴濺,夏問卿只覺得背上滾燙,駭然回眸。

薄雲岫生生接了洛南琛一掌,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硬是卸掉了洛南琛一條胳膊。

馬蹄聲還在外面,可見薄雲岫是以輕功率先飛進來的,其次才是黍離帶着底下人沖進院子。

眼見着形勢不對,鐘瑤丢下躺在血泊裏的洛南琛,散了一陣白煙便縱身而去。

“沈木兮呢?沈木兮呢!”薄雲岫環顧四周,雙瞳赤紅,脖頸處青筋凸起,“人呢?沈木兮呢?”

“娘……”沈郅哭得泣不成聲,甩開夏問卿,沖向了坍塌的瓦礫堆,“娘?娘你在哪?娘,我是郅兒,娘你應我一聲!娘……我娘埋在下面了,我娘被埋在下面了……”

薄雲岫渾身劇顫,先是走了兩步,忽然間瘋似的刨着瓦礫堆,“夏問曦!夏問曦!你給我滾出來,你滾出來,你滾出來聽到沒有?夏問曦!夏問曦你聽到沒有?”

“王爺!”黍離駭然,“快,用手挖,快!”

洛南琛被制住,所有人一擁而上,只敢從邊緣往裏頭挖。“夏問曦!”男人的嘶吼,響徹蒼穹,驚得林鳥齊飛,“夏問曦,你欠我一句對不起,你給我滾出來!夏問曦,夏問曦……”

低啞的哭聲,凄厲的嘶喊聲,伴随着突然傳出的瓦礫碰撞聲。

月歸奮力推開身上的佛像,“王爺,人在這裏!”

最後的那一刻,月歸被喊聲驚醒,正好佛像倒下,與佛龛形成了一個三角形,月歸撲着沈木兮躲了過去,将二人全然護住。

所以,薄雲岫方才的歇斯底裏,沈木兮聽得一清二楚。

她聽到他喊夏問曦,她也聽到他那濃烈的哭腔,夾雜着無盡的顫抖。與之對應的,是她無聲的落淚,和心內的震顫。

他說,她欠他一句對不起。

可他不知道,他也欠了她一句對不起。

但是最後,誰都沒有開過口,誰也沒有給誰一個臺階下。

“夏問曦!”薄雲岫瘋似的沖過來,目色猩紅的撫過她滿是髒污的臉,他的指尖流着血,掌心裏也都是血,都是被那些瓦礫割傷的。他撫過她的臉,卻讓他的血不慎沾在了她臉上,愈顯得她格外狼狽。

誰都沒說話,靜靜的看着薄雲岫顫抖着握住她的雙手,檢查着她周身。他是那樣的驚顫害怕,是真的怕極了,好怕她會像七年前那樣,一句話都不說,只留給他一個死訊。

“傷着哪裏了?傷着哪兒了?”薄雲岫瞧着她手背上的傷,這是倒下的時候被破碎的瓦片刮傷的,“疼嗎?還有傷着哪兒沒有?”

“你方才叫我什麽?”她問,滿臉血污。

這一層窗戶紙,他不敢捅破,所以一直在逼着她自己承認。

誰知臨了臨了的,最先沒忍住的卻是他自己。黍離一揮手,衆人悉數退出院牆外,夏問卿牽着沈郅的手,一步一回頭,慢慢走了出去,院子裏只剩下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陪着他們。

雙手緊握,她手心冰涼,他又何嘗不是。

四目相對,他張開懷抱,輕輕将她擁入懷中,“從第一眼見你,我便覺得大概就是你了,後來我做了蠢事,用別的女人來試你,我努力的想讓你自己承認。”

他擁抱得愈緊,“夏問曦,我知道你就是夏問曦,是我的夏問曦回來了,我知道是你!夏問曦!你就是夏問曦!我找了你七年,七年我走過很多地方,好多人都跟你長得好像,就算再給我七年,我也不相信你會死。夏問曦,不要再推開我,求你!”終是要有人先低頭,對自己的女人低頭,不算丢人。

沈木兮有些癡愣,手背上流着血,臉上流着淚,是該感動還是該迎合一下?可她吃了七年的苦,就因為他從來不解釋,她險些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旁觀者會覺得原諒一個人,其實就是一個微笑,一個擁抱的事兒,你說一句“對不起”,而我流着淚也要對你回一聲“沒關系”。

唯有當局者覺得,太疼了……

疼得你不敢再嘗試第二次,怕極了覆轍重蹈。

顫抖的手,輕輕撫上薄雲岫的脊背,沈木兮深吸一口氣,終是快速推開了他,“我不想再跟你們薄家,有任何的牽扯,過去種種誤會都是年少輕狂,你有責任我也有,但是過了七年,都到了這個年紀了,似乎已經過了那種感覺。薄雲岫,我是夏問曦,卻不再是你的夏問曦。”

冷掉的心,豈是說熱,就能熱回來的?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還有用嗎?

“我不管你嫁過誰,我也不在乎你有孩子,只要你是夏問曦。”他紅着眼,“只要你是夏問曦,就夠了!”

她搖了搖頭。

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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