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這是江戶

哈哈哈哈， 刀劍也有眼花的一天哪，幕府時期哪裏來的霓虹燈，是燈籠吧， 那絕對是燈籠吧。

諾維雅很想這麽說。

然而事實是她和終于緩過來的北野香織分別站在巷子兩邊， 凝視着不遠處燈火璀璨的商業一條街目瞪口呆， 連架都忘了吵。

“‘Love&Sweet女仆咖啡館’、‘高天原’、‘宅男網吧☆賓至如歸！’——所以說， 原來日本這麽早就有電腦這種東西了嗎？”

“何止，電線杆、路燈和小轎車一應俱全……哎你看那邊， 那個路人拿着的是不是手機？”

寂靜。寂靜。

涼風吹過，分外蕭瑟。

諾維雅開始愈加賣力地往兩只狐之助身上丢清醒咒，雖然似乎并沒有什麽卵用；北野香織則在一旁深呼吸、深呼吸，力圖把丢失的違和感和儀态一同找回來。

“喂，你們！大晚上鬼鬼祟祟躲在這裏， 想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身披深色羽織、梳着月代頭的巡夜人提着燈籠匆匆趕來，對趴在巷口神态可疑的兩人厲聲呵斥。他沒看到幾振擅長暗殺的刀劍在聞聲的瞬間已經隐沒在黑暗裏， 随時準備做出致命一擊，但卻敏銳地發現了快步上前将審神者擋在身後的幾個主控——準确地說，是這些人腰間所配之物。

巡夜人把燈籠往前遞了遞，接着火光看得更清楚些， 頓時提高警惕， 做好了呼喚同伴的準備。

“幕府已經頒布了廢刀令，你們還敢公然佩戴這些武器？老實交代，是不是私下接頭的攘夷志士！”

幕府？現在還真是幕府？

諾維雅拍了拍壓切長谷部的肩膀，示意他退後， 由自己來交涉。趁着提燈籠的大叔看見美少女一怔神的功夫， 一抖小木棍扔了個奪魂咒上去。

大叔的表情頓時一片空白，露出了仿佛被強行降智的幸福笑容， 嘴角快要流下哈喇子。

把魔杖塞回袖子裏，諾維雅頂着北野麾下付喪神略顯悚然的目光，清清喉嚨開始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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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麽名字？”

“石田……石田三郎。”

“那，石田先生，請問現在是何年何月，當權者是誰呢？”

“日期是，一八六八年的五月份。當權的自然是第十四代征夷大将軍——德川茂茂！”

“……德川啥？是德川家茂吧，德川家茂吧，你剛剛是咬到舌頭不小心說了疊字吧？！”

大叔在魂魄出竅的狀态下依然流露出被質疑的憤怒：“怎麽會！！！德川家茂是哪個家夥，從來沒聽說過！我們當公務員的怎麽會記錯老大的名字，不想混了嗎？将軍的名字絕對是德川茂茂沒錯，我每天睡前都要默念一百遍希望他心有所感把我升到小隊長呢！”

……

好吧，很難質疑一個官迷的認真和努力。

“那就換個問題。這裏是江戶？”

“沒錯，宇宙的中心江戶！”

“‘宇宙中心’？我暫且理解為誇張的表現手法——重點是，一八六八年的日本江戶，怎麽想也不可能發達到轎車遍地跑的地步吧？！請問這位先生，是什麽因素導致你們的科技水平突飛猛進的呢？”

“唉，說來話長啊……”

接下來，大叔在一幹人等聽取天方夜譚的表情中，娓娓講述了一個風格奇特、要素混搭的科幻故事。

本來幾十年前，江戶的大家都像歷史課本中描述的那樣正常地生活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着标準的封建時代生活。但是架不住命運女神突然喝上了頭，歷史像劈了叉一樣朝錯誤的方向滾滾前進——被稱為“天人”的外星人發現了這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悍然發起了侵犯。

（#Д） （#Д）  ヽ（Д）  （Д#）  （Д#）

聽到“外星人”這種超常因素，衆人的表情像上圖一樣裂開了。

個子最小的螢丸左顧右盼，見大家都一副分外沉重的樣子，好奇地出聲發問：“真的有外星人嗎，就像電影《ET》裏那種皺巴巴的？”

“才沒那麽可愛，”一直一語不發的金發正太物吉貞宗突然出聲，擡手往人流來往的主街道上一指：“喏，那不就是？”

刀劍們争先恐後向他指的那個方向看過去，又先後表示懷疑：“只是帶着動物頭套的人吧。”

“說話了，嘴動了哦。”

“哦哦哦，有尾巴！尾巴在搖來搖去！”

“他朝這邊走過來了——哼，正好，就讓人家揭下你這層拙劣的玩偶服僞裝吧！”

感覺芒刺在背的天人左顧右盼，終于發現了躲在小巷子裏竊竊私語的一幹人，面帶怒色甩着尾巴走了過來：“你們這些愚蠢的地球人，對我英俊的外表有什麽不滿嗎？！”

……

片刻之後，耳朵上被揪掉了一大撮毛毛的天人渾渾噩噩地從暗巷中走出，只覺得剛才似乎發生了什麽事，卻又完全無從記起，只能一邊嘀咕着“怎麽走到這條岔路上了”，一邊摸着禿了的耳朵，重新彙入人流之中。

次郎太刀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讓掌心裏的豹毛随風而去，随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看來真的是外星人。”

不要做這種奇怪的事情啊。

再次收起魔杖的諾維雅很想吐槽，然而這句槽吐的實在沒有什麽底氣，因為她也對天人“豹子頭套”下的真面目相當好奇……不對不對，現在不是糾結直立行走豹頭外星人身體構造的時候！

重點是這個基礎建設好、獸人滿地跑的古怪地方，居然的确是他們預定抵達的目的地——幕府時期江戶！

——所以說傳送應該是成功了？

這樣子也能叫成功嗎，你對成功的要求也太低了吧！完全就像是睡着的愛麗絲一樣，被拐帶到奇怪的地方了呀！！

諾維雅和北野香織下意識看向對方，在四目相對以後又立刻同一時間別過頭，不想有多一秒鐘的眼神接觸。

已經在冰涼的夜風裏待了太久，意識到事态陷入僵局的燭臺切光忠輕咳一聲，委婉地提出了建議。

“這樣下去要感冒了哦。在兩位狐之助醒來之前，是不是要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呢？”

諾維雅揉着小狐貍毛絨絨的肚皮，心不在焉的點頭贊同：“好主意。雖然任務地點看起來不太對頭，但到底是時政把我們傳送過來的……至于是否有什麽特殊用意，只能稍後再做詢問了。”

一旁的北野香織眼神閃爍，但并沒有就此觀點提出反駁。這位身着紅色振袖的審神者搶先一步邁出巷口，綢緞般的黑色長發在身後輕輕晃動。

“還不跟上，難道在等別人的指揮嗎？”

她頭也未回，不耐煩地催促麾下的刀劍們。距離最近的堀川國廣趕忙跟上，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後少女急促的低喊。

“請等一下！”

諾維雅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下意識放慢動作的脅差身邊，抽出小木棍兒在他挂在身側的佩刀上一點。

付喪神低頭看去，愕然發現自己引以為豪的帥氣本體居然轉瞬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其上印着“修學旅行紀念”朱砂大字、接縫處還殘留着些許木刺的拙劣淡黃色木刀。

脅差顫抖的手掌伸向刀柄，确認這柄看起來是木頭的刀摸起來也是木頭之後汪地一聲哭出聲來，用被惡霸強占的良家婦女的悲憤強調向諾維雅控訴：“你、你都做了什麽！”

“廢刀令、廢刀令！”

被眼淚汪汪的堀川國廣吓了一跳，諾維雅急忙高舉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變形術——哎哎，不要哭了，不是就變成這樣子了！理解成簡單的障眼法就可以了！堀川你也不想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人攔下檢查吧，這樣能避免好多麻煩啊！”

“真的……還能變回來嗎？”

付喪神眼裏的淚花轉來轉去，用略帶哽咽的顫抖聲音向面前這個帶惡人尋求保證。

“那是肯定的，”諾維雅麻溜将木刀變回原形，拍着胸脯讓受害者安心，“只是暫時改變外形的障眼法而已！雖然看起來像是木制紀念品，但刀刃其實還是一樣鋒利，不信的話找什麽東西砍下試試，砍不斷包賠！”

……

終于哄好了哭唧唧的脅差，後者在确認自己真的沒有毀容之虞後，一秒變回原來寡言守禮的樣子，站在北野香織身後對諾維雅微微鞠躬，抿着嘴唇不再說話了。

感覺北野那邊的刀劍都有點奇怪啊。

哦，除了鶴丸。

肯定是在這個瘋女人的長期壓迫下，搞得精神都快出問題了。

諾維雅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目送五位身配木刀的付喪神跟随着瘋女人離去，其中走在最後的鶴丸不時回過頭來，抛個眼神瘋狂示意她趕快跟上。

“要跟他們分開行動嗎，主？”

壓切長谷部摩挲着手感陌生的刀柄，委委屈屈地湊到她身邊來，垂下頭輕聲詢問。諾維雅瞅一眼旁邊一手一只胖狐貍的一期尼，仰天嘆了口氣。

“……還不到時候。來，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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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暗巷中時，不遠處的繁華街景由于飄渺的霧霭和沉沉的夜色，被施加上一層令人看不真切的模糊濾鏡。

而等到了近前深入其中，諾維雅驚訝地發現，這裏和她過去涉足過的衆多現代世界相比，并沒有多大的差別。

非要說的話，街上部分行人頗為傳統的穿着打扮，和以及身旁偶爾走過的奇形怪狀天人——這兩樣便是此地獨有的景致，即使以第三法縱覽各個平行世界，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家。

鑄鐵路燈灑下的明亮白光讓人放松了些。女陪侍站在門口嬌笑着攬客的聲音、居酒屋裏客人帶着醉意的熱鬧喧嘩、路旁攤販的吆喝聲混雜着傳過來，和平寧靜又令人滿足的煙火氣。

“稍微……有點令人懷念哪。”

諾維雅有些恍惚。

她似乎又變回那個孤身一人在霍格沃茲求學的小女孩，無心交際，也就沒有朋友。冬日的閑暇時光裏一個人跑出來，漫無邊際地在街上游蕩，用白胡桃木的魔杖在垃圾桶背後的牆上輕點——往上數三塊，再橫着數兩塊，只要位置正确，對角巷的大門就會為你敞開。

鵝卵石鋪成的道路旁堆積上着尚未融化的積雪，戴着尖帽、身穿長袍的巫師們成群結隊從街上走過，不時商讨接下來的購物行程。小孩子們絲毫不顧凍得通紅的鼻尖，趴在櫥窗上圍觀最新款的飛天掃帚，不時發出一陣陣滿懷羨慕的驚呼。

凜冽的寒風吹過，裏面夾雜着熱騰騰的南瓜汁、黃油啤酒和榛子巧克力的香氣。

諾維雅下意識抽了抽鼻子，聞到的只有刺鼻的煙酒味兒和汽車尾氣的味道——這種大都市的氣息頓時把她從回憶裏猛地拉出，剛好來得及回答太郎“您怎麽了”的擔心發問。

“沒事，”她笑道，“姑且算是有點想家？”

“等事情結束以後，也許您可以回家鄉看一看。”一期一振把狐之助分了只給湊過來的鶴丸，回過頭來溫聲道，“真希望到時能陪在您身邊呢。”

長谷部聞言發出感慨：“主長大的地方……聽起來的确令人向往。”

是啊，尤其是在眼下這種冷冰冰的陌生地方，吹寶泡泡糖和飄浮果子露的味道就更加令人向往——

“會有機會的，”諾維雅握着拳頭給自己打氣，“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哦！到時本丸就不留人啦，大家可以一起去玩！”

聽見審神者放飛自我的美好願望，本丸保姆燭臺切微微一笑，三指并攏在一起輕輕搓動，對諾維雅做了個不引人注目的小動作。後者臉上的笑容一僵，清楚地知道這是太刀在委婉地告訴她不行啊，太扯啦，沒錢吶……然而，“說是玩好像不太确切，我訂正一下。嗯，那個詞怎麽說來着——團建，是搞團建對吧！毫無疑問是正當支出啊！！”

保姆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遷就道：“反正資金的事到底要靠您來想辦法。這麽想去的話，只要條件滿足，我也就不說什麽了。”

說到底還是要掙錢嘛。

諾維雅扯扯鬥篷，抱住了弱小無助又可憐的自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為什麽她注定為了這種庸俗的東西奔波勞碌！她的人生應該有更高的追求！啊，錢錢，要是你能自己從天上掉下來就好了，拯救我這個美少女于水火之中吧！

念頭一閃而過，并沒有被閑得無聊的某個神靈拿來凸顯存在感。夜色濃黑如墨，大概已時至後半夜，連街上來往的行人都變得稀少。眼看幾家居酒屋裏都有打着哈欠的和服女孩出來，懶洋洋地把立牌拖回店裏，随後挂出“休息”牌子關門打烊，諾維雅愈發覺得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個落腳地，否則今晚免不了要露宿街頭了。

可他們所處的這片區域似乎風俗業更為發達，放眼望去燈火酒綠，偏偏就沒有一家安全綠色的健康投宿場所。螢丸仰着小腦袋看了半天，此時伸手往路邊一指：“這家可以嗎？”

諾維雅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幾乎被blingbling的粉紅色光芒閃瞎狗眼，無視三點式迎賓小姐姐熱情的飛吻一把捂住了螢丸的眼睛：“不行不行，快走快走，你還小呢別看這個，對大腦發育不好。”

小正太以慘遭綁架的姿勢被裹挾起來逃離現場，懵懵懂懂地動了動懸空的腳尖：“可是招牌上明明寫着‘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美妙夜晚’——”

“哎，這就是所謂的商業欺詐。”諾維雅扭頭看看後面，确定那家作風大膽的夜店已經離得足夠遠後才松開了手，語重心長地教育小孩子，“話說得太滿就是在騙人，螢丸可要注意分辨啊。”

來派的大太刀若有所思地點着頭，似乎真的明白了什麽。北野香織對諾維雅這種大驚小怪的行事風格不屑一顧，輕嗤一聲別過頭去，在一衆盡力忍笑的刀劍中格外顯眼。

前方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跑動聲，來者似乎相當急切，隔着很遠就聽得到一聲聲粗重的喘息。走在最前面的北野香織厭惡地撇撇嘴剛欲閃避，那人已經裹着一身熱氣從朦胧的夜霧裏沖了出來，甫一看清眼前衆人，便猛地瞪大眼睛，以幾乎在水泥地上摩擦出煙塵的力道狠狠剎車，扶着膝蓋在北野香織面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