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遺願清單
在送走尾崎紅葉,大體上把港黑事務安排妥當之後,太宰治看着時間,期待着将近的夜色,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的心情能這麽好。
“織田作啊。”他用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聲音喟嘆着。
他本以為要等到計劃進行到最後,才能找着機會對織田作說出“織田作”三個字呢。
但轉眼之間這個小小心願就被滿足了。
到底是讓織田作發現了。他就知道織田作能發現的,因為織田作是那樣了解他的人。
他果然沒有看錯織田作!
這也證明他那守護這個謊言世界的決定,果然是值得的。
就算這世界是虛假的,他自己也是虛假的,但至少織田作保真啊。
這個世界原本毫無價值,是萬千幻象中同等虛假之一,但是因為織田作在這裏,這個虛假世界的存在已經有了獨特的意義。
要做到更好啊。太宰治對自己說。為了活着的、真實的織田作,必須要做到更好才行。
他哼着輕快的小調,去到衛生間裏用清水洗了把臉。頭上沒有繃帶的阻礙,洗臉也輕松多了。他擡起眼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一滴水珠從他額前的發絲上滴落到眼睫,他眨了眨眼睛,眼睫上的水珠便落進水池裏,漾起一圈漣漪。
兩顆鳶色的眼珠因為水汽的浸潤看上去柔軟了許多,長久不見天日而形成的慘白皮膚也因為好心情染上了一點健康的紅暈。
掌控着名為“港黑”這艘大船的掌舵人,此刻完全褪去了平日的威嚴與冷酷,獨自一人呆愣愣的,像是個正在淋雨的漂亮小孩。
大概是在發呆吧,那雙因為快樂而彎起的眉眼慢慢放松下來,最後面無表情,化為一片有些憂郁的沉靜。
在摩天輪時他對自己的提問又浮上了心頭:動搖麽?
那時所想到的答案是不能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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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經冷靜下來的現在,答案是——
不會再動搖了,因為值得。
這世界原本毫無意義,只是騙局罷了,而現在,這脆弱易毀的世界已經值得他付出一切去保護。
太宰治唇邊慢慢的又牽起一絲輕笑來,他在心靈宮殿深處翻找出自己的,在【喊出“織田作”三個字】和【請織田作品嘗硬豆腐】兩條後面都打上對勾,意思是已經完成了兩項心願。
那張并不長,記敘着一些瑣碎的、別人看了多半會摸不着頭腦的話語,比如【親手處理一顆啞彈】,比如【讀到織田作寫的書】。
他将這些句子一點點記下時,很像個往百寶箱裏裝填寶物的孩子。也許是一顆布滿劃痕的彈珠,也許是一只灰撲撲的千紙鶴,也許是一條被燒斷了的彩繩。都是些在他人眼中毫無價值的東西,只有百寶箱的主人自己才了解其中含義。
他也并不指望在死去前能把所有的遺願都完成。但是如果能多完成幾條的話,就會有種隐秘的欣喜。
高高興興把重新塞回心底之後,太宰治又忽然嘆了口氣。
淡淡的悵惘散開在空氣裏。
“織田作,你是真的,但我不是啊。”
晚上的酒吧約定時間很快就到了,織田作之助按時趕到Lupin的時候,看見太宰治已經坐在老位置上等他了。
說是老位置,但實際上這世界裏太宰治是第一次坐。
大概就是這種“第一次”帶來的興奮情緒,導致太宰治沒法保持安靜,正在興致勃勃的跟調酒師讨要蟹肉罐頭:“平常都沒人點嗎?明明是那麽美味的東西啊,不能只有我識貨,你這裏就常備一些蟹肉罐頭吧,哪怕多出來賣不掉也沒有關系哦。”
“太宰。”織田作之助走到老位置上坐下,用記憶中每次都一樣的語氣打着招呼。
太宰治笑嘻嘻的放過了調酒師,屈起手指在自己那杯冰啤酒的酒杯上彈了一下,發出一聲好聽的清鳴。
“織田作,我一直在等你都沒有偷喝一口哦,你再不來我就要無聊死啦。”
“為什麽不先喝呢?”織田作之助說着,對調酒師輕輕點頭致意。
我完成承諾了。他用眼神對調酒師說。我把我的朋友帶來了。
調酒師顯然也還記得上次見面的場景,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還是老樣子?”
紅發男人點頭。于是調酒師開始調酒。
他知道如果下次再來,調酒師就不會再提問了,而是直接見到他就開始調酒。
等織田作點的“老樣子”端上吧臺後,太宰治舉起酒杯,做出要幹杯的動作:“要說為什麽我沒有先喝,當然是因為想要跟織田作幹杯呀。”
“原來如此。”紅發男人也端起酒,和太宰治幹杯,兩人一同飲下一口。
酒液劃過口舌,墜入喉嚨,激起振奮的神經。
一切都像是記憶中的那樣熟悉,這家風格古老的酒吧,也許無論過去三年,還是再過去十年,都仍然會保持着同樣的姿态。
會改變的或許就只有這裏每天來去的客人吧。
紅發男人不免感覺有點遺憾,因為旁邊的高腳凳上空蕩着,名為坂口安吾的友人并不在此處。
“太宰,你送給我的硬豆腐有點多,我可以拿去分享給別人嗎?”
“可以哦,織田作願意品嘗,我就已經心滿意足啦。但是已經過去兩天了吧,還沒有放壞嗎?”
“沒有聞到馊味,應該是還沒有放壞。”紅發男人想了想,“但是謹慎起見,的确不應該再吃了。”
太宰治很認同地點頭:“沒錯,不如直接丢掉吧,織田作如果還想吃的話,我會再制作的。”
兩人就這樣自然的交談起來,就像是彼此早已熟悉了這種交談的模式。
就像是什麽都沒有改變。
但如果真一切照舊的話,反而不好辦了啊。紅發男人想。他已經不想再做那個僅僅是看着太宰的人了。
“太宰……”他停頓了一下。
太宰治側過臉來,很好奇的樣子:“嗯哼,是什麽呢?織田作要告訴我些什麽呢?”
紅發男人想了想,決定還是說的直接一點:“這兩天我回想了一下,發現上次見面時我有些沒必要的顧慮,以至于事後回想總覺得不妥。”
“顧慮?不妥?”太宰治眨眨眼。
“我應該把話挑明的,當時太委婉了。”紅發男人誠懇地自我檢讨。
這話把太宰治給逗笑了:“織田作原來也會委婉啊,所以有什麽話是還沒挑明的呢?”
“就是你,太宰,我知道你都記着。這個世界之所以和我認知的不太一樣,是因為你改變了那些事。是你殺死了紀德,而讓我和孩子們都存活下來。”
太宰治若有所思:“你說紀德?我有印象,是個難纏的敵人呢。但幸好當年有紀德在,我才能為港黑争取到足夠的利益,原來你本該被紀德殺死啊。”
還是死不承認啊,可真夠頑固的。
頑固的樣子也很可愛。
紅發男人絲毫不氣餒,又繼續說道:“還有芥川,他原本是你大為贊賞的部下,但你這次沒有選擇他,反而帶走了他的妹妹。我能問問麽,你帶走芥川的妹妹是要做什麽?”
太宰治的眼神飄忽了一下。
難搞啊。他想。織田作什麽時候接觸了芥川的?怎麽完全沒收到消息?
不過原本就沒安排專人盯着芥川,錯過這個消息也正常。
但是芥川一直在貧民街,織田作怎麽會無緣無故跑那麽遠去?
是因為異世界紙片人嗎?早知道就用【人間失格】把紙片人都幹掉了。真是的,因為是織田作的朋友才手下留情,反而造成了疏漏。
“你是在說小銀吧,芥川一定跟你告我的黑狀了,但我絕對是無辜的。”太宰治保持着冷靜,為自己辯解道。
“是小銀主動跟我走的,因為她對自己的哥哥很失望。而且我才不會贊賞芥川呢,那個少年只會憑借自身的意志運用暴力,因環境而變,痙攣地傷害他人,說到底只能算是發狂的害獸罷了,對港黑而言也無法做出任何貢獻。”
這還真是一針見血啊。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織田作之助又一次情不自禁的想贊嘆太宰。
不愧是太宰,對于芥川的缺點把握十分精準,見解也頗獨到,就像他對芥川的優點也了解得頗為深刻一樣。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織田作之助說。
太宰治苦惱地搖搖頭:“不管織田作你是把我當成了誰,都不正确哦,我只是因為缺少一個秘書才帶走小銀的。”
這又是抵賴。
但要是因此退縮的話,今天這杯酒也就白喝了。
紅發男人一口氣灌下了全部的酒,在太宰治略微驚異的目光中站起身來,俯視着太宰:“別說這種你自己也難過的話了,因為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
“那你打算變成哪樣?”太宰治好笑地問。
這個問題當然要用行動來回答了。
紅發男人俯下身,湊近了太宰治的臉。
酒吧黯淡的光線下,太宰治鳶色的眼眸幾近于黑色,而在深沉如泥潭的黑色中,逐漸倒映出了一點淡淡的暗紅,還有一點淡淡的沙色,以及星星點點的流光。
現在這雙眼眸因為織田作過分的接近而不安地顫動着,那當中深藏着措手不及的情緒。
希望出門前匆匆刮一遍胡子真的能把紮人的胡渣都刮幹淨吧。織田作之助想。
他向下垂頭。
太宰治意識到了什麽,大驚失色的就要跳起來逃走。
織田作之助早有預料,伸出雙手把太宰牢牢地按在座位上。
先是他的整個影子都籠住了太宰。
接着,四片唇瓣輕柔地貼合在一起。
不安分的顫動着的兩顆鳶色眼珠霎時間凝固,變得恍恍惚惚。
是夢嗎?
啊,一定是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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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