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風鈴振動的門廊 (3-4)

在我的一頭霧水中,電梯緩緩上行至八樓,翟齊輕車熟路地走到走廊一側的第三間辦公室,門上還挂着他的名牌。

邊堯在我身後關上門,我好奇道:“師兄,你不是學心理的嗎?咱們學校還有醫學院?”

翟齊做了個手勢讓我們坐下,解釋道:“有個分部,不過我不是在那裏上的。我本科普外,是研究生的時候才做了你們的學長。”

我滿頭問號:“這什麽跨度,外科醫生跑去學心理?”

他搖了搖手指頭:“你的提問時間結束了,換我。我在這工作,你呢?你們跑這裏閑晃個什麽?”

我回頭看了看邊堯,他一臉警惕地盯着翟齊,我只能說:“我們受朋友所托,來看望一個……弟弟。”

翟齊歪着腦袋“嗯?”了一聲:“朋友的弟弟?”

“對,”我不知該怎麽跟他說,“過程有點靈異,但那個弟弟現在好像是植物人的狀況,我們怕朋友直接看見弟弟的狀況接受不了,所以想說自己來看看。”

“有點靈異的狀況是什麽狀況,既然知道是植物人了還有什麽接受不了的。”翟齊說,“還有,看望病人為什麽不聯系患者家屬?”

我完全沒有學到邊堯張口就來的功力,兩三句話就敗下陣來,苦着臉叫道:“師兄……”

“怎麽了,在抱怨我不好糊弄嗎?”他笑眯眯的。

我老實巴交:“嗯……”

邊堯低頭捂住了臉。

“啊,”翟齊忽然看着邊堯發出驚訝的一聲,“不會就是那個吧。”

我:“嗯?什麽?”

“這位,不會就是那個誰吧。”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最開始和翟齊認識的原因——以及我對他傾訴過的要不要告發邊堯的苦惱。

聞言,邊堯的表情看起來更加警惕了:“你們在說什麽?”

“沒事沒事,”我連連擺手,“師兄,幫個忙吧,我們只是想看看弟弟什麽狀況,我朋友一直夢到這個弟弟……啊,是那種小時候一起玩的鄰居弟弟。他每天做夢已經快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都要精神分裂了。我們想看看弟弟本人狀況怎麽樣,他爸爸媽媽每天在外面忙工作跑生意,也很難聯系上……”

翟齊壓了壓手掌:“行了行了,瞧你颠三倒四的,你的發言權被剝奪了,換人。”

“啊!怎麽這樣!”我慘叫道。

邊堯清了清嗓子,說:“事實的真相是這樣的。”

“我們朋友沒有做什麽夢,他以為……不,他堅信自己實打實地和這個鄰居弟弟相處了好幾個月,直到最近找不着人了,他這才發現這個所謂的弟弟,早在兩年前便成了植物人。所以我朋友現在以為自己撞鬼了,相當崩潰。這事兒當然不能跟人家父母說——你家小孩兒的魂魄在到處飄蕩。就這樣,我們沒辦法,只能親自上門來看看。”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邊堯——跟社會主義醫學工作者扯這些鬼神論,人家能信麽!

“這樣啊,”翟齊聽罷倒是沒露出什麽荒唐的神色,只是撐着下巴思索。不知道為什麽,他年紀雖然與姚澄大致相仿,但卻很有大人的感覺,舉手投足的感覺和說話應對的節奏都剛剛好,不像姚澄還像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

“師兄……你果然還是覺得太扯了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翟齊卻說:“不,我是在想,你說的這個人,我好像有點印象。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是叫……什麽飛?”

“對對對!” 我激動地站起來撲過他桌子,抓着他胳膊,“師兄你怎麽這麽聰明!”

他似笑非笑地低頭看了一眼我的爪子,說:“小同志,切莫得意忘形。”

我讪笑地松開他——也許是心理輔導師的天賦加成,我從第一眼看到翟齊開始就覺得他特別親切特別值得信任。

“我看你肩膀是好徹底了。”翟齊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橫跨他整個辦公桌的瑜伽姿勢,說:“你們先在我辦公室坐坐,我去問一下。”

翟齊前腳一走,邊堯立刻警惕三連:“這人是誰?你怎麽認識他?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哈哈哈哈!別人哪裏花枝招展了。”我聞言爆笑,“你為什麽對帥哥意見都這麽大,講老實話,你把劉海梳上去其實挺好看的,就像這樣……”

邊堯“啪”地拍掉我的手:“誰跟你說那個了!你不覺得很可疑嗎?我們才随口給他說了一點信息,他立刻就能聯想到是小飛?他是拿了什麽我們沒見過的劇本麽?”

我小聲哔哔:“其實平時看你推理的時候,我也是這麽想的……”

“你說什麽?”雖然被劉海擋住,但我也知道邊堯的眉毛豎起來了。我連忙解釋:“翟師兄是咱們學校外聘的心理醫生啦,每周三周五下午會在醫務室那邊。你可以碰運氣去找他,但是他人氣很高,最好還是要預約哦。”說着說着,我不禁擺出了安利的嘴臉:“他真的蠻厲害的,我以前也不信說心理醫生真的能夠對普通人起到多大的作用。現在就感覺跟大保健似的,有情緒問題可以去,沒有情緒問題也可以去。”

邊堯滿臉寫着不爽:“你這麽了解,你經常和他預約?”

“對啊,”我點點頭,“基本一周一次呢,最開始姚靜那件事不是我目睹她跳樓後報的案麽,校方怕我心理狀況出問題,所以幫我安排的。”

邊堯”啧“了一聲:“我怎麽從沒聽說過?”

“如果你當時沒有躲着的話估計也會被安排的,”我“咦”了一聲道:“啊,你性格這麽暴躁,剛好讓師兄幫你矯治一下。”

“找揍嗎!”邊堯怒道。他皺着眉,似乎還是不太喜歡翟齊的樣子,站起來開始在辦公室東摸西摸。

“喂,你不要亂翻人家辦公室啦!”我連忙阻止他,将其按回座位裏。

邊堯老大不高興地“哼”了一聲:“總之,這家夥絕對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過了大致二十分鐘,翟齊回到辦公室裏,手上還捏了兩張胸牌遞給我們說:“訪客證,戴上,免得等下被人碰到懶得解釋。”

“1004號房,”翟齊說,“十樓右轉,vip套房,裏面就只有他一個病人。”

“哦哦,”我低頭戴上胸卡,忽然反應過來:“師兄不和我們一起上去麽?”

他笑了笑:“我還要上班,十分鐘之後有一個會診。給你們……”他手腕一抖,看了看表:“半小時,夠不夠?”

我連連點頭:“夠,夠,謝謝師兄。”

邊堯冷着臉看他,我掐着邊堯後脖子逼他點了點頭,嘴上模仿他的聲音:“我也謝謝師兄。”

翟齊哭笑不得,把我們轟出了辦公室了。

來到1004號房,我輕輕推開門,眼前所見并不是想象中醫院病房的一片雪白,而更像是個正常的酒店房間,只不過房間中央擺着的不是什麽kingsize,而是一張單人病床,上面躺着一個纖細蒼白的少年。

他頭發長長的有些發黃,安然地閉着眼,口鼻處罩着呼吸機,被子下伸出來不少管子連在旁邊的儀器上——心跳和腦電波偵測儀上跳動着曲線平穩的綠色數字。

在此前沒有見過小飛的情況下,眼前少年的模樣和姚澄描述的幾乎分毫不差,我看了看床尾牌子上的名字:“霍翔飛。”

邊堯說:“只有半個小時,那就開始吧。”

白藍色的柔光乍現,十五秒後,我們來到了邊堯的棋盤世界裏。

“你看。”邊堯說。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場景映入眼簾——黑白的棋盤格彼端,懸空浮着一個巨大的半透明橢圓形球體。

“诶?”我走近一點——那像是一個科幻電影裏冷凍人體的太空艙,內部裝滿了琥珀色的液體,而小飛本人便渾身赤‘裸地漂浮在這成分不明的液體中,閉着眼,好像一個巨大的胎兒。

這奇怪容器外面插滿了不同粗細的管子——正如同小飛本人身上插着的那些醫療導管一般,那些管子錯綜複雜,形成一個巨大的網羅,将盛着小飛的容器罩在中央。

“霍翔飛!”邊堯大聲叫道。

棋盤世界一片寧靜。

等了十秒鐘,什麽也沒有發生,沒有金門,沒有楚河漢界,沒有倒計時——整個棋盤泛着柔和的藍白光,就好像平時和邊堯兩人進來訓練的樣子。

“怎麽辦,他聽不見我們的聲音。”我說。

邊堯皺着眉:“不應該啊,他的精神體既然都能夠活躍到跑離肉體在本世界溜達了,在靈域裏應該很活躍才對。”

“霍翔飛!”邊堯又試了一次——一道微風自他腳下橫略出去,彈在玻璃艙上化為煙塵飄散了。

小飛仍閉着眼,像一個尚未被激活的人工智能。

“難道說,我們要打破那個瓶子?”我問。

“試試吧。”邊堯把手伸過來,我拉住他一揮,金蛟剪破開空氣,發出“叮”的一聲清脆的劍音。

我朝着那個巨大的玻璃罩艙走去,越是走近,越是發現其體積巨大。小飛身邊的管道似乎感到威脅般微微顫動,我高高舉起金蛟剪,閉上眼睛感受武器自身力量的流動。

邊堯曾經說過,大部分的靈器都是有屬性的,和術體的相性配合,同其他武器間相生相克——比如褚懷星所化為的狼頭湛雷槍,就能召喚落雷。

但是邊堯所化作的金蛟剪卻至今沒有現實出任何屬性的跡象,都是靠劍本身的鋒利銳度再加上蠻力硬剛,我不知道這和他說自己很難結下靈契是否有關,也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适的機會問。

“你腦子裏在東想西想些什麽,氣息都亂了。”邊堯說,“集中精力。”

我連忙收起那些不必要的雜念,雙手握緊金蛟剪,雙腳略分,自上而下猛地劈向那橢圓密閉艙。

和邊堯合作時間長了,加之最近又一起生活,直觀地感受到了同金蛟剪默契上升,最開始的那種力不從心幾乎感覺不到。手中的劍微微發亮,肉眼可見的一道劍光猛擊在玻璃艙外罩上,卻不料竟然被生生擋住,而後化作一道道水波紋蕩開了。

我:“???”

“霍翔飛!”我又叫了一次,近在咫尺的小飛紋絲不動,好像深海裏沉睡的美人魚,聲音傳不過去,身邊只有沉默的死寂。

“為什麽?”我愣了,伸手去摸那玻璃罩,卻被一股看不見的氣流阻擋着不能靠近,“我碰不到他。”

沉默片刻,邊堯終于開口了:“我知道了。”

“你記得他和姚澄說什麽?”邊堯說,“他說着自己的爸媽不管他,幾年來都自己獨自生活,不願意出門,不想去上學,總之不想見到任何別的人,他的精神體其實是非常排斥和別人接觸的。”

“除了姚澄,”我反應過來,“連小飛的父母都說自己從來沒在夢中夢到過他。所以說……作為陌生人的我們即使呼喚他的名字,他的防禦機制仍舊保護着他,叫他聽不見、不答應。這樣一來,系統不能判定,我們也不能和他産生互動?”

邊堯說:“你別把別人的靈域比作系統好嗎?沒禮貌。”

我簡直納悶了:“你這個人怎麽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忽然又纖細?”

邊堯說:“總之,需要一個親近的、也願意接觸的人,需要一個和他靈魂有共鳴的人來喚醒他。”

我聽懂了,但完全看不到其可行性:“你說帶姚澄一起進入靈域?這……這要怎麽解釋,他能接受嗎?”

邊堯思考了片刻,只說:“那就用一個他能接受的說法來讓他接受。”

作者有話說:

邊堯: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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