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折紙
傍晚時分,藍田把奄奄一息的老貓拖了回來。
張揚:“貓爺,今天上班愉快否?有釣上收銀員小妹嗎?”
老貓連回嘴的餘力都沒有了,他攤在了沙發上,只覺腦子裏發生了一次宇宙大爆炸,整個世界在膨脹,散發出耀眼的光,混沌初開,無數的東西冒了出來:洗衣粉、廁紙、礦泉水、帶魚、豆沙包、彩色鉛筆、打蛋器、木梳、藍莓醬、老幹媽……
整個超市の宇宙。
藍田關心地看着他:“累壞了?那你睡一會兒,過兩小時再去上晚班。”
老貓跳了起來:“還有晚班?”
藍田鄭重點頭:“就你這麽點工資,不上夠15個小時,哪夠付我房租的?”
老貓頹然坐在沙發上,可憐巴巴道:“我不去超市,可以嗎?我選第二份工作。”
藍田沉吟:“做電商客服也不錯,至少能坐着,也就一天說15小時的話,你能行的。”
穆歌道:“老貓每小時要吃一次東西,不停說話,哪有功夫吃啊。”
老貓深以為然,道:“那我去送外賣吧!”
藍田:“嗯,這倒不用怎麽說話,就是每天在二環三環四環五環的大街小巷轉來轉去而已。”
老貓一想到城裏的川流不息的人和車,就頭疼得要命。這簡直比超市の宇宙還糟糕。
他每天能睡就睡,就是為了避開接受信息。對于他這種超憶症腦殘來說,五花八門的東西和眼花缭亂的風景就是巨量的信息炸彈,他又不能拒絕接收,只好讓腦子加班加點地分析處理壓縮。
普通人的腦子是在火鍋裏撈一顆魚丸,而老貓的腦子是一缸白米裏找一粒糯米,他必須在海量信息中找出對自己有用的,否則他就完全沒法回應這個世界,徹底變成傻子了。
老貓雙手抓着兩鬓的短發,陷進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失憶前,我是怎麽活過來的?不,我肯定是某個國家的王子,每天要做的就是曬太陽和吃東西。會有人喂我牛奶和魚幹,給我洗澡、梳毛……哦不,梳頭發,肯定是這樣的。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迫切感,必須馬上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找到自己的父皇和母後,以便逃脫藍田的魔掌……
藍田憐惜地摸摸老貓的頭發,輕聲道:“貓兒,我知道工作對你來說很痛苦,但現實世界就是這麽殘酷,告訴哥哥,你想選哪一份工作?”
老貓:“我哪份都不選行嗎?”
藍田:“不行。”
老貓泣道:“我賣身,行不?”
藍田循循善誘:“就你這麽懶的,伺候女人會很累,男的呢,又很痛。你要累還是痛?”
老貓抓狂:“我就想睡覺!”
藍田見差不多可以收網了,他親切地摟着老貓的肩膀道:“唉,你這又不行,那又不幹,哪個地方能要你呢?沒辦法了,哥哥要你吧。”
老貓瞪大眼睛:“你要我?”
藍田笑着點點頭:“從今天開始,我雇你為464偵查組的編外兼職全日制實習生。”
老貓:“那是什麽?”
張揚嘆了一口氣,插嘴道:“貓爺,意思就是二十四小時無休的雜工,無工資無戶口指标無正式合約,哪天老大把你壓榨完了,随時都能讓你滾蛋。明白不?”
穆歌:“不帶那麽欺負人的!”
藍田完全無視他們,看着老貓道:“包吃包住包零食,幹不幹?”
老貓想了想,自己現在也沒地兒可去了,藍田雖然心機深沉,但平時對他真不壞。于是他果斷道:“幹!……幹什麽?”
藍田正色道:“給你第一個任務:去菩提灣福利院當義工。你就住那兒,給我盯緊裏面18個人,無論男女老幼,殘障或智障,一個都不能錯過,回來給我詳細的報告。”
于是,在一個陰冷的早晨,老貓去了福利院。
他自稱是南邊某城的博士研究生,想寫一篇關于國內福利機構生存狀況的論文,希望能進入福利院做田野調查。
接待他的是院長明玉。她五十歲左右,帶着粗框眼鏡,頭發剛燙過染過,黑亮得過了頭,看上去硬得像鐵絲。她待人親切和熙,但對老貓的身份和目的,卻查問得詳細嚴謹,想來是個挺精明的女人。明玉見老貓長得順眼,說話也很有教養的樣子,再加上福利院人手短缺,所以很快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們快聊完時,進來了一個瘦高個兒的男人。明玉介紹道:“文薪,這是我們新來的義工,你叫——”
老貓笑道:“毛田田。”
“嗯,毛田田,好別致的名字,我下次肯定不會忘記。他是我們的副院長,你叫他文薪哥就好了。”
柯文薪好像不愛交際,冷淡地跟老貓握了握手,就把他領到宿舍去了。
福利院是一座兩層樓的獨棟房子,跟山裏其他別墅不一樣,它又寬敞又樸實,紅磚外牆長滿了藤蔓和爬牆虎,看上去生機勃勃。
老貓的宿舍在二樓,柯文薪以公事公辦的語氣,給老貓介紹道:“院裏大部分都是腦癱兒,也有幾個失明或殘廢的,還有就是被遺棄的健康孤兒,但人數不多,因為大多行動不便,所以都住在樓下。樓上是幾間宿舍,還有一間雜物室,他們用的紙尿褲、肥皂等日常用品,都堆在裏面。”
他随手打開了雜物室,只見裏面林林總總的東西,還有一些桌子椅子倒着碼放在房間裏,估計是外人來參觀時,做活動用的。
老貓說:“這房間蠻大的,裏面還有陽臺?”
柯文薪點點頭,把他領了進去,推開陽臺的拉門。海風撲面而來,原來陽臺有極好的景致,正對着海。老貓俯身從欄杆往下看,底下是個挺寬敞的院子。院子中間有一口井和幾張桌椅,周圍是粗糙修建過的草地和花圃。
這時,正好有兩個人從後門走進了院子,一個是20出頭的年輕女孩,梳着整齊的馬尾,姿态輕快利落。另一個身材稍微矮下,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兩人擡起頭來,看見了老貓和柯文薪。柯文薪的撲克臉立即生動起來:“田曉,今天回來得早啊。”
叫做田曉的女孩笑道:“鎮裏來了幾個免費測血壓的醫生,老人都去那兒了,超市人很少。”
柯文薪轉身下樓,一邊道:“你等等,我來幫你拿。”
老貓也跟着走了下去。田曉把大包小包的蔬菜和肉遞給了柯文薪,轉頭對老貓笑道:“你是?”
柯文薪簡略地介紹:“新來的義工毛田田,大學生。”
老貓跟她握了握手,要幫忙少年拿東西。兩人對看一眼,老貓愣了愣,心道:“不好,是幫人魚墅洗魚缸的小子啊,他見過我跟藍田在一起。”
卻見少年很自然地把部分袋子分給了他,也沒多看他一眼。老貓沒有藍田那樣的讀心術,不确定少年記不記得自己。
不過他也不在乎,被發現最好,任務結束,回家睡覺。
臨近11點,太陽出來了,照得海水閃閃發光。孩子們都聚在了一樓的大廳裏,無所事事地曬着太陽。
大廳空蕩蕩的,地上鋪滿了灰色的大地墊,孩子随便坐着或趴着。還有三個嬰幼兒,躺在了立着高圍欄的嬰兒床上。一個腦癱兒一直躲在嬰兒床下面,不停發出呼呵呼呵的聲音。
說是收容孩子的福利院,但其中一些已經成年了,看着比田曉年齡還大,大概是打小在福利院成長起來的。他們安然坐在躺椅上,有兩個主動伸出手來,跟老貓聊天。
他們發音不太清晰,反應很慢,有時候被什麽吸引過去了,就會渾然忘記了聊天的對象。有時候又會自言自語,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裏。
老貓也不在意,反而覺得挺舒坦的。在地墊一坐,大太陽一曬,這不就是自己向往的日子嗎?
說起來,自己跟這些智障兒也沒什麽差別吧。要不要跟院長申請轉做收容兒,不當義工了?
到了午餐時間,這種想法更加強烈了。福利院的工作非常繁重,不但要幫他們盛飯遞水,還要一勺勺地喂那些不能自己進食的孩子。
然後是清洗和打掃,給他們逐一換上紙尿褲。
除了院長明玉,全院的工作人員都過來幫忙了。柯文薪看着文弱,給孩子喂飯和換紙尿褲的手法卻幹淨利落,非常有效率;田曉由始至終都溫和有耐心,對孩子言笑晏晏;還有一個叫馬一城的大漢,力氣最大,幫忙擡起那些癱軟的半大孩子。老貓聽說,他是福利院的正式員工,每個月領取固定工資。
而老貓最在意的那個能幹少年,也一直在廳裏幫忙。他是院裏的孤兒,身心健全,雖然不到十五歲,但幹活非常麻利兒,比一般的大人都好使。
——一般的大人,主要指的是老貓。他一開始就撕破了三個紙尿褲,最後只好被指派去掃地。
剛掃了豆腐大一塊,一個看上去有十七八歲的腦癱兒扯住了老貓的褲腿。
老貓不耐煩道:“幹嘛?”
孩子嗯嗯道:“出去踩螞蟻。”
老貓壓根兒就不覺得自己跟他們有什麽不同,所以對他們也沒什麽同情心。他粗聲道:“要出去,自己爬。”
那人果然俯下身來,瘦弱的手臂撐在地上,就要往前爬。
老貓不管他,繼續掃地。另一個少年有樣學樣,也抱着老貓小腿。老貓蹲下來,壞笑道:“你也要出去?來,抓着掃把,我送你一程!”
周圍的人聞聲一起看向老貓。田曉和馬一城還沒見過這樣粗暴的義工,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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