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六十八

羽林衛分左右兩衛, 每一衛各掌五百人,也就是說,溫岚把一半的羽林衛調過來加入他們的比并。

“……”溫摩看着面前齊刷刷的五百人, 陷入了沉思。

這到底要幹嘛?

溫岚終于想通了, 放棄一貫的板正作風,想要巴結公主,送這麽多羽林衛陪公主玩?

要巴結也是巴結風旭才對吧爹!

陳山海看着這些人, 則是躊躇滿志:“我要升官了。”

溫摩:“?”

“你看我一個校尉, 平時手底下最多一百號人,現在突然給了二百多號, 顯然溫大人是預備升我當郎将,預先考驗我來着。”

溫摩:“那我呢?”

陳山海打量她:“你若是個男的,少不了一個郎将之職等着你, 不,你出身比我好, 說不定還能升個上将軍,可惜你是個女人……唉, ”他嘆了口氣, “只能是個陪練的——”

話沒說完, 溫摩的彎刀寒光一閃, 斬向他的脖頸, 好在他敢這麽說話, 其實手上好有準備,手裏的刀一翻, 擋下她的彎刀。

兩把也鋒距離他的脖頸不過半寸,絲絲寒氣讓脖子上的肌膚汗毛倒豎。

“啧啧,一言不合就動手, 難怪教出小公主那樣的徒弟……”

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木刀“砰”地一聲敲了一下。宜和人雖還不到陳山海的肩頭,但木刀又彎又長,随随便便就能把陳山海敲個滿頭包,她兇巴巴喝斥:“說什麽呢?!”

陳山海捂着腦袋,疼得呲牙咧嘴,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我是說……師父這麽厲害,難怪把公主殿下教得這麽好呵呵呵呵呵……”

操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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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二十個人,和訓練二百個人,全然不是一回事,陳山海雖是抱着升官發財的熱情,卻是遇上了從未遇過的難題,看起來是吼到二百五十個人乖乖聽話,實際上這麽吼一天下來,嗓子就不行了。

溫摩則不同。

仡族族中青壯男女加起來約有四五百人,老老小小一起加上,則約有近千人。每年秋天的第一場大獵,以及冬天的火焰節,皆是全族都要投入的大事,溫摩從小就在阿祖身邊打下手,十五歲行過成年禮之後,更是被族人矚意為族長繼承人,阿祖年紀大了不便再入深山,秋獵基本上就交給了溫摩指揮。

因此二百五十人的操練,對溫摩來說沒什麽難度。

陳山海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吼得嗓子都冒煙了,溫摩卻是氣定神閑。

陳山海一向善借他山之石,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挨挨蹭蹭磨到兩隊交界的地方,開始偷師。

風旭身負裁判之責,當然容不得這種作弊的行徑,他招手叫來一個太監,預備讓小太監去警告陳山海一下。

“別。”姜知津坐在旁邊,頭頂撐着華蓋遮陽,面前宮人捧着冰鎮葡萄送到他面前,另外打扇的打扇,捧巾的捧巾,他懶洋洋靠在圈椅裏,手托着腮,眼睛微微眯起,望向校場上的溫摩,嘴角有絲笑意,“随他去。”

風旭意外:“你不怕你阿摩姐姐吃虧?”

姜知津笑:“他要是太弱,阿摩姐姐玩起來也不開心呀。你看阿摩姐姐明明看到了,都沒讓他走開。姐姐是故意的。”

溫摩站在陽光下,和羽林衛們穿着一樣的深色短打,和羽林衛們一樣在日頭底下操練,袖子挽起一截,露出手腕,腰帶束得很緊,腰肢便越發纖細。

這樣纖秀的身體,怎麽藏得下那樣狂暴的力量呢?

姜知津從前很讨厭別人舞刀弄槍,呼喝連連,他覺得那時候人類無比接近于猿猴,特別是這種大熱天讓他坐在煙塵滾滾的校場邊上,打死他也不會來。

可神奇地,這些事情在溫摩做來都那麽好看,她一伸拳,一舒臂,一擡腿,都像是暗合着無聲的韻律,比風花閣的舞蹈還要動人。

“擦擦嘴。”風旭遞給他一塊帕子,“口水要流下來了。”

姜知津不理他,觑着溫摩帶着人停下來歇息,他便端起茶杯,快步走向她:“姐姐喝茶。”

溫摩正渴了,一入口才發現不是茶,是酒,冰鎮過的冰雪燒,入口像含着一口梅花清露。

她又驚又喜。

姜知津向她眨了眨眼睛:“可不要喝多哦。”

畢竟溫岚時不時就會過來查看他們的操練情況。

溫摩喝了酒,又接過姜知津遞來的清水喝了,大馬金刀在椅子上坐下,姜知津打開折扇給她扇風,服侍得殷勤周到。

溫摩道:“津津,這裏熱不熱?你可以在撫霞閣等我。”

殿中皆有冰塊,比外面要涼快得多。

姜知津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搖頭:“不熱。有姐姐的地方,才不會熱。”

溫摩也笑了:“我家津津這張嘴,真是能甜死了個人。”

風旭坐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

心裏道:也能騙死個人。

溫摩歇了一會兒,看着陳山海那邊亂作一團,實在看不過眼,把陳山海叫過來:“校尉手下有一百人,分作十隊,每隊有一個隊長,所以你平時有令,可以交待隊長。但剛開始臨陣操練隊形,十人一組太多了,頂多五人一組,再在這五人之中挑出一個操練得較好的作為模子,照着身邊人有樣學樣自然會快許多。”

陳山海原以為她叫他過來是要罵他偷師,沒想到卻是在傾囊相授,一時微微頓住。

風旭也對溫摩刮目相看——他原以為她的争強好勝,定然是喜歡壓過陳山海一頭的。

只有姜知津始終微笑,阿摩在乎的才不是輸贏,她要的只是足夠強的對手,因為對手夠強,才能讓她變得更強。

“另外你最好換個隊形,別學我的,一模一樣的隊形打起來沒意思,兩邊的人都知道下一步對方要幹嘛,跟平時的操練還有什麽不同?父親之所以要将他們交給我們分成兩拔練,估計就是看中這樣可以彼此争鬥,人會随機應變,這可比拿野獸練手強得多了……”

溫摩說到這裏頓住,因為校場上原地休息的羽林衛們齊刷刷站了起來,她轉身才發現溫岚就站在她身後,不知什麽時候來的。

“繼續練。”溫岚吩咐,然後向溫摩道,“跟我來。”

他說完擡腳便走,走出一陣才發現跟來的不止溫摩。

姜知津左手牽着溫摩,右手拿扇子替溫摩擋着太陽,笑眯眯地,臉上帶着傻子特有的快活表情。

溫岚:“……”

罷了,反正是個傻子。

羽林衛官署中雖然沒有盛冰降溫,但屋外大樹如蓋,整間屋子都在樹蔭下,風悠悠從窗外吹進來,也是十分清涼的。

溫岚從櫃中拎出一只椿箱。

椿箱不小,但裏頭只有一只白瓷炖盅,底下浸着小半缸水,還有幾塊冰浮浮沉沉,顯然原本是一箱子的冰塊,如今化到只剩這麽點了。

冰未全化,瓷盅還是冰冰涼涼的。

揭開蓋子,裏頭是綠豆湯。

“你阿娘給你做的。”溫岚道。

其實就算他不說,溫摩也猜得到,因為只有阿娘做綠豆湯時會往裏面放紅豆,她說這樣紅紅綠綠很是好看。

從前在南疆的時候,在外面打獵回來,阿娘就會取出一碗井水湃着綠豆湯,她一口喝完,從頭到腳,暑氣全消。

溫摩勺起滿滿一勺,送進嘴裏,“唔!”

來到京城後,這好像還是阿娘第一次下廚,溫摩喝着這口湯,感覺像隔了兩輩子那麽久遠。

“津津你來嘗嘗。”

姜知津張大嘴,由溫摩喂了一勺。

“好不好吃?”溫摩問。

“好吃。”姜知津點頭。

溫摩笑了。

每一次看到津津,心中都覺得,啊,真好。

錦衣玉食長大的津津什麽沒吃過呢?一口綠豆湯對他來說根本什麽也不算吧?

不過對于溫摩來說,這卻是無上美味,她三兩下便喝完了一盅,最後還仰起脖子,最後一滴都不浪費。

溫岚瞧着她,臉上有父親特有的慈祥笑意。

這孩子,跟溫如多麽不同。

溫如在古夫人的教導下,一勺只勺前面一點點,細嚼慢咽,半天才勺第二勺,一碗湯仿佛能喝到地老天荒去。

她和京城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同。

當初的自己到底是被什麽蒙住了眼,看不到她的與衆不同,只給她安排了一條別的女孩子都要走的路?

姜知津也看着她,漆黑的眸子裏有光華隐隐轉動。

這就是他的阿摩啊,像風一樣迅疾猛烈,像樹一樣堅韌挺拔,跟他從前見過的女子全然不一樣。

“你在仡族的時候,手底下最多帶過多少人?”溫岚開口問。

“八/九百吧。”兩年前阿祖六十壽誕,大家想獵一頭白虎作為壽禮,那一次族人是上至五十,下至十五,傾巢而出。

溫岚又問了許多她在南疆的事情,溫摩覺得有點奇怪。

上一世,父親好像忘了她是從南疆來的,只當她從出生便在京城似的,從來沒問過南疆的事。

不過他既然想知道,溫摩自然都一一告訴了他。

姜知津也聽得十分投入,不時問上幾句。不過他的點和溫岚的不一樣,溫岚問的多半是她做了什麽事,姜知津問的則多半是她做事是什麽心情。

——“姐姐痛嗎?”

——“姐姐怕不怕?”

——“受傷了嗎?”

溫摩也細細告訴他:“當時痛了一下子,後來就不痛啦。嗯,怕,第一次總是有點怕的,不過後來就好啦。哈哈,傷自然是要受的,但受完傷也會好的。”

姜知津看着她笑嘻嘻渾不在意的臉龐,心裏有絲疼。

因為後來好了,所以,那些都不算什麽了嗎?

那個又痛又怕的小阿摩,真的徹底痊愈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每天都要被評論笑死過去。

咳咳,大聲告訴你們,陳山海他不是男二,他只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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