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四

風旭很快也發現了不對。

表面上看, 赤麟軍中段被羽林衛狠狠咬死,蛇頭與蛇尾又不能相顧,羽林衛的鷹形陣算是旗開得勝, 破了赤麟軍的長蛇陣。

但陣勢一破, 立馬便是單兵交接。

每一個赤麟軍都是身經百戰,羽林衛的水準卻是差參不齊,有陳山海這種以一擋十的高手, 也有一個赤麟軍也擋不住的可憐蛋——不能怪他們太弱, 實在是這世上能跟赤麟軍硬剛的人本來就不多。

羽林衛被逐個殲滅,只是時間問題。

“本來只是想把你們包圍起來吃掉, 大家體體面面玩一場戰陣之争,沒想到你們自己要找死,那就怨不得我們了。”

風昭嘴角露出一絲獰笑, 揮刀用力斬向溫摩。

溫摩的刀接住了這一刀,一手掏出短笛, 在嘴邊用力一吹,發出極為嘹亮的一道笛聲。

風昭還沒明白她在幹什麽, 斜刺裏一把刀猛然斬下, 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道幾乎将風昭手裏的刀砸飛, 風昭的虎口一陣劇痛, 一連退了三步。

這一退, 才發現情況不對!

對于赤麟軍來說, 羽林衛根本算不上對手,頂多只能算是展現赤麟軍英姿的活動靶子而已, 因此一上場就抱了輕視之心,根本沒想到羽林衛的動作這樣快這樣狠,居然一下子破了他們的長蛇陣。

溫摩所帶領的中路羽林衛像一支箭矢紮進赤麟軍中段, 中段的赤麟軍可謂首當其沖,陣腳亂得最早、最快,待反應過來的時候羽林衛已經沖散了赤麟軍的陣形,變成了各自為戰。

此時溫摩的笛聲吹響,不單是中段,左右翼的羽林衛也迅速靠攏,向中段席卷而來。

這種玩法風昭再熟悉不過——這就是赤麟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長蛇陣!

只不過和赤麟軍準備吞掉整個羽林衛的長蛇陣不同,羽林衛的長蛇陣蛇頭和蛇尾內卷,目标只有一個,那就是風昭。

僅僅是退了一步的距離,風昭就發現他退無可退,身邊只剩兩名随身的護衛,前後左右都是羽林衛,他們結成了厚厚的人牆,阻擋準備前來救主的赤麟軍。

這是溫摩的第二重戰法——擒賊先擒王!

想在戰力上勝過赤麟軍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赤麟軍保不住他們的主帥,戰術上便是成功。

風旭幾乎忍不住想拍案叫好。

原來鷹形陣只是第一步,還是第二步等在這裏!

他不由再次向姜知津望去,只見姜知津一瞬不瞬地望着校場,手上太用力,葡萄已經被捏破了,汁水溢得一手都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發覺。

收斂些,知津。

風旭想去提醒他,這樣既深沉又狂熱的眼神不适合出現在一個傻子臉上。

好在此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被校場上的變化吸引,上至皇帝,下至王公大臣,所有人原本都以為這是一場赤麟軍的表演,萬沒想到竟然還有奇峰疊起。

其實不用風旭提醒,姜知津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可在這個瞬間,他的視線及全部心神全被溫摩占領。

明明是穿着和羽林衛一模一樣的铠甲,又戴上了頭盔和面罩,他的視線還是清晰地追逐着她的身影,沒有任何人能将她隔開。

她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果是他來打這一仗,會以宜和為中路,她和陳山海率領左右翼配合宜和搗亂,将宜和的作用發揮到最大。

赤麟軍不敢對宜和下手,就無法真正打敗羽林衛。

這樣羽林衛就能立于不敗之地。

貴人們不可能在太陽底下觀看上一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內赤麟軍無法擊敗羽林衛,便是平局。

但溫摩想要的不是平局。

她不想敷衍也不想迂回,她選擇要麽痛痛快快贏,要麽痛痛快快輸。

這便他的阿摩。

姜知津的心髒劇烈地跳動,明知該控制臉上的表情卻無法壓抑心中洶湧的傾慕,在無數同樣的铠甲之間她依然是那麽鮮明耀眼,能奪去他的全部魂魄,那就是他所愛的女人!

“殺!”

主帥居然陷進了對手的包圍圈中,這是對赤麟軍的莫大羞辱,将官們一聲令下,赤麟軍宛如紅色潮水,沖向羽林衛。

膽小的貴女拿團扇擋住了臉,不敢多看。

即使兵刃沒有開鋒,出不了人命,但這刀刀到肉,這依然是一場惡戰。

溫如坐在古夫人身邊,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在古夫人耳邊低聲道:“她一個女人非要混進男人堆裏去打架,我看非要受傷不可,傷到別處還好,但願她能保住她那張臉……”

古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涼涼的,封住她的話頭,溫如不敢再往下說了。

赤麟軍的沖鋒如驚浪駭浪,人們都認為羽林衛會像沙石一般被沖散,然而集結成團的羽林衛就像是風雨中的大樹,盡管飄搖不定,還是堅強地撐住了。

只是赤麟軍名不虛傳,幾輪沖鋒之後,羽林衛包圍圈最外圍的人手幾乎全都倒下了,圈子被縮小了一輪。

但沒有一個人退卻。

面對比他們強大許多的對手,明知道對方的刀砍下來會死死壓制住自己的刀,他們依然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對手面前。

皇帝微微颔首:“溫卿,你的人甚有長進。”

溫岚恭敬道:“謝陛下誇獎。”

羽林衛能有這般表現,出乎溫岚的意料之外。

照溫岚看,羽林衛能以鷹形陣克制住赤麟軍的長蛇陣,已經是項驚喜了。

到了這單刀肉搏的境地,誰都看得出來羽林衛絕非赤麟軍的人對手,就是此時棄刀認輸,也絕不會有人敢笑話。

可是他們沒有。

他們是溫岚一手挑選出來的,可現在溫岚卻好像不認識他們。

他們的體內仿佛多了一點什麽東西,是勇敢,是熱血,是掙紮,是不甘……溫岚無法說清那到底是什麽,但它在每一個羽林衛心中點起了一團火焰。

現在,火焰在燃燒。

包圍圈內,風昭帶着他的兩位護衛拼死反撲,溫摩和陳山海聯手壓制三人。

現在是時間的比賽,就看是赤麟軍先攻破包圍圈,還是溫摩先拿下風昭。

耳畔殺氣震天,每一個片刻都是外圍的羽林衛不計一切代價贏來的。

風昭的兩名護衛卻是萬裏挑一的好手,乃是趙國公特意留給風昭壓箱底的寶貝,雖不能護着風昭突出這重重包圍,卻足以應付溫摩和陳山海。

而外面,即使是有宜和四處搗亂,包圍圈還是越來越小了。

“怎麽辦?”烈日當空,铠甲沉重,陳山海的汗水沿着脖子直往下淌,“外面的兄弟們快扛不住了。”

溫摩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快耗光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拼了!”

她揚起刀向風昭撲過去。

大約是急了,又或是累了,她的步子邁得很大,又很虛浮。

風昭嘴角有絲得意的笑。

強弩之末。

就算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體力終歸是不行。

他側身避開這一刀,溫摩砍了個空,一時收不住刀勢,直往風昭懷裏撞去。

勝利已然在望,風昭陡然起了一絲邪心,手攬住她的腰,口裏道:“弟妹,小心了——”

話在這裏頓住,像是被刀鋒切斷一樣生硬。

“殿下!”

兩個護衛瞧出不對,正要上前。

“站住。”溫摩直起腰身,她的手腕抵在風昭的脖頸上,“你們大概聽說了吧?兩個月前,羽林衛全員配置了手/弩,我手上這個雖說已經特意去了箭頭,但這麽近的距離,直射中殿下,殿下恐怕也要吃點苦頭。”

風昭又驚又怒:“你使詐?!”

溫摩笑道:“這有什麽好稀奇的,殿下既然上過戰場,總該知道‘兵不厭詐’四個字怎麽寫吧。”

風旭死死瞪着她,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溫摩再次吹響短笛。

她前一次吹笛,陣形便陡生變化,赤麟軍一朝被蛇咬,這一次自然格外警省,立即進入防衛狀态,提防羽林衛們再有什麽變化動作。

然後就見羽林衛的包圍圈讓出一道口子,溫摩手抵着風昭的脖頸出現,口裏道:“赤麟軍的兄弟們,殿下有話吩咐你們。”

風昭的臉色無比難看,簡直恨不能當場和這個女人同歸于盡。

“殿下不願開口,要不要我來代勞?”溫摩客客氣氣地問。

“我也可以替你說哦,五哥。”宜和摘下頭盔,小臉上又是泥,又是汗,聲音都喊得有幾分嘶啞,“要幫忙可別客氣。”

風昭不太愛讀書,但此時此刻,他覺得孔夫子有句話說得真對。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再硬扛也沒什麽意思,風昭一咬牙,下令:“停手。”

軍令如山,赤麟軍縱有一百個不樂意,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刀。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

羽林衛不敢置信,拍打着彼此的臂膀,大聲歡呼。

陳山海咳了一聲:“收着點,收着點,這是禦前,不得失儀。”

其實他剛才叫得比誰都大聲。

眼睛裏更是發出了銀光。

八千兩,我來啦!

赤麟軍也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輸了。

還是輸給一群以無能聞名的羽林衛!

老天爺,從開戰到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們本來準備上場就用長蛇陣把這群繡花枕頭死死壓制,不能讓這幫羽林衛動彈一下。“贏”對他們來說根本毫無懸念,問題是要怎麽贏才最漂亮,才能贏得陛下的垂青與貴女們的歡呼。

他們本來準備開開心心拿走彩頭,贏得喝彩,而這幫羽林衛則丢盔棄甲,灰溜溜走人。

可是!上天跟他們開了個大玩笑,垂青與喝彩全給了那幫羽林衛!

贏了!

姜知津笑了起來,忍不住站起來對溫摩用力揮手。

這一揮手,才發現一顆葡萄早給他捏爛了,汁水順着手腕往下滴,粘粘膩膩的,可他實在是太高興,太歡喜,再粘膩也沒有關系。

“阿摩姐姐太厲害啦!”他大聲道。

溫摩摘下頭盔,露出一頭已經濕漉漉的頭發,隔着人群,對他揮揮手,露出笑容。

這笑容比此時的陽光還要盛烈。

萬衆矚目,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

姜知津只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這個笑容漲滿了。

“溫卿,你可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啊,”皇帝眼中滿是贊許,跟着面對衆人,道,“朕宣布,這場比試,羽林衛勝出!”

這句話刺痛了風昭,風昭的臉色看難看至極,他指溫摩,大聲道:“父皇,兒臣不服,她根本就不是羽林衛的人!”

這句話落地,歡慶的場面頓時滞了滞。

這的确是事實。

溫摩是女子,當然不是羽林衛。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有點晚,二更也會晚點哦,大家不要等,早點睡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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