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操心的奴婢們

青燕眼神不自覺的就溜到了郭碧玉小手背上的那一抹擦嘴的痕跡上,心想:大娘子這是餓狠了,什麽時候有過這樣吃東西的時候!跟街上窮人家的孩子似的!

郭碧玉接過帕子,随意拭了拭嘴,又擦了擦手,丢給青燕。

“誰也別管她,也要讓她吃點兒苦頭。”郭碧玉道:“你們幾個可看見了?這就是在外人面前,不曉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的下場。”

墨鴉小聲的問:“大娘子,您昨個兒夜裏真的做噩夢開門跑出去了?”

郭碧玉哪說得清楚,含混道:“我只不過是睡熱了,開門透透氣。可不管怎麽說,雀兒這樣回話,不是明擺着說她沒照顧好我麽?那二嬸母不罰她又罰誰?”

郭媽道:“二夫人原本說也要罰老奴的,又說大娘子屋裏就我這麽一個年紀大點兒的,就……”

“說。”

“就給老奴留點兒體面……”郭媽說到這裏,眼淚就擠了幾滴下來:“也不知道郎君和夫人什麽時候回來。”

郭碧玉臉色就一沉。

上輩子這一年的入夏時分,她二叔郭儀在甘州長史的任上考評績優,終于得以調任戶部,做了一名京官,要接了郭老夫人到上京來享福。

郭老夫人的兩個兒子,一個西北一個江南的這麽分別了數年,老太太說什麽都要阖家在上京團聚。

老太太這麽一發話,郭碧玉的父親郭臯自然無不遵從,便開始着手安置江南那邊的七七八八的産業。

郭家長房在江南發家,此時郭家的“聚時珍”早已成為江南一帶信譽良好、盈利極豐的大商號,不但“聚時珍”的總號,連分號也大多設在江南一帶。

更不要說隐含經營的生意往來和人脈關系。

這些都是基業,自然要選派經驗老道、為人忠誠卻不失靈活的管事守着。

下頭這些人誰跟到上京創業,誰留在江南守業,怎麽個會賬法兒,各種雜七雜八的事兒,竟然拖了半年,才安排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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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調令可不等人,二叔郭儀入夏的時候特意跑了一趟江南,先帶了郭老夫人來上京置了宅院安定下來。直到入了冬的時候,郭臯夫妻兩個才将大娘子郭碧玉先送到了上京。

實在是因為又到了年關,郭臯夫妻幹脆想着等到下面的商鋪全都會了賬以後,再親自押了江南那邊兒的年禮過來。

總之,郭臯和費氏的行程是拖了又拖,延了又延。

想到這裏,郭碧玉道:“盼着我爹娘過來,還不如顧顧眼前。郭媽呀,您還是将寶押在我身上的好。如果不是您不讓雀兒鬧出動靜兒來,又怎麽會有這麽一攤子事兒?”

雀兒真的把她弄醒了,她就有辦法撒潑鬧一場。

她才十歲,撒潑耍賴,頂多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可當嬸母的趁着侄女病倒,要處置侄女手底下的奴婢,說出去卻不是什麽好聽的事兒。

看着青燕她們幾個若有所思,郭碧玉倒是放心的,這幾個奴婢還算忠心,最關鍵的是,她們的身契是在她娘親的手裏。

郭媽就不同了,郭媽是當初祖母打發來的,雖然是十幾年一直在大房手底下,可遇到事情,還總是先想着“郭家”,而不是“郭家長房”。

這兩者之間,差別可大了去了。

郭碧玉吃飽喝得,又訓教了這麽半天,十歲的生了病的小身板就有些扛不住,熱度重新上了來,她便又躺回床上,耷拉着眼皮叮囑道:“你們是我的人,只要對我一心一意,我就有辦法罩着你們;對外人,你們別太實誠,千萬不能受委屈,為了自保就算是滿嘴胡吣,我也準。”

這句迷迷糊糊說出來的話,才是真真正正她要說的。

人真到了沒了路走,什麽骨氣都是假的,好死不如賴活着。

可那時候她又為什麽不想活了呢?

大抵是因為就算是渾身泡在血裏,拉着那惡鬼進地獄,一輩子也活的夠本了。

郭碧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的冷意又侵襲了過來,她把被子卷了卷。

青燕輕輕的将被角掖好,将帳子放了下來,又細心的在大娘子頭旁邊的地方留了一條縫,怕她憋悶,也怕她萬一醒了叫人不方便。

郭媽一定要守着大娘子,青燕也不跟她争,便沖着黃鹂和墨鴉使了眼色,三個人出了屋子。

一到門口,青燕就拭淚道:“在南邊兒的時候,大娘子什麽時候說過這些操心的話。”

黃鹂将她拉到園子裏,快嘴快舌的安慰她:“依我看這也是好事兒,大娘子也十歲了,總得明白這裏頭的道理。郎君和夫人把大娘子寵上了天,可,”說到這裏,她也有些難過:“可是再以後,總要說親事,到了夫家,難不成郎君和夫人還能伸手?就只能靠大娘子自己個兒了……早明白,總比到那時候才明白好。”

墨鴉一直在發呆。

黃鹂着急,就捅她道:“你也說幾句啊。”

“我嘴笨。”墨鴉慢吞吞的道:“我要是像大娘子這樣,有十輩子也花不完的錢,我幹嘛還嫁個男人找罪受。”她邊說邊掰着手指頭:“伺候公婆,萬一有幾個小姑,妯娌,還要費心思打理……”

黃鹂着急的打斷道:“女人怎麽能不嫁人呢?難不成大娘子要去開道觀做姑子?”

“誰、誰說開道觀。”墨鴉紅着臉道:“像、像長公、公主……”

黃鹂的眼睛先是瞪的像杏子那麽圓,然後便眯了起來,雙手咯吱着墨鴉的腰,道:“看你像個悶頭葫蘆似的,心裏卻打的這種主意,難不成你也肖想李一川那樣的人兒?”

兩個人在梅樹園子裏鬧成了一團兒,青燕“哎哎”了兩聲,攔了好一陣子,才把黃鹂和墨鴉撕虜開,豎着眉毛道:“姑娘還病着,看你們倆這沒心沒肺的樣兒!”

黃鹂人長得俏麗,此刻臉上兩團紅暈,櫻桃小嘴抿了起來,沖着墨鴉擠擠眼睛。

墨鴉握起拳頭,沖着她揮舞了一下,卻也是笑了。

青燕道:“墨鴉這樣的話可不能跟大娘子說,不然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她停頓了一下:“就算是平時的玩笑話,你也不能說,萬一被傳到夫人耳朵裏,你就完了。”

她在四個丫鬟中年齡最大,也最受費氏的看重,墨鴉也知道她說的是為了自己好,便點了點頭:“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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