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你可以唱一曲給我聽嗎?

牆上稀稀拉拉的隔着很遠才站着一個士兵,跑到這裏來的孩童多,他們也不在意。

郭碧玉轉過頭,眼睛微紅。

她之所以剛才在屏風後頭弄出了動靜來,還是因為外面提及了揚羽的師兄弟。

明明他做的最好,也最受齊延年的認可,可不光受到王增軒的羞辱,因為只他一人沒有拿到賞錢,還要被他那些師兄弟冷嘲熱諷。

郭碧玉看着揚羽,這是她恩人呀,她怎麽能讓揚羽過這樣的日子?窮也倒罷了,可沒想到還一點兒都不順心,圖什麽呢?

她不由自主的兩只手都抓住了揚羽的手臂,懇切的求道:“咱們不要做樂師了好嗎?揚羽,我有很多很多錢!你想做什麽都可以!都可以過的很好!”

揚羽呆了。

郭碧玉繼續自說自話的道:“做樂師有什麽好啊?被人看不起,誰都可以踩你一腳——哪怕是什麽本事都沒有的纨绔子弟,都能憑借他爹是這個那個官羞辱你!你想做什麽?是做個小地主呢,還是開個店呢?都不是事兒……你要什麽都不想做,也沒事,以後就閑着,對,咱們就閑着,也挺好的……”

她嘟嘟囔囔的說個沒完,這麽一小會兒,已經為揚羽想出了十幾種活法兒了。

等郭碧玉閉了嘴,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揚羽一句話都不曾說過,只是睜大了眼睛看着她。

“呃,你都不喜歡嗎?”郭碧玉認真的道,“那我再想想。”

“不是。”揚羽搖搖頭,問道,“我知道您,上元夜那天聽那位老先生提過,您是郭府的大娘子。”

他遲疑了一下,道:“您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郭碧玉嘴巴動了動,看着揚羽漂亮的臉上一對黑琉璃般的眼珠,有些心虛的瞎編道:“這,我在別人家的宴會上看見過你。”

揚羽道:“今天是我師傅第一次帶我出去呀,我以前從未去過別人家裏。”

郭碧玉的老臉一紅:“哎呀,總之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這一點兒也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一點就行了,我不會害你的,絕對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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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揚羽看到她臉色已經變得鄭重無比,仿佛立下什麽誓言一樣。

甚至有一種咬牙切齒的勁頭在裏面。

他越發的不懂了。

他和這位郭府的大娘子,原本應該是天上地下,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啊!

如果郭碧玉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會感慨萬千。

他不會知道,曾經有那麽一個他,在她的上輩子裏就和她綁在了一起,最後還為了救她受盡折辱……

揚羽感到郭碧玉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他想了想,極誠懇的道:“多謝娘子擡愛和照顧,可是我是想做樂師的。”

“為什麽!”郭碧玉不能理解,她差點跳起來。

揚羽咧嘴笑起來:“郭大娘子,請跟我來。”

就在這一瞬間,郭碧玉覺得他臉上突然流露出了真正的、屬于孩童的開懷,所以她不忍心再堅持什麽,而是松開了手,跟着揚羽走到了城牆垛子邊上。

他爬到了兩個垛子中間的凹槽上,蹲下來向郭碧玉伸出手道:“大娘子要不要上來看看?”

話音剛落,郭碧玉已經手腳并用,很麻溜的自己個兒上去了。

西城牆的外面,漫長的官道一眼看不到頭,官道兩旁是一片林子接着一片林子,隐隐約約的泛出極淺的黃綠色來。

一片輕快而活潑的笛聲就輕輕悠悠的響了起來。

如同春風陣陣拂過,溫柔和輕微的風裏偏偏帶着一只翅膀忽上忽下直扇動人心扉的蝴蝶兒,一串串兒的挑高着、挑高着,又倏地降下來,仿佛發現了下方地面上零零星星的野花,然後就是一陣陣的流連飛舞,最後停落在一朵将開未開的花朵上,似乎也是疲累了一般,緩緩的只随着風兒搖擺。

郭碧玉原本焦慮、沉郁的心情,被掃去了大半兒。

她轉頭看着揚羽。

在吹笛子的時候,他小小的臉上都是洋溢着一種歡快勁兒,雙目微垂,長長的睫毛似乎随着笛音輕顫,修長的手指在笛子上飛速的按動着,因為吹奏他臉色也是微紅的,胸膛也起伏的更加厲害。

直到這笛子曲到了尾聲,揚羽的眼睛才緩緩睜開。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氣息還不太穩。”

“已經很好聽了,真的。”郭碧玉眼睛彎了起來,“我都跟着高興起來了。”

“真的嗎?”揚羽驚訝裏帶着小小的驚喜,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真的。”郭碧玉指着下面的林子,“好像看見林子都更綠了。”

揚羽笑道:“這就對了,我吹的是《柳蝶兒》。”

他扶着郭碧玉跳了下來,轉頭看着外面,道,“我經常來這裏玩兒,如果不高興的時候,就吹笛子,慢慢就高興起來了。”

他很認真的道:“我想,如果我長大以後做了樂師,如果讓人聽到我吹奏的曲子能心有所感,我就沒有白學。就像剛才,如果郭大娘子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郭碧玉急忙點頭。

“那我做樂師,不是很有用的一件事嗎?起碼以後您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還能幫上一點兒忙。”

“這……”郭碧玉不想跟他說,她心情不好,一定是因為他沒過上好日子。

揚羽,吹笛子的時候是真的很高興的,他很喜歡,她能看出來。

她不能蠻橫的去剝奪揚羽的樂趣,那是他的恩人,如果有能讓他做他喜歡做的事、卻不被欺負的辦法該有多好!

郭碧玉在那裏糾結,小小的臉上,眉心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揚羽心道:這麽大點兒的娘子,為什麽有這麽多煩心事呢?

可是,這位幾乎是素昧平生、且身份天差地別的郭家大娘子,對他是真的很好,雖然說的話有時候那麽匪夷所思和霸道。

他輕聲道:“除了這個,我別的都不會呀。”

郭碧玉道:“你可以……”

她生生的住了口。

“學啊”兩個字,被她吞了回去。

她在做什麽呢?如果恩人喜歡做樂師,那她就護着他好好做個樂師就好,這輩子,只要她努力就好了,只要她改變就好了啊!

如果還要揚羽自己去費勁巴拉的改行,去學原本他不感興趣的東西,那還叫什麽報恩啊!

想明白了這點,郭碧玉豁然開朗,整個臉上都仿佛放出光來。

揚羽只覺得她真是小孩兒臉,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可看她面容舒展,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來,只是話聽了一半兒,他詢問道:“您剛才說我可以……什麽?”

“你可以——”郭碧玉面不改色的将下面的話換了,“唱一曲給我聽嗎?”

揚羽臉色微紅,不過很快他便輕聲的唱了起來。

這是風靡上京很久的一首歌謠,自從流傳開來以後,幾乎人人都會唱,反倒不太見到正式的宴席上有歌手唱了。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揚羽聲音還是稚嫩的少年之音,所以雖然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仍是高亢清亮。

歌聲起時,郭碧玉的耳朵和腦子裏都一陣陣的轟鳴。

世人都說仇十郎一曲千金,可聽在她的耳中也不過爾爾。

大抵是因為她原本心裏就已經偏向了揚羽,或者是上輩子她在什麽地方聽過揚羽的歌聲,所以這或許尚還稚嫩、技巧尚不完備的一首歌謠,讓她情不自禁的道:“很好聽。”

她再度肯定道:“我不懂吟唱之法,可是真的好聽。”她擡頭看着揚羽道,“你跟哪位師傅學?”

揚羽搖頭道:“我只學笛子,就是這一種,我爹已經很難付得出學資了,哪還能學很多種呢?”

言為心聲,揚羽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話語裏已經透露了無奈和濃濃的向往。

他其實一定是很想學的。

郭碧玉心中暗道:“若不是那個叫揚十指的嗜酒如命,怎麽也不至于這樣艱難。”想到這裏,她問道:“你爹他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呢?”

“我爹也是樂工,他擅長彈奏琵琶,是個很有名的琵琶手,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他在家中彈過,十根手指頭就像飛一樣,你見過紙風車嗎?就像風刮過的紙風車一樣在弦上輪撥。”

揚羽提起揚十指,臉上放出光來,可瞬時又有些低落和不好意思:“以前他很厲害的。”

現在只是個酒鬼。

而且不但是個酒鬼,還打罵揚羽,郭碧玉忍不住要咬牙,這能忍嗎?

可不管她能不能忍,這都是揚羽的爹啊!她還能偷偷去揍一頓不成?

想到揚羽的親爹他自己都指望不上,郭碧玉更加為揚羽難過起來。

揚羽只有自己了!

她振奮精神道:“你,要不要跟我賭一把。”

揚羽又愣了,怎麽還賭起來了!

他道:“郭大娘子,您也知道,我身無長物,拿什麽賭……而且,賭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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