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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橫空殺出一輛自行車,從一旁飛馳而來,直沖着齊願撲去。
自行車上的男子正低着頭擺弄手機,周圍一片驚呼中,他迷茫地擡起頭,看見齊願正在近在咫尺。
他頓時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晃動剎車想要停下來,可惜已經遲了一步。
陸昕在旁邊,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她下意識地要跑過去推開齊願,但奔跑的速度仍舊趕不上自行車的速度。
面對越來越近的車,齊願似乎絲毫沒有危險本能,只是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睛。
三秒鐘後,她單手架住了自行車的車頭,令它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距離自己三步左右的位置。
圍觀群衆頓時瞠目結舌,議論紛紛。騎車的男子吃驚地瞪圓眼睛,連話都忘記說了。
陸昕跑到她身邊,着急地摸她的背,問:“沒事吧?”
齊願搖搖頭,把自行車往前一推,車連同車主一下子向右倒去。
男子倒在地上,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他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
陸昕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您以後騎車別看手機,小心點吧。”
得知理虧,他忙不疊地點頭答應,然後騎上自行車灰溜溜地走了。夢游般地騎出了幾裏後,他突然發現自己車頭的把手凹了下去……
趁着被爆上微博熱搜和社會新聞之前,陸昕當機立斷地拉上齊願的兜帽,牽起她的手逃走,引起行人陣陣矚目。
她們穿過喧嚣的人流。陽光灑滿街道,斑馬線上塵埃飛揚,仿佛漫天飄滿星塵。兩道影子緊緊依偎着奔跑,仿佛密不可分的藤蘿。
她們停在公交車站,陸昕靠在站牌旁劇烈地喘息着,她試着平複自己的呼吸,擡頭便撞進了齊願古井無波的雙眼裏。
波瀾不驚的僵屍微微垂下頭,劇烈地跑動中,她仍然是絲毫不喘、滿面淡定的模樣。她長着一雙細而上挑的眼睛,圓滿的唇峰上镌刻着高挺的鼻梁,淚痣随着眨動的雙眼跳躍。
兜帽遮擋住了她左右的視線,流竄的飛鳥、游動的湖魚、擦肩而過的人,還有遠山近水和亭臺樓閣,都不在她的眼裏。
她的眼裏倒映着陸昕。
陸昕仰頭望着她,慢慢地揚起笑容。她輕聲道:“走吧。”
上了公交車,陸昕拉着她在後排坐下。
車窗外,萬千景色飛速流過。宛如撲朔迷離的前程,一旦踏上就沒有退路。
當公交車在學校那站停下來時,陸昕望向窗外,突然道:“我們去學校看看吧?”她頓了頓,“那也是你上學的地方。”
或許這能幫齊願回憶起什麽……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起碼讓她感覺曾經作為人類真實地活着。
周末的學校冷清無人,校門半開半掩,陸昕向保安展示了學生證,準備帶領齊願慢慢參觀。
齊願灰色的瞳孔平靜地掃過眼前風景,似乎無動于衷。垂暮的夕陽緩緩地映照在她的臉頰上,蒼白透明的膚色被染上些許溏心蛋黃般的橘紅色,一瞬間隽永得不像凡塵中人。
陸昕偷偷打量着她,暗暗握拳,心跳如擂鼓。
一輛自行車順着石板路悠悠地行駛而來,齊願停下腳步,注視着它。
“車。”她突然冒出一個字。
“什麽?”陸昕楞了一下,她回頭看見一閃而過的自行車,了然地笑道,“對,就是剛剛那種車。”
齊願慢慢地說:“見過。”
“你記得這種車嗎?”陸昕眨眨眼,試探道,“它叫自行車,你以前的确是騎它回家的。”
“回家?”齊願清晰地重複着這個詞彙,波瀾不驚的表情漸漸宛如投下巨石,蕩起層層波紋。她扭曲地牽扯着唇角的皮膚,渾身微微地顫抖起來,似乎被這個字眼攻擊到了。
“沒有家。”
陸昕一怔:“怎麽會呢?”齊家世代書香門第,以嚴苛教子聞名A市,頗有一番盛名。
她敏感地猜測道:莫非齊願在齊家過得并不幸福?
“沒有!”齊願固執地重複了一遍,反射性地将手中的核桃攥緊,果殼頃刻間碾作粉塵。她從喉間低低地溢出一句沉鳴,帶着遠古獸類的侵略性,令人不禁牙關打戰。
陸昕連忙安撫道:“好好好,沒有就沒有,都聽你的。”她握住齊願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好言好語道:“別生氣啦,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齊願喉嚨裏咕嚕咕嚕地打轉,讓陸昕想起了某些大型犬類,她踮起腳撫摸着對方的頭頂,動作又輕又柔。給齊願順了會兒毛,才把她從激動的狀态中漸漸拽離。
齊願慢慢從憤怒中恢複清醒,第一句話便是:“不要車。”
“那我們去別的地方。”陸昕牽着她繞開停車場,直直奔向教學樓而去。
高三的教學樓在籃球場旁邊,她們邁上三樓,走廊裏空空蕩蕩。冷清的星期天,是高三生唯一能休息的時間。
走過轉角,高三4班近在眼前。
倘若有人走進教室,一眼就可以看見中央的一個位子上,已經被擺上一盆素淨的白花。
“那是你的位子。”陸昕走到桌前,桌裏外的學習用具已經搬運一空,幹淨得纖塵不染,像是抹去了曾經有人存在過的一切痕跡。花盆中的百合花失了些水分,已經開始蔫頭耷腦,不再像數日前那樣新鮮。
齊願慢慢撫過刻痕,表情晦莫難辨。
陸昕站在她身後,注視着那道白楊般挺拔的背影,心中千言萬語。齊願本該活在一個最好的年紀,那是許多人揮灑汗水、追逐夢想的青春時光,現在一切都沒來得及細品,便過早地逝去了。
她一時間感到可惜,但是又有幾分自私的慶幸。沒有齊願的死去,陸昕和她便如同毫不可能相交的兩條平行線,各自奔向既定的路線背道而馳。
天之驕子和普通過客,她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每天下午五點是齊家喝下午茶的時間,不管男女老少都會聚集在秋海棠花園的拱廊邊,這個習慣從祖輩開始便一直延續。
齊母吩咐傭人端來了紅茶和野莓餅幹,讓齊思和齊妙趕緊到位子上坐好。
齊願葬禮後不過半天,竟也沒人發現她的屍首不翼而飛。齊妙厭惡着這身死氣沉沉的黑色,在葬禮一結束的同時便回房間換好了她的白睡裙,衣裙翩翩宛如一只蝴蝶。
齊思則剛從街頭籃球場回來,一身紅球服,抱着籃球,滿身的汗味怎麽也掩蓋不住。姐弟兩人仿佛誤入黑色國度的不速之客,從頭到腳都充滿了違和。
齊母一向是疼愛兒子,自然是不肯責備他,便也對着齊妙的行為視而不見。一家四口在桌前坐下,各揣心事。往日如果齊願在這裏,大概總會對父母響應一些,齊願一走後,真正在表面上維護家庭關系的只剩下齊母一個。
齊妙一面小聲哼歌,一面托着腮玩手機。
她今天心情很不錯,難得啃了一口齊母做的餅幹。以往她總是對這些碳水化合物不屑一顧。
齊願這座大山一倒,就再沒什麽人威脅得到她。齊思在她眼裏只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一點甜頭都可以哄得滿地轉。她像黃雀一樣漫不經心又虎視眈眈,一點一點地等着幼小的螳螂長到最合适的樣子,然後收網一口吞掉。
齊思或許是齊家最沒有心機的人,他的人生不過才過去了一半的一半,就已經是一帆風順、心想事成了,不用再去考慮別的什麽東西,因為他已經應有盡有。二姐的去世只不過在他人生的風帆上開了個口子,讓他過早地感受到了一種名為“死亡”的存在。
齊思和齊願的關系并不算好,他們興趣愛好沒有一處相同,在家中相遇也只是擦肩而過,唯一能夠見到對方的便是在早中晚三頓飯的餐桌上,附和着爸媽的話假裝自己很融入進整個齊家。
因此齊願對他而言,不過是飯桌上對他諄諄教誨的長輩之一,和那些擁有遙遠的旁支的血脈卻仗着年齡來呵斥他的老者沒什麽兩樣。
他和齊思更親,只不過是因為齊思有時候會刻意送些東西來讨好他——他隐隐約約地意識得到,但從未去深究過這種讨好的背後隐藏着什麽目的。
“媽我喝完了,我上樓去了!”齊思急哄哄地仰起頭把紅茶一飲而盡,說完就揣起籃球跑路了。齊母站起來朝他的背影喊了幾聲,還是沒喚回一心想着回房間玩游戲的兒子。
齊父淡淡道:“你太寵他了。”
齊母坐下來,倒是有些驕傲:“男孩子嘛,貪玩一點兒很正常。”
齊妙暗暗翻了個白眼,繼續拿起手機在朋友圈日常吐槽她那重男輕女的父母。
齊母看了她一眼,呵道:“吃東西玩什麽手機?收起來!”
“他上樓你不去管,管我玩手機啊?”齊妙咄咄逼人地反問道。
齊母沒想到被反擊,臉色一白:“他是男孩子,和你能一樣嗎?女孩子懂點禮貌,吃飯要安安靜靜。看看你,動來動去,房間也經常不整理,你像個女孩子的樣兒嗎?”
齊妙一聽,臉色一黑,又知道她要開始長篇大論了,索性丢下一句“不吃了!”就快步走回了房間。
齊母越說越來氣,忍不住搖搖頭:“這倆孩子,唉……沒一個有耐心。”
齊父摘下眼鏡,瞥了她一眼:“不都是你教出來的。”
“我?你把責任都推給我?”齊母臉色一變,重重地放下茶杯,紅茶濺在印花桌布上。“你就一點責任沒有了?”她又笑了笑,眼裏滿是諷刺,“是啊,你大忙人,成天睡在公司裏呢,哪有時間管孩子?我這個家庭主婦就只能待在家相夫教子,連門都不必出。”
齊父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拉下臉來,硬邦邦地說:“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齊母冷笑一聲,移開視線。管事站在一旁移開視線,似乎就算齊願死後,齊家也終日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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