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于連 二十七
駱聞舟百無聊賴地趴在病床上,因其越獄經歷,被列入重點看管對象,隐約聽見陶然和醫生說話,過了一會,醫生走了,病房的門“吱呀”一聲推開了,軟底皮鞋的腳步聲傳來。
駱聞舟頭也不回地開始念臺詞:“我是要不行了,你一定要……早點找個好人嫁了,嫁了別人,也別虧待了一鍋,一鍋命苦,是個就從小沒娘的娃……”
陶然好似吃了雞毛,重重地咳出了一長串。
駱聞舟聽這聲音有點不對,連忙扭過頭去一看,正看見他們陸局背着手站在旁邊。
陸局和藹地回答:“我也想啊,但是老菜幫子一個,實在是嫁不出去啦!”
駱聞舟:“……”
他連忙老老實實地撐着床板爬起來:“陸局。”
陸有良把公文包放在一邊,大馬金刀地坐在一邊,伸手撸了一把自己的球寸,指着頭頂說:“看見沒有,猴崽子們,一宿,我這頭發白了一小半。”
駱聞舟和陶然一坐一站,都沒敢吭聲。
“今天早晨,我先被上面叫去問話,然後又趕着去見了王洪亮一面,”陸有良嘆了口氣,“王洪亮這老東西,拽着我的袖子聲淚俱下,說自己管理監督不嚴,負有嚴重領導責任,還說請求組織不要對他從輕發落,簡直……”
當着小輩人的面,陸有良作為一個有素質的領導,到底把後面那句罵街的話咽下去了。
他沉悶地一搖頭:“黃敬廉他們那夥人招出什麽了嗎?”
“兩個小組正在輪流審,”陶然說,“看他們能挺多久吧,另外我們已經申請去清查王洪亮的個人財産,不過就目前來看,他的財産恐怕早就轉移走了,表面上的沒有問題。”
“查個底掉也得揪住他的尾巴,這個事證據一定得硬,必須得辦得紮紮實實的,否則跟誰都沒法交代。”
駱聞舟聽了這句話,心裏突然一動:“陸叔,張局呢?”
分局出了這麽大的簍子,張局才是真正的上級部門監管不力,張東來又攪合在另一樁殺人案裏牽扯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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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不言而喻,陸有良嘆了口氣,伸手按了按駱聞舟的肩膀。
他轉頭又問陶然:“何忠義那案子怎麽說,兩件事之間到底有什麽聯系?”
陶然不像駱聞舟,跟誰都敢嬉皮笑臉,他在陸局面前多少有點緊張,下意識地靠牆根立正:“今天淩晨抓住了嫌疑人趙浩昌,從他兜裏搜出了一副手套,手套上沾了鐵屑和油漆,嫌疑人應該是戴着這幅手套去給雙子大樓頂層的安全護欄做了的手腳,但是他很狡猾,只承認自己确實弄松過欄杆,為了‘惡作劇’,對其他事全部矢口否認。另外,他還聲稱自己五月二十號當晚有不在場證明。”
陸有良問:“你們不是有死者二十號晚上在文昌路出沒的确鑿證據嗎?”
“監控只拍到死者在文昌路口下車,之後就失去了他的蹤跡,”陶然說,“而趙浩昌的同事說他一直在公司加班,咱們不可能因為死者從他公司附近經過就說他殺了人。現在咱們手裏有這段監控的事,還沒有透露給趙洪昌——他是個律師,雖然不是專攻刑法的,但腦子很快,很有可能當場能聽出我們的底牌就這一張,到時候就被動了。”
駱聞舟苦笑,感覺費渡跟趙洪昌這兩個衣冠禽獸實在是心有靈犀,不在場證明的思路一模一樣:“王秀娟那邊能指認嗎?”
“受害人王秀娟說當晚接走她的人戴着墨鏡和口罩,頭上有假發,衣服也換過,外貌特征難以确認。”陶然頓了頓,“我們給她看了趙浩昌的照片,她好像也沒什麽印象,汽車租賃公司那邊情況差不多。嫌疑人用的假發和外衣我們在那輛被棄置的租車上找到了,沒能提取到指紋。下一步什麽策略,考慮安排‘測謊’嗎?”
“可以準備,”駱聞舟想了想,“但是不急,有個疑點我們還不清楚,何忠義案和分局的案子到底有什麽關聯?”
陶然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忽然連震了兩次。
陸有良和駱聞舟一起看向他,陶然擡起頭:“一個壞消息和一個不知有沒有用的線索——壞消息是,張東來領帶上沾的血跡經過DNA檢測,确實屬于死者何忠義。”
陸有良神色有些凝重地站了起來。
駱聞舟:“線索呢?”
“線索是王秀娟剛剛想起了照片上的人,說他看起來很像當年他們村裏一個叫‘趙豐年’的男孩,只是變化太大,她一時沒認出來。”
趙豐年——“馮年”哥。
駱聞舟當時就要站起來,站到一半險些折了腰:“嘶……有、有個人跟我說,兇手很有可能有前科,馬上去查從‘趙豐年’到‘趙浩昌’的來龍去脈,重點看看他身邊有沒有非正常死亡、後來不了了之的案子!”
陸有良把“有個人”仨字重複了一遍,皺皺眉:“話說回來,我聽說昨天那個‘見義勇為’的車主後來以閉幕式預演轉播權的全額價格買了花市東區‘天幕’五分鐘,臨時對王秀娟做了自殺幹預?轉播權得多少錢?”
“他說預演的轉播權沒多少錢,”陶然十分實誠地回答,“還沒他那車貴呢。”
陸局頓時感覺自己頭上碩果僅存的幾根黑毛又有要自行美白的趨勢。
“你們刑偵隊……”老頭掂量着他聽說的金額,血壓有點要往上飙,斟酌着問,“你們了解過情況嗎,是不是有哪個女同志‘個人感情生活’上遇到什麽麻煩了?”
駱聞舟和陶然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陸有良認真回憶了一遍刑警隊都有哪些女青年,不确定地問:“不會是小郎吧?”
他說完,自己都覺得郎喬那個二百五招不來霸道總裁,再一看駱聞舟,陸有良想起了一些至今都比較不能接受的“秘密”,忽地一瞪眼,指着駱聞舟問:“不會是你小子招來的吧?”
駱聞舟立刻說:“冤,千古奇冤!”
陸局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見駱聞舟眨眨眼,回想了一下,又煞有介事地點了一下頭:“不過聽起來我倒是也不虧——唉,可惜太混蛋了點,跟他過一個天能讓他氣死八回,還是拉倒吧。”
陸有良沒料到他不要臉得這麽豁達遼闊,氣得血壓直接沖到了一百八,他無言以對地伸手點了點駱聞舟:“時間緊任務重,誰關鍵時候出幺蛾子,就給我小心着點!”
等陶然送走了憤怒的領導,回到病房,卻發現駱聞舟正偷偷摸摸地開着窗戶抽煙。
“哪來的?”
“陸老頭兜裏摸的。”駱聞舟說,“哎,是兄弟不?我一會還得跑,你掩護我一下。”
陶然太陽穴直跳:“你又要幹嘛?”
“陳媛——就是開黑車的那孩子他姐,離奇死亡前半個月,曾經跟一個許久沒聯系過的女孩通過電話,我總覺得那通電話不太尋常,想去找她了解點情況。”
陶然無奈道:“你非得今天?”
駱聞舟彈了彈煙灰:“越快越好,局裏壓力太大了。”
陶然皺着眉打量了一眼他們隊長的熊樣,想絮叨兩句,想了想,感覺說也白說,只好妥協:“行吧,那女孩叫什麽,幹什麽的?”
“崔穎,是燕西政法研二的學生。”
陶然倏地一愣:“燕西政法?那個死了的陳媛難道也是燕西政法的?”
駱聞舟:“怎麽?”
“趙浩昌就是燕西政法畢業的!”陶然飛快地說,“去年好像還受他們導師的邀請,回去當了一陣子社會實踐導師!”
駱聞舟直接把煙頭按滅在窗臺上:“操,走!”
此時,另一間病房中,郎喬眼睛眨也不眨地聽何母王秀娟說話。
費渡在旁邊戴着一次性的手套削蘋果——按理他不應該在這裏,只是王秀娟尋死未果,又受到了莫大的驚吓,醒過來以後情緒一直不穩,成了個需要“監護人”在場才能說出幾句整話的“老孩子”。
費渡就成了她的臨時“監護人”。
郎喬輕聲問:“那何忠義有沒有跟您提過他在燕城遇見趙豐年的事?”
何母小幅度地搖搖頭。
“關于這個趙豐年,您還記得什麽嗎?您一開始沒能認出他來,是他已經很多年沒回過村裏了嗎?”
何母看了費渡一眼。
費渡沒插話,鼓勵性的沖她笑了笑,他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在一次性的紙盤裏,又插了兩根牙簽,擺在兩個女人之間:“天幹物燥,補充點維生素。”
“他沒的回,家裏沒人了。”何母聲音有些沙啞,緩緩地說。
“他們家裏原來有一個瘸子爹,一個啞巴娘,除了他,還生了三個娃——兩個女娃,一個男娃,家裏困難啊,好不容易培養出了一個大學生,大家都說好運要來了,誰知有一年冬天,大半夜裏,村裏有個傻子被家裏人關在門外,他沒處去,一邊游蕩一邊弄火暖和,一不留神把趙家院門口的那棵大樹燒着了,當時正好刮大風,‘嗚嗚’的響,大家夥都睡覺呢,誰也沒注意,傻子不曉事,不知道求救……着火的大樹中間燒斷了,當時就倒下把房子壓垮了,一家老小……除了老大豐年當時不在家,逃過一劫,全死了,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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