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将近淩晨, 大廈中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深夜的電梯停留在28層，玲珑等了一會兒，沒見它下行, 便急得往樓梯間那邊跑。

她所在的位置是八樓，跑到地下一層的停車場其實并不算太難, 可是她剛結束采訪，身上的妝發都未卸。

身上為了舞臺效果穿上的大裙擺紗裙, 和腳上足足七厘米的銀色高跟，此時此刻, 都在束縛着她的行動。

空蕩蕩的樓梯間中，随着她的腳步響起一連串“噠噠噠”的聲音，像是一個小錘子，一下一下敲到小錦鯉的心頭。

玲珑不願意放慢速度, 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在沖下樓。

時間不多了。

在樓梯間中，她已經不能看到催命的鐘表, 但之前走廊上的數字, 似乎還映在她眼眸, 提醒着她——

快一點。

再快一點。

要錯過最後的時間了。

有驚無險之下, 她安全地下了樓梯, 來到了巨大而空空的地下停車場。

她心中還記得方才工作人員給她說過的地方——停車場E區9排。

但是地下一層中，刺目而蒼白的燈光和林立的粗大承重柱阻擋了她的視線。

她邊走邊停, 不時确定着自己的方位。

明明距離離開記者包圍才過去了短短幾分鐘, 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被困在這座迷宮裏超過了一小時，緊迫的情緒像因溫柔月色而引發的瘋狂海潮, 抱着同歸于盡的駕駛，一下一下地沖擊着她脆弱的心理防線。

終于，玲珑看到了E區中央那一輛熟悉的私家車。

顧青丘的車就像她這個人一般, 永遠散發着令人難以抵抗的光芒。

玲珑心中伸起難言的歡喜，提起裙擺，朝着車子的方向奔去。

漸漸地，随着她的靠近，她能看到顧青丘的身影依稀投在車玻璃上。

遙遠。

朦胧。

令人欲罷不能。

就在她的心頭轉過萬千思緒時，腳下突然一拐，小錦鯉便狠狠地跌倒在地。

玲珑有一瞬間無法呼吸，她又擡頭去尋找顧青丘，卻見顧青丘的身影還是穩穩坐于車後座，在那個她可望不可及的位置。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車廂中的顧青丘，正戴着耳機，觀看着方才玲珑的演出直拍。

以她的身份，只要稍微跟節目組暗示了一下，節目組便直接把視頻給她傳了過來。

在車上等待玲珑的過程中，她把玲珑的這段直拍反反複複循環播放了幾十次。

能看到在剛才的舞臺表演中，玲珑一開始是有些呆滞的。

跟随着組員一起比劃那些簡單的舞蹈動作時，她就像一只牽線木偶。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她的一舉一動，永遠比全神貫注的其他人要慢一拍。

可令人震撼的是，當節奏來到屬于她的部分時，她整個人就像突然活過來一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情緒，一開嗓便奪得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就是主持人說的，玲珑與其他人的違和感。

但顧青丘其實并不這麽覺得。

她覺得這樣的玲珑好看極了。

她修行高，在人類世界混跡得也久，每一次給自己僞裝的人類身份，都是奪目耀眼的。

不僅在妖界，在人界，她也一直是站在頂端，享受着所有人的仰視。

但這一次，她終于感受到了仰視別人的感覺。

玲珑歌唱的時候，眼神明顯是直直沖着她而來的。

那樣熾烈的目光，加上歌詞中字字句句的深情，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擄獲了她全部的目光。

當時，節目組的其他選手就坐在評委席後面，那些小女生為了玲珑的歌唱瘋狂尖叫贊美的時候，天知道她忍得全身發顫，才沒有在攝像機面前露出不得體的狂熱眼神。

再一次循環完，顧青丘輕呼出一口氣，讓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能夠緩緩平複下來。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刻，突然輕輕蹙起眉頭。

已經夜裏23點59分。

再過一分鐘，她對小錦鯉的治療就要中斷超過24小時了。

其實這時候，治療已經進入尾聲，錯過一天問題也不大。

但是顧青丘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就是有些不舒服。

聯系上方才在自己眼前循環了幾十次的畫面，她突然開始意識到，或許那條小錦鯉，已經與自己剛開始認識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她有自己的好友。

她能掌控一整個舞臺。

她的運氣和實力終将發揮作用，讓所有人為之驚嘆。

她也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剛被自己救回來，奄奄一息什麽都不懂的錦鯉妖了。

她即将脫離她的掌控，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想到這裏，顧青丘感覺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但奇怪的是，她的嘴角卻不可抑制地彎了起來。

再看了一眼還未暗下的手機屏幕，她突然感覺到——

有能夠仰望的人，或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想到這裏，她開始微微側過身，想要看一看小錦鯉要回來沒有，可剛一動，就發現車門被人狠狠地拉開。

顧青丘還來不及蹙眉，就看到玲珑站在門口。

“怎麽了？”她有些詫異。

玲珑卻不看她，眼神只放在車廂中，唯一閃着亮光的手機屏幕上。

23:59:20。

“來不及了……”玲珑開口道。

“什麽來不……唔？！”顧青丘的話還沒說完，玲珑突然縱身爬入了車廂中，來到她面前，對着她的唇便貼了上去。

她的行動完全憑借着一腔孤勇，顧青丘甚至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像是在忍受着什麽難以承受的東西。

但是很快，她便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了。

小錦鯉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死死将眼睛閉上，而原本只是單純貼着她的唇舌也開始動作起來。

她虔誠如主最純潔的信女，親吻着顧青丘的動作像是在俯拜自己心中至高無上的神明。

還未卸妝，她的身上傳出一種清新的香水味，是顧青丘不熟悉的味道，清冽中帶着一絲酒香。

從未醉過的顧青丘感覺自己微醺了。

玲珑發燙的雙頰就僅僅貼在她臉邊，炙烤得她有些難受，她微微往後一縮，但小錦鯉又不客氣地逼近過來。

終于，顧青丘放棄了所有掙紮，開始回應起來。

淩晨了。

24:00:00。

玲珑微微退開身子，讓兩人的唇舌也跟着一同分開。

看了一眼顧青丘之後，她端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車子前方的司機裝得跟個真正的木偶一般，一動都不敢動。

玲珑對着他道一句：“開車吧，回別墅。”

司機“嗯”了一聲，發動車子。

玲珑則再也不敢往旁邊看上一眼，依着車門開始閉目小憩起來。

剛剛那一番行動，已經燃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每日裏固定的“轉運”是她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一天，因為工作的關系，兩個人根本不可能有相擁十分鐘的機會。

在趕過來的途中，小錦鯉想了很多，最終，她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以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如今，得償所願後，她也沒有了遺憾。

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想好了說辭，用于應付顧青丘接下來的質問和責難。

顧青丘終于開口了，詢問的卻是：“方才在節目組那邊，沒受到什麽刁難吧？”

“沒。”玲珑開口，聲音幹啞得厲害。

顧青丘想做點什麽，但顧慮到還在前面的司機，只能作罷，只默默向小錦鯉遞過去一瓶水。

玲珑沒有拒絕，但接過水後卻不喝，只攥在手裏。

她甚至有些賭氣地想，她再也不要喝水了，因為顧青丘的氣息還停留在她的唇上，任何一點外物，都有可能将它們沖淡。

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兩人開始沉默下來，半個小時後，車子在別墅前面停下，司機一見到兩人下了車，便開足油門咻地一下跑了。

星月懸在天幕，玲珑提着裙角，跟在顧青丘身後進入了家門。

兩人分別洗漱完，躺上床後，顧青丘主動朝玲珑靠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她。

玲珑身體一顫，卻沒有抗拒。

方才那個親吻實在太突然了，顧青丘确實有機會通過親吻為玲珑治療，但她卻沒有那麽做，而是專注地享受起那份美好。

于是現在，她不得不做出一些反常的親近舉動，好彌補自己之前的放肆。

見玲珑依舊是一副溫順的模樣，顧青丘在心中搜刮着詞彙，想要說點什麽好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但她還沒想到要說的話時，玲珑的手機突然震了好幾下。

玲珑取過手機，也不避諱她，直接解了鎖。

發信的人正是童若，她小心翼翼詢問了一句：“睡了嗎？”

【顧玲珑】：還沒有。童若姐有什麽事情嗎？

【童若】：之前你托我調查的事，有結果了……

玲珑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但還是順勢詢問道。

【顧玲珑】：？

童若見她幾次回應都這般快，也沒有了顧慮，一口氣将事情全盤說了出來。

【童若】：就是手鏈的事情，你還記得吧。我通過自己認識的妖族前輩，輾轉着将問題送到了一些超級厲害的妖族面前，她們告訴我，那條手鏈根本不是什麽監視的工具。

【童若】：手鏈上不規則的甲片叫“天命龜甲”，跟你的能力倒是有些相似，是能為使用者增幅運氣的，而且其作用，比普通的錦鯉妖高太多太多倍。

【童若】：就整條手鏈的設計來說，它本身應該還是一件增運和防禦的神器，絕對不會對你有什麽危害。

玲珑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差點握不住手機。

另一邊，童若将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童若】：這樣看起來的話，顧青丘根本不是想要害你啊……她有這樣的好東西，怎麽可能需要禁锢你一個小妖來增運呢？

【童若】：玲珑，我實在想不明白了，顧青丘到底想要做什麽？

看完最後這兩句，玲珑甚至來不及回複，就将手機熄屏了。

她緩緩轉過身，與顧青丘視線交會。

方才顧青丘一直從背後摟着她，所以童若那些話，她必定也看在了眼裏。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玲珑開口。

這句話中帶着難以抑制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