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回憶往事

李好音窗前的弦月，此時也正注視着一人一騎行走在草原上。

蒼平國境內早晚溫度相差很大，他們北蠻人對此有“早穿棉襖午穿紗”的說法。永寧國的七月炎夏，在這裏還稍稍有些涼爽。

這是草原上最美好的季節，無邊無際平展的大地都鋪上了茂密的高草，草叢裏間或有點點紅的、白的野花。

一道銀河橫跨了整個天穹，此刻，最能感受到宇宙天地之大，人置身其中，不過只是滄海一粟。

五年前的那個夏夜，林靖也是這樣一個人騎着馬拼命往北跑。那時候的自己才十三歲，永寧國北伐的軍隊和蒼平國打完了先帝在位期間的最後一場仗。

大軍押着俘虜正從蒼平返回永寧境內的時候，一支暗箭正中父親背心，箭明顯是從近距離射出來的，父親只說了一句：“是自己人，快跑！”，就在自己面前咽了氣。

此時又一支箭射了過來，林靖顧及不了父親的遺體，抓起那支射偏的箭，依言縱馬逃了出去。

他不敢往回跑，只好向蒼平國境內狂奔。茫茫草原太過遼闊，不管往哪個方向看，都是完全看不到邊的一馬平川。

他身在其中，已經不能辨別自己是在什麽地方了，只能一路朝着北鬥七星鬥柄的指向往北走。

心裏還驚惶未定着，疑問一個接一個跳出來。是誰殺了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他還會來殺我嗎？我該怎麽辦?

早在昨天晚上，林靖就已經脫下了身上的護甲，兩國交戰之際，在敵人境內穿着永寧國的護甲太招搖。但北蠻人和中原人的長相差別很大，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被人發現的話，他還是很危險。

天邊亮起了一線微光，這時，林靖聽到了羊叫聲，依稀還能見到有零星的幾頂氈房。旁邊有一個小湖泊，這大概是哪個小部落的牧民，逐着水草放牧到此地來了。

已經苦戰了一天，又奔波了一夜的林靖，此時又累又困又餓，可緊繃的神經一點都不敢放松。他的內心開始了激烈的掙紮。

要繞道走嗎？可是自己又能走到什麽地方去，走了之後又該怎麽辦呢。

要過去讨點吃的嗎？他們是會給自己吃的，還是把自己綁了去找頭領邀功。

林靖的右手已經扶上了腰間的劍。接着微弱的晨光，他四周打探了一番，只有三個小氈房，二十多只羊，不到十匹馬。牧民的馬除了載人，還要背東西，所以對方再怎麽多也不會超過十個人。

他冷靜一想，這些人應該還沒睡醒，心下立刻決定搏一把。挨着氈房把他們全部暗殺掉，靠着他們的糧食，應該還能在蒼平境內躲一陣。永寧的大軍戰後很快就會返回，自己可以等到那時候再摸回國去。

突然，他聽見了一陣笛聲，聲音嘹亮悠遠，讓自己緊繃的神經慢慢安撫下來。

林靖微微吃了一驚，這是中原的橫笛吹出來的聲音。北蠻人一般會用一種兩根弦或者一種四根弦作的琴的樂器，所以吹笛子的人很可能是中原人。

蒼平國腹地內怎麽會有中原人，他是不是可以幫自己。他思索着，跳下馬，牽着缰繩循聲走過去。

吹橫笛的人站在湖旁邊，一副北蠻人打扮，但看樣貌确實是中原人。

那人看他走過來，眯起眼睛撇了他一眼，仍然堅持把那首曲子吹完，然後才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把玩着手上的橫笛，晃悠悠地帶着他進了稍遠處的一個帳篷。

直到鑽進帳篷，他都立于那人身後，做好了随時拔劍的準備。

但那人看起來絲毫沒有防備，背對着林靖，從爐子上的鍋裏舀了一碗泛着淡淡棕紅色的牛奶一樣的東西遞給他。

“這是他們的奶茶。”又指着桌子上金黃色圓圓的米粒說，“你可以把這個泡進去吃。”然後就自己盤着腿在毯子上坐下來，樂哈哈地問：“你是永寧人吧？”

林靖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道：“你也是永寧人？怎麽會在這裏？”

那人往後一倒，躺下來，翹着腿，抖着腳，答道：“我是流浪到這兒來的，已經來了幾年啦。”

林靖從小受父親教訓，已經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若放在平時，他是很看不慣這樣吊兒郎當的人的。但此時受人恩惠，他也不得不暫時低下頭來。

那人又問：“你是永寧的士兵吧……”話音未落，林靖的劍就抵上了他的喉嚨，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吓得動也不敢動，“喂！你快把劍拿走，刀劍無眼，萬一不小心戳進來了怎麽辦？”

林靖一言不發，冷冷地盯着他，好像在看着一個瀕死之人。

眼前人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殺氣，連忙從實招來：“大爺饒命！小的叫李從安，永寧宛城人，今年剛滿十五，無父無母，三年前流浪到這兒，認識了這家人，一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然後看了林靖一眼，虛弱的聲音說，“大爺，你能把劍放下來了嗎？”

林靖把劍往右挪動了一點，架在他的脖子上。

李從安哭喪着臉，只好接着說：“大爺，永寧國和蒼平國正在打仗呢，老百姓早就往南跑了，你這麽身強體壯的，騎了匹那麽好的戰馬，又帶了把劍，只能是迷路的士兵啊。”

林靖沒有出言肯定他的推測，只說：“我要在這兒躲一陣，你不要洩露我的身份，否則我就殺了你！”

李從安哀嚎着：“大爺，我本來也沒打算洩露你的身份啊！你從邊境到這裏，應該走了很久了，一定快餓死了吧。你看，我剛剛還給了你吃的，這難道不算是救了你一命嗎？”

林靖将劍收回來，說：“此事日後我自會報答，但你現在最好記得我的話，別跟我耍什麽花招。”

李從安兩腿一蹬，癱在毯子上，仰望着帳篷頂，驚魂未定地說：“我給你找套北蠻人的衣服換上，你就說你是我兄弟。”

說着，就起來給林靖找衣服，“這家人挺善良的，說不定能糊弄過去。你的劍也要先藏起來——”他轉頭看了林靖一眼，“還有，你這張冷臉也要變一變。來，笑一個~”

林靖一腳把他踢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