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動怒(二更)

已過了四五日,蘇錦胳膊上的紗布包紮已撤了去。

夏日炎炎,為了讓傷口透氣,白巧挑得在屋中的衣裳多是胳膊處清淺通透的。

柏炎目光滞了滞。

久在軍中,他當然能一眼認出,她胳膊處的結痂和紅印是鞭傷,更知曉這一鞭下去在她一個女子身上會有多痛。

他頓在原處良久,是因為就在他的府邸裏,哪來的鞭傷?

柏炎臉色明顯沉了沉。

心底瞬間湧起的護短和惱意,當下卻見她睡得正沉。

他放下扇子,從小榻處緩緩起身。

苑中,玉琢見他起身,便迎了上來。

遠遠的,便見柏炎的臉色陰得怕人,“照看好夫人。”

他清冽的聲音裏有強壓的怒意,玉琢福了福身,卻連聲音都不敢出。

玉琢慣來在雲山郡府邸伺候,此番侯爺是動了怒。

且動了不小的怒。

玉琢咽了咽。

……

出了苑落,青木正端坐在苑外的大樹上,雙手抱頭,仰首看天。

眼下,卻見柏炎自苑中出來。

青木錯愕瞥了瞥苑中,似是并無旁的動靜,柏炎卻一臉陰沉得有些怕人。

苑外,柏子澗朝柏炎迎了上來,“侯爺。”

柏炎瞥目,“這幾日誰來了府邸中?夫人身上的鞭傷是誰幹的。”

柏子澗跟随他多年,眼下這般愠色挂在臉上,聲音卻沉穩的時候,便是暴風驟雨将至。

柏子澗拱手,“四爺同顧家起了沖突……”

聽到這句,柏炎眼中微滞。

柏子澗硬着頭皮道,“……顧小将軍帶了顧家二公子闖府邸抓人,結果正好遇見了夫人,是顧小将軍失手……”

柏炎跟前,柏子澗知曉點到為止。

“顧雲峰在哪裏?”柏炎言簡意赅。

柏子澗深吸一口氣,“顧小将軍和顧二公子都在驿館……”

話音未落,柏炎已轉身,“叫人去偏廳候着。”

“是!”柏子澗額頭三道黑線。

他也前日回府中才聽說的顧雲峰帶人來府中沖突一事,以侯爺的性子,顧雲峰傷了夫人,在侯爺這裏此事怕是難善後。

柏子澗捏了把汗。

……

驿館內。

顧雲築正惴惴不安看着顧雲峰,真不走,要在這裏等柏炎回來的話……

早前的事,顧雲築心中有愧。

柏炎平日在京中就是出了名的護短,光是他們闖雲山居府邸找柏遠一事怕是就要同柏炎沖突,後來大哥還一鞭子抽到了柏炎夫人身上……

一想到此處,幾日過去,顧雲築仍不寒而栗。

苑中除了顧雲峰,還有葉浙。

葉浙原本是要回京,但出了這檔子事,雖不知能否勸住柏炎,卻只能繼續留下來當和事佬。

顧雲築一開口,顧雲峰便道,“你閉嘴。”

顧雲築噤聲。

此事就是他同柏遠兩人挑起的,那一鞭子,原本也是大哥抽他的……

只是話音未落,驿館中的小吏匆匆來了苑中,似是眼神有些驚慌失措,“平……陽侯來了……似是有些……”

小吏話音未落,柏炎已轉身到了苑中。

顧雲峰、葉浙、顧雲築三人依次起身。

他一臉可見的怒意與煞氣,顧雲築吓得有些發抖。

“柏炎……”葉浙上前,他想再如何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裏本是雲山郡,柏炎是主,他是客……

柏炎卻徑直越過葉浙,聲音清冷,“讓開。”

葉浙僵住。

轉身瞥目時,柏炎正好經過顧雲築跟前。

顧雲築顫顫喚了聲“平……平陽侯……”

柏炎卻連聲未應,腳下沒有半分停留,臨到顧雲峰面前時,也不待顧雲峰開口,柏炎上前一拳将顧雲峰揍倒在地。

“大哥!”

“顧雲峰!”

“顧小将軍!”

苑中驚呼。

顧雲峰撐手起身,側臉轉向一處,啐了一口被他打出的口中血跡,緩緩起身,“柏炎,是我傷了尊夫人在先,你動手,我不會還……”

話音未落,柏炎果真又一拳上前,也不開口,直接将人打癱。

雲山郡府邸。

豐巳呈正立在偏廳中,低着頭一言不發。柏遠則是心中焦灼着,一直在廳中來回走動着。

方才聽聞柏炎剛回府邸,便徑直去了驿館,都知曉顧雲峰尚在驿館,柏炎此番就是沖着顧雲峰去的。

眼下,柏炎還未顧得上他們二人這裏,豐巳呈和柏遠心中都似揣了一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直至柏炎回了偏廳中。

豐巳呈也好,柏遠也好,都覺得背心兀得一僵。

“侯爺……”

“三哥……”

都見他那張臉似是才過了暴風驟雨一般,雖然都知曉他去了驿館,卻都不敢開口問。

柏炎瞥目看向豐巳呈,“我早前如何同你說的。”

豐巳呈低頭道,“……若是夫人少一根頭發,就讓奴家提頭來見侯爺。”

“然後呢?”柏炎冷淡問。

豐巳呈雙膝跪下,“是奴家沒長眼睛,沒護好夫人,讓夫人被顧小将軍抽了一鞭子,是奴家失職,請侯爺責罰,奴家認罰……”

柏子澗看向柏炎。

柏炎瞥目看向豐巳呈,“自己下去領一百軍棍……”

豐巳呈叩首,“是!”

一百軍棍……柏遠聽得身上起冷汗。

稍許,就在苑中便能聽到苑外架着凳子,軍棍打到豐巳呈身上的聲音,豐巳呈倒是忍住沒吭聲,只是這軍棍落在身上的聲音,還是聽得柏遠一哆嗦。

柏炎擡眸看了看苑外,冷冷道,“是都沒吃飯嗎!”

苑外愣了愣,再一軍棍下去,柏遠只覺聽得皮開肉綻。

豐巳呈亦忍不住悶哼。

柏炎這才沒有再出聲了。

苑外的聲音繼續傳來,偏廳內,柏遠站在一處,不斷打着抖。

忽得,只覺柏炎的目光看向他,柏遠想也不想,低頭下去,輕聲道“……三哥……”

柏炎看了他許久,他都不敢應聲,更勿說擡頭。

“這次又鬧什麽?”柏炎終于開口,聲音好似落入深淵冰窖。

柏遠不寒而栗,“是……是同顧雲築起了争執,放了狗,将他的腿咬了,顧雲峰一路追,我便只好一路逃到了雲山郡,我也不知道三哥不在府中……顧雲峰要打瘸我的腿,三嫂她攔了顧雲峰……後來,我同顧雲築扭打到一處,顧雲峰的鞭子誤傷了三嫂……”

柏遠總算說完,忍不住咽了一口氣。

每說一句,都擔心看一眼,很怕柏炎忽然上前揍他一頓,而有人眼下這幅模樣,分明才剛從驿館中揍了人回來……

柏遠從小到大對柏炎又敬又怕,但闖出了禍事,還是願意往柏遠這處來躲避。

當下,苑外的軍棍聲停了。

柏炎擡眸,有侍從入內,拱手道,“侯爺,人昏過去了……”

柏子澗心中微怔,應是今日打得極重。

“打了多少……”柏炎問。

侍從低頭,“八十。”

柏遠冷汗直流。

平常人哪裏受得住八十軍棍?

就是軍中之人,這八十軍棍下來只怕也是皮開肉綻,要躺上至少百日,更何況方才三哥讓打得這麽重!

比軍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柏子澗也看向柏炎。

柏遠更是又咽了口口水。

柏炎瞥了瞥苑外,沉聲道,“送回去。”

偏廳中,似是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等侍從将昏死的豐巳呈擡走,柏炎才看向柏子澗,輕聲道,“去找個大夫。”

柏子澗會意,拱手應了聲“是”,既而先行離了偏廳中。

偏廳中,就只剩了柏炎和柏遠兄弟二人。

柏遠更覺心中亂了分寸。

柏炎起身上,柏遠下意識退了退,“三哥……”

柏炎看了看他,“你就在這裏跪着,跪到明日這個時候。”

柏遠當即跪下。

“若有下次,顧雲築瘸了哪條腿,我就打斷你哪條腿!”柏炎言罷,喚了偏廳外的侍從入內,“看着他,他若中途起來一次,就拖出去打十軍棍!”

侍從應是。

柏炎甩袖,徑直出了偏廳去。

柏遠伸手撫了撫額頭,先前的冷汗都挂了一頭。

心中卻長舒一口氣,只是不知這次為何三哥沒有打他一通,若是按照以往,他應是免不了要挨揍的。

他從小到大就是闖禍精,挨過三哥的揍實在都數不清,母親都不會說什麽。

當下柏遠轉頭看向柏炎處,不知這回何故。

伸手撓了撓頭,看向一側的侍從,輕聲問道,“方才打豐巳呈的軍棍可有這麽粗?”

他稍作比劃。

侍從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沒有。”

柏遠似是放心了許多。

……

一路回主苑中,柏炎腦海中都是沐老早前的話。

——“若不是你母親嫁來了柏家,沒有許家在背後,你一個歲的孩子能護得住偌大一個平陽侯府?”

——“你四弟才是你母親的親生兒子,但你母親未曾偏袒過他,平陽侯府已經有你一個柏炎了,但凡你母親有私心,柏遠也不會像眼下這般生性頑劣……”

柏炎微微垂眸。

……

等入了主苑中,柏炎遠遠便見到白巧在外閣間中同蘇錦說着話。蘇錦應是要起身,胳膊卻還有疼,沒什麽力氣,白巧扶她。

她正好轉眸,剛好見柏炎行至苑中。

“柏炎?”她唇瓣揚起淡淡笑意。

白巧上前,朝柏炎福了福身。

柏炎颔首,白巧便退了出去。

“還疼嗎?”他眉頭微攏。

蘇錦淡淡垂眸,“你回來就不疼了。”

他微頓,眉頭微微舒了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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