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六

「夏雨曦！！」鈞侑的聲音從車上的免持傳來，著實的把曦嚇了一跳。

今天是祺值班，曦自己回家的日子。

「房鈞侑妳幹什麼？！要嚇死人啊！還好現在是紅燈。」曦沒好氣的回應。

「太久沒跟妳聯絡，想妳了嘛。」鈞侑用讓曦全身起雞皮疙瘩的語氣回。

「喔，那聯絡上了，掰掰。」曦說。

「欸欸，幹嘛這麼無情，有沒有空吃飯？現在。」鈞侑直接問。

「妳很會挑時間，今天剛好有空，要約哪裡？」曦瞄了車上的電子鐘，挑眉問。

兩人很快決定了地點，沒多久，曦的車開到了捷運站，鈞侑開門上車。

「夏雨曦，為什麼妳可以一直這麼正？我可以追妳嗎？」鈞侑一上車就不正經起來。

「妳白癡。」曦白了她一眼，車子繼續前進。

「喔，我忘了，妳有了一隻漂亮的小貓，也算是名花有主了。」鈞侑消遣曦。

「房鈞侑，如果妳不想在還沒到餐廳就被丟下車，最好乖乖閉嘴。」曦咬著牙說，但她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

鈞侑是她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現在也是精神科醫師，跟曦在不同的醫院。

曦跟筱容之間的事，除了兩個當事人之外，大概就只有鈞侑最清楚。在曦最痛不欲生的時候，她是唯一陪在曦身邊的人，唯一一個，被曦短暫「允許」進入自己世界的人。

「我說，妳什麼時候要讓我見妳的小貓啊？」鈞侑不客氣的把椅背往後倒，調整了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

Advertisement

「第一，她不是『我的』小貓；第二，貓是不會帶出門給人看的。」曦回答，也可以算是拒絕了鈞侑。

「妳很糟糕耶！也不想想之前小貓出國的時候……」鈞侑故意提起往事。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問看看她啦。」像是不願提起過去般的，曦打斷了鈞侑的話。

「曦，軟弱不是丟臉的事，為什麼妳始終不能接受這件事呢？虧妳還是精神科醫師……」鈞侑的話，是心疼、說教、責備，加上不捨。

「妳難道沒聽過，會當精神科醫生的都是有病或瘋子。」曦瞄了鈞侑一眼。

「但我很正常啊！」鈞侑回答得很理直氣壯。

「最好是，在這輛車裡的兩個人，一個有病，一個是瘋子。我有病，妳是瘋子。」曦快速且直接的下了不負責任的「診斷」。

「唉，算了……講不過妳，我們班第一名畢業的。」鈞侑攤手，表示放棄。

十多分鐘後，曦把車「精準」的停在停車格裡，兩人一起下了車。

「跟在妳旁邊，我這個平常自認為美麗的正妹都相形失色了。」鈞侑一下車就不正經。

「房鈞侑，妳不講話會死嗎？」曦瞪了鈞侑一眼。

「欸，我是看妳都一直跟個冰塊一樣，才努力搞笑的耶！好歹我也是我們院內紅牌精神科醫師。」鈞侑用無奈的語氣說。

「妳可以稍微裝點氣質，當走在我旁邊的時候，拜託妳。」曦真的有些受不了鈞侑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像是感覺到曦的不耐煩，鈞侑半敷衍的回應，卻也乖乖安靜下來。

好不容易，曦替自己爭取到了片刻的清靜，兩人在一家高級餐廳中坐了下來。

「房鈞侑，我跟妳說，我們現在在的地方很高級，所以請拿出妳的氣質來。」兩人一坐下，曦就對鈞侑下了「警告」。

「我知道，這不用妳說。」鈞侑坐下時，已經收起了先前的嘻皮笑臉。

服務生熟練的幫兩人把水杯加滿水，然後仔細介紹了餐點。沒多久，點餐完成。

曦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喝了口水，終於有了輕鬆的感覺。

「妳知道，為什麼我跟妳在一起的時候都要裝瘋賣傻嗎？」看著曦放鬆的肩膀，鈞侑問。

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頭。

曦怎麼會不知道？鈞侑對她的瞭解，也許比祺還要深，或者應該說，只有鈞侑同時認識過去和現在的曦。

為什麼鈞侑跟曦在一起時總是裝瘋賣傻？因為她不想讓曦忘記，曦曾經也是那樣開朗、陽光。

當曦的世界沒有崩解，她還有靈魂的時候。

「曦，妳還要折磨自己多久？」鈞侑真的收起了剛才的不正經，嚴肅的看著曦。

「欸，吃飯可不可以不要講這些？」曦像是哀求般的問。

「都快十年了，妳依舊逃避。」話題變得沉重嚴肅。

「面對了，又怎麼樣呢？能改變什麼嗎？」曦反問。

「能改變現在的妳。」像是背好臺詞似的，鈞侑沒有遲疑的接話。

「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沒什麼不好。」曦也用另一句「臺詞」回應。

「才怪，妳根本就是個空殼，沒有感情的，脫離現實世界生活。」鈞侑對曦講這些的時候，一向不留情面。

「嗯，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好好的活到現在，妳也知道的，不是嗎？」曦笑著反問，諷刺的

「妳哪裡『好好的』了，妳只不過是『活到現在』罷了。」鈞侑一點都不認同曦的說法。

「無論怎麼說，我活著。」曦臉上又出現了無所謂的笑。

「是因為妳答應過筱容，不然我看妳早就一個衝動腦袋壞掉去自殺了妳。」換鈞侑咬牙切齒了。

「也許吧。」曦聳肩，不置可否。

「這是我唯一感激筱容的地方，要妳這死心眼答應她會『好好活著』。」鈞侑用無奈的口氣說。

兩人的餐點送來了，談話暫時告一段落。

「給我吃一口。」鈞侑的刀叉不客氣的進攻了曦的盤子。

曦沒說什麼，默默的任鈞侑交換了彼此一部份的食物。

此時，曦的手機響了，是祺的line。

祺∣有沒有吃飯？每次值班都覺得便當好難吃。

曦看著，不禁笑了出來。

有，跟鈞侑一起。

曦帶著微笑回傳。

「小貓傳來的？」鈞侑捕捉到曦的笑。

曦點頭，把手機放回包包裡，繼續專心吃飯。

「下次妳一定要讓我認識小貓，能讓妳這樣笑的人，我看除了我以外，大概就是她了。」鈞侑說，言下之意把自己跟祺放在同一個「等級」。

「妳少臭美。」曦回，又笑了。

「看吧，我就說。」看到曦的笑，鈞侑得意。

「不要再白癡了。妳跟妳家那口子怎樣了？」突然換曦「關心」鈞侑了。

「老樣子啊，四老一直催促我們結婚，但我們誰也不想結……到底結婚有什麼好啊？勞民傷財的。」鈞侑開始抱怨。

「嗯，也許是覺得有『保障』吧？」曦咬著叉子說。

「結了還不是可以離？現在離婚跟分手一樣容易我看……」鈞侑不以為意。

「那也得兩個人都有共識，分手不一定都是容易的。」曦像是想起了什麼。

「我只是想表達，結婚跟保障之間根本沒關係。兩個人穩定在一起就好了，幹嘛一定要結婚。」鈞侑說，往嘴裡送了塊牛肉。

「是啦，你們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八年？九年？」

「八年半。還多虧妳跟筱容當時的『雞婆』，不然我看他那塊木頭，根本不知道怎麼追女生吧！」想起以前的事，兩人之間的氣氛也輕鬆多了。

回憶一被打開，有些時候就好像潘朵拉的盒子，所有好的、壞的、當時認為天要塌下來的事情，全都飛了出來。縱使有些已經講了好多遍，但想起時依舊會不厭其煩的不斷重述；又或者，以為早已沒感覺的，講起來卻發現記憶依舊清晰。

「妳跟妳家人，還是沒聯絡嗎？」在一陣嬉鬧、沉默、感慨、無奈、安慰……種種情緒出現一輪之後，鈞侑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這好像也是，兩個人見面始終逃不掉的問題之一。

「過年的時候跟小貓回了英國一趟。」曦說。

「妳帶小貓？回英國？」鈞侑的話中有大大的吃驚。

「嗯，過年前Kate打電話來，說我爸要我回去過年，就回去了。」曦一如往常，關於自己的任何事情都簡單帶過。

「天啊！這……這……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這個訊息。」鈞侑顯然還在「驚嚇」當中。

「幹嘛？有必要這麼驚訝嗎？」曦似乎不懂鈞侑的反應。

「廢話！第一，妳爸要妳回去過年？代表他接受妳喜歡女生了嗎？第二，妳帶小貓回去，不也差不多承認了妳們的關係？第三，妳居然沒有主動跟我說這件事！這根本就應該是放下包包立刻就要說的啊！」鈞侑霹靂啪啦的說。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說的啊……」曦一臉無辜。

「夏雨曦，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掐死妳耶。」鈞侑翻了白眼。

曦只是輕輕的聳肩，沒有回應。

「妳真的要讓我見小貓，我要看看這隻讓妳『帶回家』的小傢夥到底是何方神聖。」鈞侑認真無比的盯著曦。

「好啦，我知道了。會帶她回去……也許是因為，有的時候，我也是貓，需要人的溫暖吧。」曦雙手撐在桌上，迷離的眼神飄向窗外來往的人車。

「曦，不要因為一次的心碎，就放棄自己再愛人的能力。」鈞侑說。

這次換曦訝異的看著她。

「幹嘛？我說了什麼嗎？」換鈞侑一臉疑惑了。

「Kate，在英國時，Kate對我說了相同的話。」

「妳這隻鴕鳥……為什麼就是不肯面對自己的心呢？」大概只有鈞侑敢這樣直接的對曦說話。

「因為沒有必要。那只會把自己再次暴露在受傷的風險中。」面對鈞侑，曦似乎也沒有顧忌的，老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曦，人生面對的每件事都是場仗，真正置身戰場的戰士，身上不可能沒有傷痕，為什麼，不把『受傷』當作自己曾經真實拼命過、努力過、活過的榮譽呢？」鈞侑握著曦的手。

「戰士也是有想投降、棄戰的時候，尤其是當所受的傷重到沒有自癒能力的時候。」曦回話的聲音，彷彿一縷清煙似的飄忽。

「沒有人要妳『自癒』啊！曦，我們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我們自己選擇『要』一個人。不相信人、怕再次被丟棄，這些都不是錯，但是若因為這樣平白錯過一個願意用心呵護妳的心、陪伴妳一起療傷的人，那種痛，絕對不少於再一次受傷。」

曦沉默不語，她知道鈞侑指的是什麼。

「妳知道的，不是嗎？」鈞侑放輕了聲音問。

曦無法否認，她明白鈞侑所說的感覺。

她也永遠不會忘記，多年前自己收到祺出國前寄來的包裹時的痛。痛不是因為祺丟下她，而是她自己，用推開祺的冷漠，狠狠的在自己心上，凍出了另一道新的傷口。

「曦，妳都帶她回英國了，為什麼，不肯認真的面對自己呢？」鈞侑看著曦，眼裡寫著心疼。

「我不知道……也許，太習慣保護自己、太害怕冒險、太不相信人相信愛……」曦躲開了鈞侑的眼神，太溫暖，她受不住。

「妳不相信的，是自己……」鈞侑打斷曦的話。

「對，」曦承認，「我不相信的，一直都是自己。」曦沒有逃避的看著鈞侑。

「唉，每次看到妳這樣，我都不懂她到底怎麼有能耐把妳那些自信、神采擊毀……」鈞侑面對眼前的曦，總有說不出的嘆息。

「當妳用生命去相信、珍惜、守護的信念，瞬間被給妳信念的人無情摧毀，甚至要妳別再留戀時，妳會開始懷疑自己的所有……如果最相信的人所說、所給的一切都是曇花一現，那還有什麼是我能擁有、值得擁有的？」曦用一種迷濛的眼神說，之中有著絕望。

「曦，只為了一個人耶……」鈞侑始終不解。

「對，很傻，我也知道。妳知道我多恨自己這樣嗎？我恨的從來不是她，是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死心眼；恨自己為什麼放不開；恨自己為什麼那麼相信她；恨自己為什麼把心□□裸、毫無保留的交給她；恨自己為什麼那麼懦弱、那麼膽小、那麼一蹶不振；恨自己為什麼不願意相信小貓；恨自己只會自私的用無形的繩子把小貓綁在身邊……每當我看見小貓用筱容曾經有過的堅定看著我時，過去的一切又回來了，彷彿我又要再陷入另一個相同的迴圈，彷彿看到有天小貓也會離我而去……因為我根本無法留住什麼，對我好的人、愛我的人……我什麼都留不住，最終都注定要失去……與其這樣，我寧可選擇繼續自私下去……」說到最後，曦激動得微微發抖。

「沒事了，曦，沒事了……」察覺曦的反應，鈞侑連忙安撫曦。

「對不起。」曦說，拿起手邊的杯子，喝了口水，然後深呼吸，平復情緒。

兩人沉默了一下，「說出來有好點了嗎？」鈞侑先開口了。

曦點頭。

「妳知道，有的時候，看著那些來實習的intern、心理師們，總是不自覺會想到妳和筱容……那就是年輕吧，總相信自己的世界可以自己掌握，可以不在意別人眼光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但最後卻發現一個連自己都沒辦法回答的問題：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從來沒認真想過？而這個問題，最後往往卻傷了可能會是自己一生中最愛的人。」鈞侑說。

「嗯，年輕人的自負，不是嗎？單純，同時愚蠢。」曦下了註解。

「但那就是妳活過的記號啊！過去成就了現在的妳……雖然我覺得現在的妳跟鬼魂一樣，可是我也不能否認妳的優秀和專業，或許，那是妳用靈魂換來的，縱使我不贊同，但也不得不承認我佩服，甚至有些羨慕。」鈞侑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那我是不是該感謝她，用那種方式讓我有現在的成就？」曦說，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如果妳問我的話，我會說妳該感謝她，但不是讓妳有這樣的成就，而是讓妳找到小貓。」鈞侑很果斷的回答。

「妳根本不認識小貓，憑什麼這麼說。」曦不以為然的挑眉。

「憑她多年前讓妳再次失控。」鈞侑的回答，直直刺進曦的心，一針見血。

曦又沉默了，沒錯。

「曦，不要讓自己再次失去小貓，能找回她，或許是妳最幸運的事；也不要讓自己成為丟棄對方的那個。」鈞侑語重心長的說。

「我從沒想過要『丟棄』她。」曦反駁。

「對，妳沒想過。同樣，妳也沒想過丟棄過去……」鈞侑話中有話。

「是啊，我沒丟棄過去，是過去丟棄了我。」曦垂下了眼。

「那如果，妳的過去突然出現，妳該怎麼辦？」這應該才是鈞侑想問的問題。

「不可能。」曦想都沒想就說，因為她知道，這不可能發生。

「為什麼？」鈞侑反問。

「因為我認識筱容，也很清楚，過去的早就回不來了。」曦說得很堅定

「過去回不來不代表它不會再出現……如果，過去又出現了，妳要拿現在怎麼辦？」鈞侑不死心的問。

「房鈞侑，妳到底想說什麼？」突然，曦覺得不對勁。

「唉，」鈞侑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但也知道不可能瞞得過妳……曦，我前幾天突然收到筱容的e-mail。」

「喔，然後呢？」曦不懂這有什麼需要瞞她的。

「她向我問了關於妳的事。」鈞侑坦白。

「問我什麼？」這倒讓曦有點訝異。

「問妳好不好，身邊有沒有人……曦，我覺得她想回來找妳。」鈞侑老實說出自己的感覺。

「妳想多了。她會這樣問，我只會認為她是出於內疚，或者，想知道我到底『好了沒』如此而已。」幾乎是立即的，曦直接否定鈞侑的想法。

「曦，其實，妳怨她吧？」鈞侑聽出曦的話中有些許的怨懟。

「也許吧。但現在怎麼樣都不重要，也無所謂了……所以，妳怎麼回她？」雖然說無所謂，但曦還是好奇的問了下去。

「我只回她，如果她想知道關於妳的事，請她自己問妳。我想，她應該也心裡有數我不爽她，後來就沒再回信給我了。」鈞侑聳聳肩。

「妳幹嘛不爽她？」曦笑了。

「廢話！她把妳傷成那樣，我怎麼可能會給她好臉色看？妳為她放棄了什麼？對那時候的妳來說，妳放棄的根本是所有！若不是妳二哥，妳根本連怎麼生活都不知道！妳都有勇氣了，為什麼她不能？而且說穿了，她跟妳在一起除了家人，根本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況且，她跟妳分手的時候，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是在未雨綢繆罷了。」鈞侑不自覺的激動了。

「『我看到的，是我遲早會為了家人放棄妳』當時她是這麼說的。」曦看著鈞侑說。

「那她有沒有想過，妳為她已經放棄了家人，那時候的妳，只剩她了；而她，卻能夠這樣狠心……夏雨曦，為什麼妳到現在還在為她講話？」鈞侑似乎有點生氣。

「我所付出的，都是我自願，沒有人逼我，我也無權逼對方要付出相同的代價……愛情，從來就不是等價交換。感情就是這樣，只要一個人想放棄了，另一個再怎麼努力都沒用，只會讓關係結束的時候越來越破碎，如此而已。那倒不如成全對方，乖乖認輸。」曦平靜的說，彷彿這是她早已想過的詞。

「但是……」鈞侑還想說什麼。

「更何況，像我們這種的愛情，不確定因子本來就比一般人的感情來得多，自己、家人，甚至社會……要怨誰？能怨誰？我看，乾脆怨天算了。」曦說完，臉上出現了諷刺的笑。

「曦……」鈞侑看著曦的笑，心裡湧上一股哀傷。

「夠了，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還有，事情都過這麼久了，我不懂我們為什麼還要討論它？」曦打斷鈞侑想說的，她不想聽。

「因為它對妳來說，一直都不是『過去』。」鈞侑看著曦說。

曦無言，鈞侑說得對，那一直，都不是過去，而是她的鎖鍊，纏在身上，被她帶著，一直到，現在。

「我只是不希望妳受傷，也不希望小貓受傷。雖然我壓根不算認識小貓，但從妳跟我說過關於妳們之間的事，加上妳帶她回英國，就算妳不想承認、面對，我還是要說，曦，有的時候，我們總執著於看得到、聽得見的證明、承諾，而不願相信那些無形，卻早已烙在心中，深刻銘印的感覺。妳沒辦法一直逃避的，小貓才是那個有資格陪在妳身邊的人。」鈞侑的眼神，認真的盯著曦。

曦想起了祺出國前流著淚說的那句：「我愛妳，而我知道妳也愛我。」

「也許吧……但就讓我逃到，不得不面對的時候……愛情的賭注，我早已沒有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再賭一次……」曦看著鈞侑的眼神，有著哀傷與絕望。

「小貓會告訴妳，我相信。」鈞侑笑著說，也許曦自己沒發現，但她知道，曦的那句話，透露出了「她想」的訊息。

對於現階段，那就夠了。

「所以，這些年妳都沒跟她聯絡？」鈞侑又問。

「沒有，被妳那句話點醒之後，我就決定除非她主動，不然我也不會主動。」曦無所謂的說。

「哪句話？」鈞侑早已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不要讓自己的關心，淪為可有可無的浪費。」曦輕輕的說出了這句，讓她清醒的話。

「喔，原來妳真的有聽進去啊。」鈞侑的話中帶著消遣。

曦聳肩，不置可否。

「那妳呢？妳有沒有想過，會不會自己也給了小貓這樣的感覺？」鈞侑又問。

「我不知道……」曦不願去想這個問題。

「如果在意小貓，要適時的讓她知道。」鈞侑正色說。

曦點點頭，沒有再回應這個話題，她覺得夠了。

兩人一直聊到店要關門，才起身一起離開。

曦先把鈞侑送回家，「記得要約小貓跟我吃飯，不然我會一直打電話騷擾妳。」鈞侑下車前丟了這句話給曦。

「好啦，我知道了，但也要小貓願意才行啊。」曦說。

「妳約就是了，她才不會不願意。」鈞侑倒是很有把握。

「妳又知道了？」曦白了鈞侑一眼。

「我就是知道，記得啊，掰！」說完，鈞侑開門下車。

曦看著鈞侑進了家門才開車離去。

在回家的路上，曦撥了電話給祺。

「小貓，忙嗎？」祺接起電話，曦問。

「值班一向不太忙的……」祺說，聲音中有無奈。

「怎麼啦？這麼無奈。」曦帶著笑問。

「妳值班的時候也很無奈啊……」祺說。

「也是。」曦無法否認。

「妳今天晚上做了什麼？」祺問。

「跟鈞侑吃飯。她想見妳，妳要給她見嗎？」曦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了。

「喔，沒什麼不可以的啊。」祺沒有拒絕。

「好吧，那我再問看看她要約什麼時候。」既然祺都答應了，曦也沒再多說什麼。

「妳在開車？」聽到電話中傳來的喇叭聲，祺問。

「嗯，差不多要到了。」曦轉進了社區。

「小心開車，回家早點睡吧。」祺叮嚀她。

「明天下班一起吃飯？」曦主動說。

「好。」祺開心的答應了。

「嗯，那先這樣了，沒事就多休息吧。」

「妳也是，早點睡。」

互道晚安之後，掛了電話，曦也停好車了。

上樓洗了澡，沒有開電腦，也沒有把報告從包包拿出來，曦直接躺上床睡了。

但祺掛了電話卻睡不著。

曦的朋友想見我，而曦也沒有拒絕，這代表什麼？這是曦承認我們關係的方式嗎？曦的朋友為什麼想見我？曦怎麼跟對方說我？

祺想起在英國時，Sophia和Nathaniel「打量」自己的時候……好像在曦的身邊，「被評斷」就是種逃不了的……宿命？可以這樣說嗎？

曦身上有著許多「光環」，有形、無形的，那些總是無意中刺痛著祺。雖然曦一點也不在意那些，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會怎麼看她跟曦的關係？

還有，鈞侑一定認識曦心裡的那個人，鈞侑會不會覺得，自己沒有對方好？或者，鈞侑會跟她說，她是該離開的那個？

這些問題一個個的在心裡出現，祺覺得自己好矛盾。

當曦什麼都不做時，她總希望曦做些什麼，心底還是渴望曦能「正視」她的存在，以及她們的關係；而當曦真的做了什麼，像是，帶她去見自己的朋友，她卻又忐忑不安的胡思亂想……

在英國跟曦相處的種種畫面突然浮現在祺腦中，曦告訴她對於「家」的定義；曦在溫室裡給她的吻；曦向Sophia介紹她的驕傲；曦知道她「搞定」夏雷時讚賞的表情；曦滑雪回來紅著臉喘氣的模樣；曦只屬於她的笑……

駱凱祺，妳要相信曦，她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妳的事情。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祺這麼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