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李寄亡
清晨一大早,餘子式就起了,他穿着一身純黑色的長衫坐在走廊中,修長的手扶着黑色的劍匣,垂眸看着匣上鐵畫銀鈎的雕飾,院子裏空無一人,枯草埋雪。
一個素衣的青年背着把劍,慢慢走在街道上打量着沿途的房屋,最後在一座略顯簡單的府邸前站定,他四周望了望,最後視線落在面前的府邸上,晨曦飄過烏黑屋檐,漏出一兩束澄澈的金色晨光。青年站了一會兒,擡腳走上了臺階,他上前站定,輕輕拉了下門環。
大門傳來一聲輕微的叩門聲,餘子式猛地擡眼,扶着劍匣的手一緊。
敲門聲響了兩下,靜了片刻,然後被一劍直接劈開。素衣的青年背着劍,走進了院子,那劍上還濕着露氣。
餘子式翻身從走廊下跳下,朝着那站在原地張望的青年劍客走過去,他抱着那劍走到那人面前,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餘子式皺眉道:“李寄亡?”
青年微微點了下頭,“趙高?”
餘子式把劍匣推過去,推開匣蓋,冰冷的長劍上刻着“純鈞”兩個字,一筆一劃寒意逼人。
李寄亡看了眼純鈞,接着淡淡掃了眼餘子式,“李寄亡,多指教。”
“我以為會是司馬。”餘子式收了純鈞,眼神上下打量着李寄亡,帶着些探究的意思。
“司馬雙魚抽不出身。”李寄亡從袖中掏出餘子式寄出去的信遞還回去,“而且殺人這事,我比較在行。”
餘子式接過那張紙,輕輕笑了一下,他看向李寄亡,眼中有騰騰殺氣一閃而過,“那走吧。”
正午的太陽高高懸在頭頂,鹹陽最繁華的主幹道上,一隊人馬立在一座華麗的府邸面前,餘子式站在最前面,一身黑色如墨騰。連屋檐都是描金的華麗府邸前,一面火色大旗迎風招搖,上書“朕乃江北第一狗屠”八個張揚大字,餘子式負手立在階前,身旁兩三步距離處站着一名負劍的素衣青年。
餘子式看了眼那面旗幟,冷冷笑了一聲,刷一聲甩了下衣擺走上長階。
大門被踹開的瞬間,裏面的諸人都是愣了一下,一群短袖褐衣的下人看着餘子式以及他身後的人馬,紛紛呆了在了當場。直到餘子式踏進大門一直朝着內庭徑自走去,一個穿着黃衣看着身份較高的仆人才忙上前,“諸位大人,今日不開業。”
餘子式瞥了他一眼,問道:“高漸離呢?”
那仆人分明也是收到了不小驚吓,忙低頭回道:“高老吩咐了今日不開張,望各位大人擇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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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呢?”餘子式聲音淡漠,聲音不算很響,但是襯着他這一身肅殺顯得氣勢極強。
“小人,小人不知……”
餘子式擡眸掃了眼這皇城根底下的黑店,沒再去搭理那吓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的小厮,他擡起手,淡淡說了一個字,“搜。”
一瞬間所有帶着刀槍的兵馬全都湧進了這座華麗的商鋪,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只聽得見衣料摩擦聲與刀兵擊地聲。那愣在原地半天的小厮看着這副景象終于吓得回神了,他忙上前一步跪在餘子式面前,“大人,這是……我們都是普通商賈人家,我們是……”
餘子式看都沒看一眼腳下臉色發白的小厮,他負手站在階上,冷眼看着早上他新新鮮鮮剛從巡邏隊借來的鹹陽禁衛軍。紅袖黑甲的禁衛軍拿着長戈就沿着院子有條不紊地搜人,訓練有素紀律嚴明,所過之處基本是一片狼藉。
餘子式冷笑,他今天非得一鍋端了這天子腳下、皇城根上的刺客窩點。
貓窩久了愈發慵懶乖順,到如今大家真忘了他的虎豹血性,他爛好人當久了這些人真把他當傻子了?他今天就是在王城掘地三尺也要将高漸離挖出來,問問他這鹹陽最近這陣子到底是刮得是哪裏吹來的陰風。
不過片刻,原本華麗整齊的商鋪就只剩下了一片狼藉,一群禁衛軍撤出來,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跪道:“大人,不曾找到高氏。”
餘子式嘴角的冷笑愈發滲人了,他緩緩扭頭看向那站在一旁臉色蒼白的商鋪夥計,那群人的臉上瞬間又褪了兩分血色。良久,他收回視線,打量了一圈狼藉的院子。
李寄亡挑了下眉,看了眼餘子式,“人跑了?”
“不會。”餘子式淡漠地垂眸看了眼被扯下來扔在他腳下的紅色大旗,泰然自若道:“高漸離不會離開鹹陽。”
“為什麽?”李寄亡慢慢将手疊在身後,一身素色長衫顯得他渾身一股書生秀氣,若不是那把劍,他看上去像個山野小村出來的年輕教書先生。
餘子式越過所有人踏步往裏走,留下輕描淡寫一句“因為他是高漸離”。
事實上整個內院除去一片狼藉外,唯一的活物就是一群剛從栅欄裏刨出來的各色家犬,的确是沒有任何人。餘子式站在那亭子裏,打量了兩眼擺在亭中央的琴。很明顯這琴破碎後被人修補過,只是到底渾身裂痕琴弦斷盡,修不好了。餘子式冷笑了一下,覺得這高漸離心真挺大的,他伸手緩緩撫上那琴,微微一用力,琴撕拉一聲全碎開了。
餘子式收回手,一副“不小心”失手的淡漠樣子。他回頭朝着那群呆若木雞的商鋪夥計走過去。
剛才上前說過話的黃衣夥計蒼白着臉色,竟是不怕死地迎着餘子式的目光上前一步,低頭行禮後定定看着餘子式,“敢問大人,我,我們商鋪犯了什麽忌諱?秦律昭昭,我們生意人本分做事,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大人。”
餘子式站在走廊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夥計,半晌他才緩緩道:“你們還真是犯了天大的忌諱。”這年頭愛錢的人不少,但是像你們家高屠夫一樣要錢不要命的真是太難得了,你們家陽春白雪的高老可是在秦皇眼皮底下開了一項殺人買命的業務,憑一己之力撐起了鹹陽黑色交易市場的天!
人頭明碼标價,人命任由買賣,無論是平民奴隸還是王侯将相,只要是出得起價就是一劍的事,太能了你們。這事按大秦律,即便是你們不知情,也是個死。
“大人不如明說,我們到底犯了什麽忌諱!”那黃衣的夥計猛地擡眼,雙眼堅定地望着餘子式,“這天子腳下,到底是講律法的!大人也知道毀謗與濫權的罪責!”
餘子式看着那一身全是骨氣的活計,覺得真是大秦鹹陽才養的出這樣的百姓,這說話一套一套的,看着就是個文化人。
黃衣的夥計定定看着餘子式,一副等着餘子式開口的樣子。餘子式嘴角的笑意越發清晰,他緩緩道:“因為啊,你們店的狗肉不幹淨。”
那夥計屏氣等了半天,然後就聽着餘子式一本正經地說了這麽一句,他頓時一蒙,“什,什麽?”
“這事是這樣的,前些天我在你們這兒買了幾斤狗肉,回家分給府中的人,結果所有人都吐瀉不止,請大夫瞧了說是砒霜中毒。”餘子式伸手輕輕壓上那夥計的肩,在他身邊緩緩道:“本大人懷疑,你們這兒的狗喜歡吃砒霜。”
黃衣的活計難以置信地看着餘子式,“大人,我們的狗如何吃砒霜?大人這話太荒謬了!”
餘子式不緊不慢地理了下袖子,淡淡道:“是啊,狗如何吃得砒霜,此必不是狗,當是妖邪之物,本大人懷疑你們在這商鋪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豢養巫蠱邪祟,殺狗就是你們掩人耳目的借口。”
“大人!你說的簡直無稽之談!”黃衣的活計看着餘子式,氣得臉都漲紅了。
餘子式越是冷冷一笑,手指了下那院子裏颠颠跑的一群狗,“那你們解釋解釋,為何這院子裏的狗大都是黑狗?你們收集黑狗血到底是作何用處?同樣是賣狗,別人家店門打開,為何你家白日都是大門緊閉?再問你,尋常狗屠殺狗便殺狗,你家的狗為何要先聽一段琴音才能殺得?”餘子式靠近了些,盯着那夥計冷笑道,“凡事事有異必有妖,還說不是在行邪祟之事!”
“這,這鹹陽多的就是黑狗!不開張自然是關……”
這黃衣的活計的話還沒說完,餘子式就直接輕輕擡了下手,兩個禁衛軍直接把戈戟架到了那夥計身上,全場頓時噤聲。
片刻後,餘子式輕輕拍了下袖子上的塵,“既然你無話可說,剩下的事兒就簡單了,把人綁了,押回去讓人仔細審審。”
說完這一句,餘子式輕輕嘆了口氣,他四周環視了一圈狼藉的商鋪,半晌說了句,“抄了,充公。”
不是有錢嗎?身為大秦子民,這就當你們為大秦國庫盡綿薄之力了!抛頭顱灑熱血不指望你們,抛頭顱撒狗血你們還是要盡力的。
冷冷笑了笑,餘子式輕輕振了下長袖,一雙眼裏幾乎刮起冰霜。
李寄亡靜靜在一旁打量着餘子式,臉上全然一副脫身事外的淡漠模樣,他随口問道:“那高漸離呢?”
餘子式負手筆直立在廊上,看着滿院清雪,只淡淡說了一個字。
“查。”
就是把鹹陽地皮都掀一遍,他也要将這位江北第一劍客拉出來唠唠家常。
聽了餘子式的話,李寄亡不置可否,伸手輕輕扶了下身後背着的黑色長劍。
……
事情安排好好,餘子式回了秦宮。
餘子式回到自己那偏僻的小宮室時,胡亥還坐在窗前一筆一劃謄抄着大秦律,小窗風雪初霁,少年執筆,手腕皓白。
餘子式脫了鞋子進屋,暖和的爐火發出細碎的噼啪聲響,反而讓待在屋子裏有安心的感覺。他慢慢朝着胡亥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了,問道:“我記得今日宮中有家宴。”
胡亥擡頭看了眼餘子式,似乎輕輕皺了下眉,半晌他點了下頭。
“不想去?”餘子式打量着少年依舊如常的服飾,輕聲問道。
“沒有。”胡亥拿着筆的頓了片刻,随即溫和道:“下午我會過去看看。”
“嗯。”餘子式點點頭,贊同地看了眼胡亥。不喜近人他倒是知道,只是到底家人不是外人,秦王是他的生身父親,在座諸位公子公主都是他的兄弟姊妹,他們本是親人。與尋常人想的不一樣,其實戰國時期,諸公子争權的事兒雖然也有許多,但是各國大部分同宗王室兄弟還是同心同德者居多。若是王室子弟天天忙着子嗣之争,還怎麽抵禦外辱,血脈同宗四字在這個注重血統的年代其實深入人心。
一般來說,當王位繼承人基本上确定下來,這個國家的內政基本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一切朝堂紛争都是權柄之争,而王位之争顯得權柄之争尤為慘烈。至于秦國,天下人都知道未來的繼承人就是皇長子扶蘇了,所以其實很出人意料,秦國諸公子公主其實關系相當不錯。
餘子式打量着胡亥低頭謄抄秦律的樣子,半晌他問道:“中午吃了東西沒?”
胡亥忽然猶豫了一下,看向餘子式,點了下頭,“吃了。”
“等等,誰給你做的飯?”餘子式按着桌案的手一頓。
“王大人。”
“王平?”
在餘子式的注視下,胡亥睫毛輕輕扇了下,然後點了點頭。餘子式輕輕吸了口氣,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比較好。
王平這人呢,餘子式一般不會讓他做飯,戰國菜色夥食本就寡淡一般,而王平是個人才,他一般做飯只會煮小米粥,然後每一次掀開鍋裏面都會産生不可描述的某些場景,手把手教了他一段時日,然後餘子式承認,這凡事的确均是需要天分。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吧。”餘子式在胡亥的注視下無奈道。
胡亥立刻笑起來,清亮的眼裏盛滿細碎陽光,餘子式看着他的眼,心想這年紀的少年真是怎麽看都漂亮。大概是自家養的,與外面那些比總是覺得要好一些。想着,餘子式就起身給胡亥去弄吃的。
餘子式的腳步聲遠去直至消失,胡亥才停下筆,修長的手緩緩轉着筆,滴落一兩滴粘稠的墨在袖口,他的視線落在桌案上,眸光微微發冷。
宮宴,又是徹夜的火樹銀花,不夜的天。
沉思半晌,胡亥重新伸出手,接下去寫未完的書簡,凡事總是需要忍一忍,這話他許多年前就知道了。
既然是宮中家宴,餘子式自然是不能去的,臨到傍晚,他随手替胡亥整了整衣冠,目送他朝大殿走去,少年走出去很遠後回頭看了眼餘子式,彼時他被一群宮人圍着,玄黑色衣衫在人群中很是顯眼,餘子式遠遠望去,忽然有些莫名的悵然。
然後餘子式收拾收拾,轉身回去處理早上堆積的一大堆事兒了。
約莫是過了一個多時辰吧,餘子式把那堆事兒處理完,重要的寫成奏章打算明日讓秦王過目,弄好一切後,他走到胡亥謄抄秦律的桌案前掃了一眼,看見吃的幹幹淨淨的點心盤,他随手就給收起來了,然後他把胡亥抄的東西收拾了一下整整齊齊地擺到了架子上,一切都差不多了,他轉身出門,順手就從小廚房将中午吃剩下的七八塊點心拿荷葉包了準備帶回去吃。
在宮道上走到一半,餘子式忽然突發奇想趁着胡亥不在去他宮室見見小羅,随心所欲的餘子式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回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冬天的天色暗得快,一下子就全黑了,餘子式路過某處宮室的時候,聽見了一道女子的吼聲,那尖銳的高音幾乎連帶着幾百米外都能聽着。餘子式不是好奇心多重的人,年紀大了,他現在能不招惹麻煩就不招惹,可是走了兩步,他猛地覺得這這聲聽着好像有些熟悉。
“你到底愣着這兒幹嘛?”華庭狠狠踹了一腳腳邊跪着的小宮女,“還不去給本宮看看她們拿件衣服死哪兒去了?”
小宮女略帶哭腔的聲音嗫喏響起來,“可是,殿下你一個人……”
“讓你去你就去!”華庭氣得直抖,伸手就把小宮女狠狠推到了地上,“去啊!”
眼見着華庭又要上腳踹,那小宮女忙爬起來往回跑。華庭一個人站在偏僻的宮道上,胸口劇烈起伏,她低頭看了眼精致宮服尾擺處被刮裂的一大道口子,狠狠把衣服給甩開了。
她去參見宮宴的路上心血來潮往梅園走了一趟,出來時卻忽然發現衣擺被不知什麽東西劃裂了一大道口子,這眼見着宮宴已經開始了,她卻還一個人在這該死的地方待着,華庭氣得手抖,對着宮人下完一通脾氣卻是更怒了。
耐心一點點耗盡,華庭拽着那衣擺半晌,氣得發紅的眼睛忽然就往下掉眼淚,她忙擦幹淨了,擡頭看了眼四周,發現沒有人後她猛地松了口氣,抽了下鼻子,她在宮道邊上的昏暗角落找了塊石頭坐下了。
看着衣擺上那道大口子,她忽然覺得極為委屈,她為這宮宴準備了這麽久,多大期待就多大失望,想起其他的公主王孫都在宮宴裏坐着了,她卻在這偏僻的角落裏捏着衣擺哭,她忙抹了眼淚,又狠狠罵了兩句她遲遲沒回來的一群宮人!
餘子式在牆後看着黑色宮服的少女坐在角落裏拼命壓抑着抽泣的樣子,眸光微微一動,華庭。
一個人待了一會兒,連罵人都沒人回了,華庭孤身坐在角落裏,抱着那衣擺咬牙切齒,隔一會兒默默抹一下眼淚。
餘子式看了很久,輕聲走了出去,小姑娘哭得太憋屈,一直到餘子式出現在她面前她才猛地反應過來,那一擡眼,冒着濕氣的眼睛裏陡然全是殺意。
“你是誰啊?”華庭猛地站了起來。
“殿下。”餘子式随意地行了一禮,夜色昏暗華庭也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大致瞧出個輪廓,他臉上也就幹脆不僞裝什麽恭敬之類的,就是一副尋常的樣子。
華庭像是被一瞬間激怒的小獸,朝着餘子式就是一腳吼道:“誰準你看本宮的?”
餘子式輕輕松松就避開了,倒是華庭自己穿着件正裝還這麽折騰一下子給慣性摔了出去,餘子式眼見着這位高貴暴躁的公主的臉就要撞地上了,伸手輕輕撈了一把把人扶了起來,“殿下。”他有些無奈道,“注意安全。”
“你!”華庭氣得又開始抖,猛地将餘子式推開了,“你敢碰我!本宮要殺了你!本宮要讓父王滅你三族!”
被小姑娘吼得腦子直嗡嗡響的餘子式下意識皺了下眉,片刻後開始質問剛才自己為什麽忽然就走出來了。看着面前滿臉兇氣一出口就是“殺人”、“滅族”的小姑娘,哪裏像是有丁點需要安慰的樣子。
“殿下……”餘子式剛想開口說句什麽,華庭劈頭蓋臉又是一頓怒斥。
“說你是誰?什麽名字?本宮要殺了你!殺你全家!殺了你!”
餘子式看着面前瘋了一樣徹底撒潑的猙獰小姑娘,覺得自己剛才腦子一定是漏電了,想着還是趁夜黑風高,這位脾氣暴躁的小公主還不一定記得自己的臉,趕緊撤吧。想着餘子式還沒打算做什麽呢,華庭覺得罵人不解氣,從道邊撿起塊柚子大小的石頭就朝着餘子式砸了出來。
餘子式側身避開,還沒說話呢,就看見華庭舉着一塊更大的石頭朝着自己就跑了過來。
然後一腳踩中了衣擺,被慣性狠狠向前甩了出去,咚一聲悶響,華庭猛地“啊”了一聲。事情太突然,餘子式沒來得及扶住華庭,一見小公主臉埋在地上,他忙上前扶着她的肩把人扶了起來。
“殿下,你沒事吧?”
華庭額頭上全是血,餘子式借着月光一瞟,心中頓時涼飕飕的,他忙輕輕拍了下華庭的臉“殿下,殿下?”
華庭慢慢睜開眼,額頭一陣刺痛讓她頓時清醒了,她下意識拽住了餘子式的袖子,尖叫道:“我的臉好疼!我的臉!”
“沒事沒事。”餘子式忙伸手将華庭往臉上抓的手按住,輕聲安撫道,“殿下,沒事,就是擦出些小傷。”
“你騙我!”華庭尖叫地幾乎聽不出原本聲音,“我的臉好疼!你騙我!”
“沒事的。”餘子式壓住華庭的頭發,輕聲安撫道,“殿下我這就帶你去看禦醫,沒事的。”
“看禦醫,禦醫!”華庭眼神慌亂到呆滞,念了兩遍後猛地吼起來,“不要,我不要看禦醫!不要!”
華庭劇烈掙紮起來,餘子式差點沒能按住她,說什麽華庭都聽不進去,半晌他狠狠捏住了華庭的肩,“好,殿下,我們不看禦醫!不看禦醫。”
“不看禦醫,不看禦醫……”華庭渾身也不只是吓得還是抖得,直念着這句話,眼淚直往下滑。
餘子式伸手從袖子猛地撕下一小片布,輕輕壓在華庭的額上先給她止血。
華庭壓抑着哭腔的聲音響起來,“我會不會變的很醜,我的臉很疼。”
“不會,殿下,只是小傷上些藥就會好了。”餘子式耐心地安撫道,心中卻是無奈,這真毀容了也是挺造孽的,這傷口看着還是挺嚴重的。
“不會嗎?”華庭的聲音抖地厲害,她緊緊拽着餘子式的手不放,明顯是吓得不輕。
“不會。”餘子式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安撫道。
等到華庭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餘子式将人抱到一旁的石頭上,輕輕将她額前的傷包紮好,系好帶子。華庭似乎拼命想忍住哭,眼淚卻忍不住往下掉,手裏死死拽着餘子式袖子不放,生怕餘子式将她一個人丢在這兒。
餘子式看了眼這位年紀比胡亥還小一歲的小公主,半晌幽幽嘆了口氣,心想等她的宮人回來,她的宮人也定是會送她去禦醫那兒看看的,他在這兒陪她到她的宮女回來好了。
華庭一開始哭就哭不停,還礙着面子哭不出聲,眼淚啪嗒啪嗒砸在餘子式手上。
餘子式看了眼自己的手,想起剛才看到的景象,他又是輕輕嘆了口氣。他低下身伸手将華庭被劃開的衣擺捏起來。
“你要做什麽?”華庭眼淚都來不及擦就朝着餘子式吼了一聲。
餘子式伸手捏起衣擺的兩角,輕輕打了個結,黑色的宮服本就極為大氣,損傷了一角仍是不減華貴,餘子式挽了個結,倒是把瑕疵掩了,反而瞧着也是可愛。
華庭看着那衣擺處的結,眼睛微微一亮,卻仍是同往常一樣挑剔道:“破了的衣服,本宮不會再要了!”
餘子式擡頭看了眼她,半晌将宮服的結輕輕撥好,“這叫蝴蝶結,你看,就像只蝴蝶一樣。”
華庭微微抽了筆鼻子,明顯有些喜歡,半晌還是嘴硬道:“真難看。”
餘子式想,好吧,你是公主,你說了算。他擡頭看着華庭,想起這小公主是去宮宴的路上,這宮宴都快過去兩個時辰了,她怕也是餓了。想着餘子式就聽見華庭肚子輕輕響了一聲。
華庭瞬間僵住了,餘子式的本能告訴自己華庭下一刻就要惱羞成怒,他忙立刻從袖子中掏出點心,趁華庭還在窘迫中,抓緊道:“殿下,你慢用。”
華庭看不清夜色中男人的臉,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一瞬間她盯着他模糊的臉竟是怔住了,淡淡月光下男人的側臉輪廓極為溫柔,她捏着餘子式袖子的手下意識一緊。半晌她猛地回神,她忙低頭看着塞到她手裏的荷葉包,像是掩飾什麽似的飛快撕開看了眼,裏面似乎是一些糕點,她看向餘子式,後者朝他輕輕點了下頭。
華庭慢慢伸手從裏面拿起一塊糕點塞到嘴裏,那味道竟是意外的好吃,她吃了第一塊後又拿了一塊放在嘴裏,半晌她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餘子式沉默了,他正糾結自己是說還是不說好,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去,一群宮女提着燈正往這邊趕來。
“殿下!”
華庭猛地擦了把眼淚,“我在這兒!”
一群宮女猛地圍上來,一瞧見華庭額頭上的傷就驚呼出聲,有的甚至哭了出來。華庭覺得煩躁吼了一聲,“別哭了!”
然後她回頭看去,夜色中哪裏還有餘子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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