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叛将

太尉府。

老槐樹下,披着件深灰色大氅的老頭正眯着眼席地而坐,他膝上睡了個紅花襖的圓臉小姑娘,大紅色的綢帶系着兩只松松的發髻。枯瘦的手輕輕摸着小姑娘的烏黑的頭發,尉缭緩緩擡頭望了眼,深冬寒氣重,幹枯遒勁的老槐樹只剩下了斜飛的枝幹。

餘子式從大門走進去,一路都沒見着攔路的侍者下人,這座寂寥堂皇的太尉府,一眼望去均是昏暗蒼色。

“太尉大人?”餘子式放輕腳步走進院子,輕聲喚道。

垂垂老矣卻位列三公之一當朝太尉擡頭看了眼餘子式,白面包子似的臉緩緩笑出了一臉褶子,他将手輕輕放在嘴邊,随即指了指膝上的熟睡的小姑娘,示意餘子式不要大聲說話。

餘子式點點頭,走到尉缭身邊,尋了個幹淨的地席地方坐下了。

尉缭眯眼笑着,頗為愉悅地看着來找他的餘子式,他分明是快活的,連帶着渾濁的聲音都清澈了幾分,“聽聞你辭官了?”

餘子式猶豫着,輕輕點了下頭。

“不破不立,說來還是你們後生膽子肥啊。”尉缭笑得跟只老狐貍一樣,乍一眼看去竟有幾分狡黠的味道。

餘子式看着這位老得只剩下兩顆牙的老太尉,伸手從懷中掏出幾日前收到的來自燕國的書信,輕輕往尉缭面前推了推。“幾日前收到的書信,輾轉了幾日才到我手上,我想着還是讓老太尉過目一下為好。”

尉缭低頭瞅了那用上好油布封好的書信,漫不經心地別開了眼,沒有伸手去拿。他擡起頭,邊費力思索邊道:“當年他剛來我身邊的時候,才那麽點大。”他伸手比了個及腰的高度,半晌又猶豫着低了低,“這麽點吧,我那時早已不帶兵許多年,他一見面忽然朝着我拜了一拜,拱手大聲道‘拜見将軍’,滿堂的舊部噗嗤一聲都笑開了,熱熱鬧鬧的,連我老臉都熱了熱。”

餘子式知道他說的是桓齮。

尉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連帶着渾濁的眼睛都亮了些,那一年呂不韋還是大秦相邦,鹹陽宮門下還懸着數摞“呂氏春秋”,四野坊間還流傳着書生士子們“改一字換千金”的不息議論聲,那一年嫪毐那小白臉還活着,天天撲着脂粉沒臉沒皮地混在他們之間,昌平君熊啓還是鹹陽街頭那翩翩的少年,打馬而過都能驚起一群姑娘的驚呼聲,那一年呂不韋府裏的三千門客還是天天一副拆房揭瓦的架勢,搞得那受不了的魏姓瞎子夜夜溜進他的後院,天露魚肚白時留下一廚房的空酒壇子而去,深藏功與名。那一年,他們都還做着“靖安天下”的一場狂傲大夢,那一年,他們都還正值風華。

半生彈指過,誰賦一曲鹹陽朝堂風流客?

尉缭低頭摸了摸那小姑娘的發髻,撥弄了一會兒她的朱紅發帶,唇角帶笑道:“他那時比小朱年紀還小些,我給他取名叫桓齮,呂不韋還罵過我,說我一匹夫裝什麽讀書人,‘齮’字會寫嗎?要不是熊啓攔着,我當場就拔刀讓他血濺五步了。”

餘子式看了尉缭一會兒,嘴角不自覺上揚,沒有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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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實在的,桓齮那小子的資質真的挺好,我教什麽他學得都很快,十二歲就跟着王翦蒙骜随軍作戰,連素來嘴裏沒好話的蒙骜都說了句‘攻防無疏’,他也不想想,我尉缭教出來的人,攻防布陣自然是漂亮。”尉缭垂了眼,唇角笑意不減。

餘子式暗了暗眸子,這位被稱贊“攻防無疏”的年輕将軍,後來攻打趙國,那一戰死了二十萬大秦将士。

尉缭忽然擡頭看向餘子式,輕笑道:“可惜了,竟是遇上了李牧,也是他的命數啊。”他悠悠嘆了口氣,“我還記得他出征那天穿着銀甲來向我告辭,我巧合有些腦熱不舒服躺了幾天,你知道,年紀大了毛病就多了起來,那小子也是愣,不願意叫醒我,一個人在院子裏杵了一夜,等我起來的時候,一推門院子裏只剩下了兩個腳印子。”他眯眼緩緩吐了口氣道:“誰料想,他這一去啊,就是十年,十年間竟是再也沒回家瞧我一眼。”

天下人只記得那年橫空出世的戰神李牧,記得那個打破了大秦鐵騎不敗神話的趙國武安君,可尉缭念的卻是那年輕的寡言将軍,那敗走他鄉的大秦恥辱。大秦不出叛将,所以秦王嬴政的封殺令在七國傳了整整十年。

尉缭低頭摸着小姑娘的發髻輕聲道:“我原想着這輩子,怕是聽不見他的消息了,想不到啊。”

餘子式看了眼那地上的書信,暗黃的油布疊得整整齊齊,經歷了這一路的千萬裏奔波依舊平整如初,可以想象到寄這封信的男人,伸手極為仔細将每一條褶皺抹平的樣子。

尉缭依舊沒伸手去撿那封他等了整十年的書信,耳邊響起輕微的轟鳴聲,他如今年紀的确是大了,別人只道他大秦太尉缭雄幍武略,揚手謀定天下,裝傻賣老也是有所謀劃,卻忘了他也只是個凡人而已,垂垂老矣。

眼花耳鳴,他是真的聽不清別人的話,也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

尉缭老了。

他說:“瞧我這樣子,可想不到我曾經是個将軍吧?”說着他自嘲般笑笑。

餘子式看着那微微笑着的胖老頭,大秦武冠壓着滿頭蒼蒼雪色,不記當年橫刀立馬少年郎。

透過這雙渾濁的灰色眼睛,餘子式似乎能窺當年的盛世一眼。

桀骜狂放的尉缭,笑裏藏刀的呂不韋,笑面狐貍少将軍蒙武,純情愛臉紅的少年王翦,脂粉味十足的嫪毐,甚至還有初生牛犢的李斯,翩翩少年熊啓,趙國弦聲裏走出來的盈盈少女趙姬,整日裝窮實際也很窮的大秦公子異人……

這些原本只是呂不韋和餘子式閑談時當笑話說的人與事,忽然都清晰地出現在餘子式的面前,纖毫畢現。這些人心懷不同的志向,來自天南海北,最終齊集于鹹陽,譜大千繁華氣相,而後寥落四方。

到如今,只剩下一個老頭,膝上睡着一個紅襖的小姑娘,在一顆枯敗的老槐樹下講着王侯将相,成王敗寇。

尉缭輕輕喃喃了一句,“其實仗打輸了就輸了吧,收拾舊山河,卷土再來又何妨?我們這些人都老了,這天下江山終究都是你們後生的,我與呂不韋不同,我一介武夫也沒什麽宏願,只願這天下習武的少年郎個個輸得起,個個不服輸。”

餘子式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終于輕輕說了一句話,“太尉大人說的是。”

尉缭分明是沒聽清餘子式的話,他扭頭眯眼盯着餘子式看了一會兒,依稀可見一襲青色蒼郁,恍然正是當年街頭的大秦呂相坐在他面前。他眨了眨眼,良久,他輕聲笑道:“你比桓齮那小子看上去要稍強一些,看樣子這一局,倒是呂不韋贏了。”

餘子式勾了下嘴角,輕聲道:“這不關他的事,是我資質好。”

這句話尉缭難得聽清楚了,噗嗤一聲笑出聲,一臉的褶子抖啊抖,良久他點頭道:“對對,沒他啥事!”對于餘子式這話,他很是贊同,十二分的贊同,等到日後黃泉相見,他一定要對那素來自命清高的呂相說這話,他大秦太尉缭這輩子就沒服過誰,呂不韋算什麽!他尉缭才是真的贏家,不信試問滿朝文武有誰能活得比他歲數大?

尉缭想着輕輕哼了一聲,眯眼摸了摸下巴。

餘子式看着胖老頭的自得其樂,眼中浮上淡淡的笑意。英雄遲暮,将軍白發,人生悲莫過如此,幸也莫過如此。

尉缭笑罷,終于輕飄飄地将視線落在那封油布書信上,他只掠過一眼,撫着膝上的小姑娘的背,淡淡道:“将信拿回去吧。”

餘子式的眼神微動,卻沒伸手去拿那信,他清楚的知道,那信怕是桓齮的絕筆了,上面寫了什麽他不得而知,卻是這位流亡十年的叛将最後留下的只言片語了,這封信對尉缭來說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尉缭輕輕嘆道:“還有何用呢?生者徒哀罷了。”

“桓齮還沒有死。”餘子式沉聲道,“還來得及,出師燕國的名由可以另找。”

“你也知道這行不通的,你為何還說這話逗我開心呢?”尉缭像是一瞬間清醒了,眼中的渾濁散了些,他低頭掃了眼那封信,淡笑道:“主意是我出的,我讓你将信寄出去的那一天就清楚知道,是我親手送他上了絕路,是我讓他去死。”

餘子式沉默了。

“借獻大秦叛将頭顱為名刺殺秦王未果,虎狼大秦盛怒出兵,天下難道還有比這更正當的出師名由嗎?”尉缭悠悠看了眼餘子式,“你覺得燕丹會接受桓齮這計策嗎?”

“不一定。”餘子式平靜道。

“是啊,所以要借燕太子丹親近之人進議,比如田光,又比如燕太子丹的老師。”尉缭眯眼道:“王翦率軍壓境,兵臨易水,局勢如此緊張,冒一冒險也未嘗不可。若論亂世的君主膽略過人,燕太子是個中翹楚,若說山東六國還有哪個君王有魄力與秦較量,燕丹當為第一。”

也正因為燕丹是帝王之才,所以他會輸這一場。

“燕丹不是君王,他是燕太子。”餘子式輕輕皺眉糾正道。

尉缭笑道:“所以大抵可以預見燕太子丹的結局了。”

餘子式想起陽翟街頭紅衣的少年,沒再說話,他只是有那麽一小絲的感慨,燕丹生于權謀深宮,恰逢亂世交伐,一人扛起了燕國國祚,這樣的人想來該是像趙武靈王這般的殺伐果斷,但是燕丹不是,他見過那燕太子,那雙看過了無數的血腥殘暴的眼睛依舊溫和。

戰國難得的一位仁君,終究是命數不對。

餘子式正沉思時,尉缭擡頭淡淡掃了眼餘子式,像是感覺到什麽似的輕輕皺了下眉,不過隐在一臉的褶子中并不甚明顯。他忽然開口轉開了話題道:“我聽聞你辭官是為了熊啓?”

餘子式靜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是。”

“熊啓啊,好多年沒見了。”尉缭抿唇思索了一會兒,緩緩道:“昌平君是個狠角色啊,你自己當心些吧。”

“嗯。”

“行了,我困了,你回去吧。”尉缭垂眸,似乎有些疲倦道。

餘子式站起來,回身走了兩步後尉缭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喚住他,“對了,你與小公子殿下走得挺近?”他隐約記得當年呂不韋中意的是皇長子扶蘇。

尉缭一問,餘子式就明白他的意思,他斂袖平靜道:“大秦唯一的正統,只會是皇長子殿下。”

尉缭垂眸點了下頭,心領神會。

餘子式轉身離開院子後,尉缭膝上的小姑娘蹭一下坐了起來,一雙眼雪亮雪亮的。這突然的動作差點沒把一把年紀的尉缭吓了一大跳,他吃驚道:“你何時醒的?”

小朱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剛剛才醒的。”

尉缭伸手一把拽過小朱的一邊發髻,像是拎着耳朵一樣把人往自己這兒拉了拉,他眯眼道:“偷聽了多少?”

“疼疼疼!”小朱忙驚呼,“不要抓我頭發,我什麽都沒聽見啦!”

尉缭一副不信的樣子,撇了撇嘴,“你這人嘴裏沒真話。”

小朱委屈地吼道:“那是你們說話聲太大了啦,是你們先吵醒我的,我才不想聽你們說什麽桓齮什麽呂不韋啊!”

“竟然還聽到了桓齮和呂不韋?”尉缭伸出另一個手一把揪住小朱的發髻,“說,還聽了什麽?”

小朱一撇嘴就要嚎起來,尉缭一見她張嘴就猛地松手,“別,別喊。”他本就耳鳴,小朱嚎起來他回回都想撞牆。

“是你們自己要說給我聽的!”小朱委屈道:“我還不願意聽呢!”

尉缭轉了轉眼珠,伸手掰過小朱的肩威脅道:“聽了什麽都不能說出去啊,你要是說出去……”他頓了一下,認真道:“剛才那個人會把你的舌頭拔出來,把你賣到楚國去,那裏的人都吃小孩啊,最喜歡吃你們的眼睛,還有你們的舌頭了!”

小朱下意識咽了下口水,“你騙人。”

“我怎麽騙你了,楚國的人就喜歡吃小孩,他們王宮裏的人做的小孩肉可好吃了,那些沒人要的街頭小孩都會被撿去吃掉!”尉缭故意砸吧了一下嘴,“我以前打仗的時候,就吃過楚國的小孩肉。”

小朱被尉缭一本正經的描述吓得不輕,她以前就聽過楚國人是蠻夷,說不準蠻夷真的吃小孩啊!她越想越害怕,又覺得吃過小孩肉的尉缭一臉的褶子看上去好可怕,她蒼白着臉,又不想承認自己被吓到了,鼓起腮幫子吼道:“那個大叔才不是這樣的,他還給我錢買東西吃過!你都沒有給我這麽多錢!”

尉缭眯眼道:“剛才那個就是楚國人,他吃過的小孩什麽地方的都有,他以前就和我說了,楚國的小孩不夠肥,趙國的小孩骨頭太多,七國中還是秦國的小孩最嫩最好吃,尤其是小姑娘,又好騙又好吃!”

小朱已經快吓得沒魂了,越想餘子式的樣子越覺得可怕,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幕場景,餘子式把七國小孩串在叉子上這個嘗一口那個嘗一口,嘴裏還說着“這個不肥”“這個骨頭多”“這個秦國最嫩”,小朱臉色白得就跟紙一樣,她刷一下鑽進尉缭懷裏帶着哭腔一邊委屈一邊害怕道:“我,我不說話了!我什麽都不說,不要吃我啊。”說着她擡頭眼淚汪汪地看了眼尉缭。

一臉褶子的胖太尉故意舔了下嘴唇。

小朱汪一聲就哭了出來,“我不好吃的,我很瘦,我有好多骨頭的!”

太尉大人很是滿意摸了摸她的頭發,“你聽話就不吃你了。”他餘光掃過餘子式沒帶走的那封信,對小朱道:“去把那封信給我拿過來。”

小朱邊哭邊立刻起身去撿那封信,抽泣着遞給尉缭。

尉缭接過來拆開看了眼,眼睛都眯得只剩條縫了,眼前卻依舊是一片模糊。他默默嘆了口氣,果然人還是要服老啊,他将那布帛遞給小朱,“你給我念念。”一看小朱還在哭,他板起臉道:“要不要我去把趙大人叫回來?我想他現在一定餓了。”

小朱猛地收了聲音,只剩下肩膀一抖一抖,時不時抽兩下鼻子,卻是真的不敢哭了,她低頭看着那信,一遍流着眼淚一遍念了起來。

“太尉親啓,罪臣桓……桓……”

“桓齮。”

小朱瑟縮了一下,接着念下去,“罪臣桓齮,茍全性命十年,無可恕于君……”

通篇共一千八百字,數段開頭分別是“茍全性命十年,無可恕于君”,“茍全性命十年,無可恕與卿”,“茍全性命十年,無可恕于陣亡秦士”,“茍全性命十年,無可恕于天下”。

數段結尾分別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尉缭靜靜聽着小朱摻着哭音的念信聲,眼神平靜,無波無瀾,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凡一千八百字,字字如訴。

小朱念到最後眼淚啪嗒啪嗒掉到書信上,她結結巴巴地念着,“書信難訴,細絹不言,不肖白衣叩首。平生有三願,願四海一,願天下安,願卿安樂多加餐。十年亡臣,于期當歸,不肖白衣再叩首。”

小朱念完後擡頭看了眼尉缭,後者躺在榻上,白發蒼蒼雙目沉沉。寂靜的空氣中只聽得見小朱壓抑的抽泣聲,終于不知過了多久,尉缭才低低道了一句,“于期當歸。”他忽然嗤笑道,“到底誰教你這些狗屁東西的,忠孝仁義,誰教你這些東西的?不忠不孝又如何?不仁不義又如何?”

尉缭袖中的手摩挲着一枚青玉,盯着那封信冷笑不止,笑了一會兒,又漸漸熄了下來,最終換成了深深的疲倦。他擡頭看向小朱,小姑娘穿着紅衣裳梳着兩枚小發髻,她手裏緊緊握着那封書信,滿臉都是淚水。

那一瞬間,仿佛時光錯流,尉缭仿佛看見了那小小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他看了很久,終于伸手将小朱擁入懷中,沙啞道:“別哭了。”

小朱委屈極了,伸手就抱着尉缭的脖子大聲哭了出來。

尉缭枯瘦的手輕輕拍着她的背,輕聲嘆道:“別哭了,是我的錯。”

“我會聽話,不要吃我,如果你餓的話,你可以吃隔壁的那個閻樂,他長得比我胖多了,他比我好吃多了!”小朱抽抽噎噎道。

“我年紀大了,牙口不好,不吃小孩了。”尉缭伸手将小朱的眼淚擦幹了,難得輕聲哄道。

小朱伸手将那信塞回到尉缭的懷中,眼淚總算收了點,肩膀卻還是一抽一抽的,她稍微平靜了一些,躲在尉缭懷中小聲問道:“這,這個桓齮是誰啊?”

尉缭伸手将那封浸濕眼淚的書信拿出來,輕輕捏緊了,半晌他摸了摸小朱的頭發,“和你一樣,是個特別不讓人放心的小孩。”

小朱瞪大了眼驚恐道:“那他被吃掉了嗎?”

尉缭手一頓,許久輕輕道:“嗯,他不聽話,被人吃掉了。”

小朱忙緊緊拽着尉缭的胳膊,“我聽話。”

尉缭輕輕笑了笑,溫柔地捏了捏小朱的臉,沒再說話。許久,他低頭掃過那書信,眼神又恢複了淡淡的漠然,他将那信放到小朱手上,“拿去扔了吧。”

小朱點點頭,很乖巧地拿了書信就跑出去扔了,為了顯示自己的聽話,她一路跑出去院子老遠的地方,想把東西扔得遠遠的。

尉缭倚在榻上,注視着小朱逐漸遠去的身影,輕輕眨了下眼。

太尉缭,無姓,樊氏,又名樊缭。

桓齮,流亡燕國,改名樊于期,姓樊名于期。十年亡臣,于期當歸。

……

等小朱跑回來的時候,尉缭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院子空蕩蕩的,老槐樹下擺了張寬敞的榻,黑色貂裘的底褥上不知是誰落下了一枚青玉佩。小朱四周看了眼,發現四下無人,她上前将那青玉撿起來放手上把玩了片刻,忽然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猛地将那玉拿近了些。

仔細看了一會兒,她費力地伸手從裹得嚴嚴實實的脖子裏拉出來一根黑色細線,上面系着一塊青玉。

小朱将兩塊玉兩只手各一只捏着擺在一起,左看看,右看看,一枚上面刻着“桓齮”,一枚上面刻着“桓朱”。

一新一舊,青色蒼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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