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餘安是獨生子，也沒接觸過何文傑這個年紀的弟弟妹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聽筒中，嘈雜的背景音下，何文傑的哭聲顯得是那樣的壓抑，“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回家問他們，他們承認了，他們說、說人都死了，多給家裏要點錢有什麽不對……”

餘安感覺他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似乎整個人都處在崩潰的邊緣，生怕他做出什麽沖動的事來，急忙問道：“小傑你在哪兒？還是藍調酒吧嗎？”

“嗯……”

餘安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沖出了門，打車直奔藍調酒吧。

夜色中，酒吧的招牌閃爍着淡藍色的光芒，時不時有人開門進入，便從開啓的門縫中穿出一陣悠揚的爵士樂。餘安只來過一次，對這裏并不太熟，何文傑的電話又打不通，他情急之下只好先去吧臺那邊找凱文。

凱文明顯對這位能管的住江年的人印象很深，見他過來，立刻放下了手中擦的幹淨透亮的杯子，“餘哥，怎麽就你自己來的，江哥怎麽沒跟着啊？”

餘安心裏着急，不想耽誤時間，直接問道：“何文傑呢？就上次江年過來問的那個小孩。”

“他？”這問題倒還真把凱文給難住了，酒吧每天人來人往，他也沒那麽多腦子挨個記住，至于何文傑，他今兒個還真就沒注意，“餘哥你等一下哈，我去幫你問問。”

“好，多謝。”

凱文和旁邊的人打了個招呼，讓他先幫自己看一會兒吧臺，然後就轉身去了後面。餘安等的着急，虛坐在高腳椅上，手指不停地敲擊着吧臺，心裏亂糟糟的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不過好在凱文的效率很高，三兩分鐘的功夫就問到了何文傑的下落。

“餘哥你從左邊往後走，剛我同事說看見他去消防通道那邊了。”

餘安又道了聲謝，立刻按照他的指引去了消防通道。

厚重的大門半敞着，除了頭頂那盞不太明亮的燈泡外，就只剩下了散發着綠光的指示牌。

何文傑就坐在樓梯上，抱着膝蓋，還在低聲啜泣，相對于剛才的撕心裂肺，現在已經平靜了許多。

餘安也學着他的樣子坐在了旁邊，剛才在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話，可是看到何文傑眼睛哭的紅腫的模樣，那些話卻又變得說不出口。

他拿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何文傑也沒有說什麽，默默地接了過來，抽出一張擦了擦眼淚，等情緒緩了片刻後，問道：“你怎麽來了？”

“擔心你，就過來看看。”

何文傑抽抽鼻子，哽咽道：“以前我姐也是這麽說的，我那個時候連家都不回，偶爾回一次就是去拿錢的。那天她偶然聽見我打電話和別人約架，她知道誰說話我都不聽，就偷偷跟了出來。結果還那麽笨的跟丢了，等她找到我的時候，我都已經打贏了。”

他還記得當時特別不耐煩的問何雯雯幹嘛偷偷跟着自己，何雯雯說擔心你就過來看看，還問他有沒有受傷。

在家裏，何父何母從來不敢對他要求什麽，要錢就給，何文傑挺多哥們兒知道這個還都很羨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所謂的有求必應，在他心裏總是差了點意思。

他想不懂，幹脆就不去想，依舊我行我素的跟着一幫兄弟混日子，直到那天何雯雯的一句擔心你，讓他突然明白了什麽。

從那天起，他便對何雯雯多了幾分關注，甚至下意識的把她劃到了自己人的範圍裏。

但是何文傑叛逆又傲嬌，心裏關心，可表面上還是一副誰都不在乎的酷酷的樣子。他知道父母對這個姐姐的虧待，于是便偷偷給何雯雯零花錢，當然，死都不會承認是自己給的，只說是爸媽給的讓他幫着轉交。

“我以為這都沒關系，我以為她還有我呢，我爸媽說将來家裏的一切都是我的，那又怎麽樣，到時候我再分給她就好了，可是……可是……”

何雯雯終是沒有等到弟弟長大的那一天，甚至連她自己，都停留在了美好的十八歲。

回憶再次觸痛到了何文傑，他像是急于尋求個依靠一樣，緊緊抓住餘安的手，不管不顧的痛哭着。

“我知道姐姐不是爸媽親生的，可是在我家十多年，他們怎麽忍心……”

何文傑還記得回家質問的時候，父母那張冷漠的臉。

“要不是當初那家福利院沒有男娃娃了，我們咋可能把她領回來。”

“後來我和你媽就想其實養個閨女也挺好，長大了嫁人能拿彩禮，老了還能幫着伺候。有了你就更好了，你以後娶媳婦你姐還能幫忙，最好她再嫁個有錢的老公，到時候咱家的一切不都是你的嗎。”

“小傑啊，爸媽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

何文傑哭了很久很久，最後哭的腦袋昏昏沉沉脫了力，靠在了餘安的身上，“我該怎麽辦……”

“其實，這個問題我沒法給你答案。”餘安道，“我在來的路上想了很多，但是我不能去讓你憎恨自己的父母，也不能勸說你和這個家庭一刀兩斷，人生的路是要靠自己走的，你還小，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可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們可以先定一個小目标。”餘安轉過頭，認認真真的問道：“小傑，你想成為姐姐的英雄嗎？”

何文傑怔了怔，“姐姐都不在了……”

“我就問你想不想？”

“想……”

“那好，你就先以這個目标努力吧。”餘安給自己找了一個非常合理的理由，“我小的時候，我媽媽和我說過，說人過世後，都會以另一種方式守護在親人身邊，你的努力，姐姐一定會看得到的。”

何文傑：“……”

何文傑：“餘哥，你小時候那麽好騙的嗎？我四歲的時候就不信這世上有鬼了。”

餘安：“……小傑，你認真的模樣，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何文傑：“……”

他雖然撇撇嘴且十分明顯的表達了自己的不屑，但餘安知道他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這個少年善良而堅毅，哪怕現在還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可餘安相信，他會找到那條屬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并一往無前的走下去。

何文傑這邊的事已經順利解決，但江年的事就不是這麽好解決了。

當他發現餘安半夜出門，并接到凱文的小報告一路追到藍調酒吧的時候，何文傑還神色怏怏的靠在餘安的肩膀上。

雖然大概猜到了原因，但江年還是一陣陣的鬧心。

見到江年跑過來，餘安也是十分詫異，“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回家。”

江年臉色冷的吓人，看的何文傑不自覺的縮縮肩膀，并下意識的和餘安保持了安全距離，“江、江哥好……”

何文傑就像是個小貓崽兒，然而江年恰好就能抓住他命運的後頸皮，“你這麽晚了不回家？”

“回！”何文傑蹭的一下站起來，“我現在就回！”說完連再見都沒說，撒腿就跑。

餘安：“……”

小兔崽子你很好，哥哥我白疼你了。

雖然都是成年人了，晚上出門什麽的也沒必要特別報備一下，但面對江年的目光，餘安心虛，就是心虛，莫名的心虛。

堪比外出會情人被正宮抓了個正着。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第六感這種東西，應該是不會騙人的。

于是他決定先發制人。

“晚上這麽涼，你怎麽不多穿點衣服啊。”餘安皺着眉起身，結果由于坐的時間太長腿有點麻，一個不小心往前跌了一下，正正好好跌倒了江年的懷裏。

然後他繼續将計就計。

“哎嘶嘶嘶……先借我靠一會兒，腿有點麻。”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餘安自認已經吃透了江年的脾氣，反正說點軟話撒個嬌，江年一定不忍心說自己的。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一個成年人，晚上外出根本不用報備這種大家都懂的事。

江年沒有說話，餘安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似的繼續挂在他的懷裏。

半晌，江年擡起手臂，緊緊的抱住餘安，沉重的呼吸舒緩了一些，“以後不要這麽一聲不響的就玩消失，我很擔心。”

這下餘安也沒法繼續皮下去。

雖然很輕微，但他依舊能夠感受到江年微微顫抖的身子，似乎是在害怕，害怕他就此消失不見。

“嗯，今天事情有些突然，以後……我出門都會告訴你一聲，好不好？”

“嗯。”

餘安輕輕撫着他的背，結果好巧不巧的凱文走了過來。

他本來是擔心這邊的情況于是過來看看，誰知正好撞見倆人氣氛暧昧的抱在一起。

凱文尴尬的撓頭，“那什麽，不好意思哈，打擾了。”

“這有什麽打擾的。”餘安對凱文的印象不錯，而且正好側臉沖着這邊，就好心的解釋了一句，“你江哥今天心情不太好，我就是安慰安慰他，不用多想。”

是、是嗎……

凱文狐疑的看向江年，發現他臉色依舊冷的像冰塊，再對比餘安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凱文十分冷靜的回身走人，還體貼的幫他倆關好了門。

他腹诽道：江哥，追人路漫漫，你還得繼續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