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027
因為路況加天氣原因, 秦寒潇下高速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離家六年,小縣城的變化也很大,以至于她即便照着導航走, 到家的時候也已經十一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除夕, 街上沒什麽人,只有幾個小孩在放鞭炮。
老破小的居民區沒有停車位, 她花了點時間找地方停車,然後提着買給父親的東西,在樓道門口确認了三遍的确是這裏, 才踏上了臺階。
離家門口越來越近,秦寒潇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到了門口之後,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門上貼着一些彩色的貼紙,因為時間久遠, 顏色已經變得暗淡,邊緣也有磨損。那是她小的時候在門上貼的,是她在這裏生活和成長留下的痕跡。
她擡起手準備敲門,在指節距離防盜門還有兩公分的時候又停了下來。可能天氣太冷了,她覺得手指有些僵硬, 便攥了攥手。她在門口站了大概有半分鐘,才又鼓起勇氣舉起了手。
“咚咚咚——”
很有節奏的三下敲門聲,在寂靜的樓道裏顯得格外清晰。
但是沒有人來開門。
不在家嗎?秦寒潇有些疑惑, 便擡起手又敲了三下。
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也沒有人應聲。
秦寒潇覺得原本一顆提着的心瞬間放松下去, 但同時又湧上了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的失落感。她吐了口氣,呼出的氣體在空中凝成白色。
她覺得自己回來這一趟太冒失了。明明很早以前就決定要回來了,東西也準備了一堆,卻忘了最重要的問題——确定家裏有沒有人。
這些年她跟父親雖然沒有聯系, 但她陸陸續續給他轉過不少錢,足夠他買一套新房子。但這套房子是秦寒潇的爺爺奶奶留下來的,家裏最困難的時候秦父都沒想過要賣掉。因此,她也相信父親絕對不會搬家的。
秦寒潇猜測可能是他哪個關系不錯的親戚或朋友看他大過年的一個人孤零零,就好心叫他一起去過年了,要是那樣也挺好的。
秦寒潇的手機裏一直存在父親的手機號,但是因為沒有撥通過,也沒有發過消息,所以她也不清楚父親換號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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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出手機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打個電話試試。
就在這時,秦寒潇聽到了樓梯上有腳步聲。她本能地想要避開,卻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在跟對方的視線對上之後,她頓時覺得渾身都變得僵硬起來。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有些稀薄,讓她感到呼吸困難。
來人也一語不發地看着她,看得她的時候先是有些驚訝,接着便又恢複了平靜。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秦父走到門口,拿出鑰匙開了門。
秦寒潇看到他手裏提着一些菜和一條魚,應該是剛買回來。她吞咽了一下,站在門口不知道要不要進去,猶豫不決之間,她聽到秦父說了句:“外面冷,你不進來?”
秦寒潇抿了抿唇,提着東西走進去關上了門。明明多年沒見,父女兩個卻誰都沒有表現出思念或激動的樣子,甚至開口說話的聲音都很平淡。
站在自己家客廳裏,秦寒潇卻莫名地有些局促。家裏不少家具都換了新的,但擺放的方式還跟以前一樣。她試圖讓自己看上去鎮定自然一些,一開口卻也只有一聲僵硬的:“爸……”她作為四金影後的高超演技,在久別的父親面前沒有得到丁點兒發揮的餘地。
秦父沒有理她,只是提着東西進了廚房。廚房裏傳出了他在裏面忙碌的動靜,看樣子沒打算出來。父女見面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欣喜,但父親見到她也沒有不讓她進門,這種冷淡的态度反而讓她如釋重負。她沒有繼續傻站在客廳裏,将帶來的東西放下之後,她提着簡單收拾過的行李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最後一次回到這裏是大四那年冬天,走的時候房間裏是什麽樣子的,這次回來還是什麽樣子的。房間裏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樣落滿灰塵,打掃的幹幹淨淨。
環視了整間屋子之後,秦寒潇發現,床頭的對着的牆壁上有一塊顏色比周圍要白一些,是一塊規整的長方形。她仔細想了想,那裏原本應該貼着她初中時候很喜歡的一個明星海報。
父親給她把海報摘了?為什麽?
百思不得其解,秦寒潇沒再糾結。她将外套脫下來挂好,動作麻利地用皮筋将頭發束成馬尾。給顧輕洲發了個短信之後,她走出房間,廚房裏的油煙味已經蔓延到了客廳。
秦父正在廚房裏做魚,察覺到她出現在廚房門口,他很熟練地“指使”她幹活兒,語氣第舊很冷淡:“去把菜洗洗,拍個黃瓜。”
“嗯。”秦寒潇輕輕地應了一聲,挽起袖子開始幹活。她在水池旁洗着菜,像是閑聊一樣地說道,“我以為你被別人叫去過年了。”
“大過年的我去別人家幹嘛?”
“也是。”
話題到此為止就戛然而止了,秦寒潇也沒再繼續找話說。秦父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性格又冷淡,而她的性格絕大部分遺傳自父親,即便是鬧崩之前父女倆也很少有話題可聊,所以她也習慣了。
但秦寒潇記得,父親的冷淡和沉默是從母親離家之後才開始的,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覺得,自己與其說是他的女兒,倒不如說是他的義務。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秦寒潇花了一些時間,來接受就是有父母并沒有那麽愛自己的孩子這個事實。
***
父女倆一通忙活,十二點的時候做好了一桌菜。
坐下來之後秦寒潇才發現,這一桌八個菜,幾乎都是她喜歡吃的,尤其是正中間擺的那道松鼠魚。她拿起筷子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是知道我今天要回來嗎?”
知道她今天要回家的人不多,周鈞喬悅和叢旭都不可能“告密”,至于顧輕洲應該也不能,秦父甚至都不知道她有過顧輕洲這麽個男朋友。
但秦父的表現都像是,他好像已經提前知道她會回來一樣。
“不知道,”秦父語氣淡然,“不過我總想着,可能哪天你會回來。”
秦寒潇有些呆愣。
所以,父親其實一直在等她回來嗎?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秦父起身去櫃子裏拿出了一瓶紅酒,還問了她一句:“能喝酒嗎?”
秦寒潇将視線移到那瓶看上去價值不菲的紅酒上,心裏隐隐地有了個猜測,半晌她點了點頭:“能。”
秦父“嗯”了一聲,拿出兩個杯子。秦寒潇拿過那瓶酒擰開瓶塞,将紅酒倒進了兩個杯子裏。
沒有對過去一年的回想,沒有對新一年的期望,父女倆各自喝了口酒就開始吃飯了。
秦寒潇低頭夾了根青菜,秦父就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電視裏在放去年的春節晚會,但是兩個人都沒看,打開電視似乎純粹是為了讓家裏有點聲音熱鬧一些。
秦寒潇一邊吃着菜一邊考慮着要不要說點什麽,就聽到秦父先開了口:“你瘦了。”
“要上鏡,不能胖。”秦寒潇低聲說道。她似乎聽到父親嘆了口氣,接着,自己的碗裏就多了個蝦仁。
“就一頓,能胖到哪兒去。”秦父的語氣第舊平靜而冷淡,還帶着幾分不以為然,“多吃點。”
“好。”
在這之後,氣氛又一次陷入短暫的沉寂。過了一會兒,秦父又問道:“有對象了嗎?”
秦寒潇頓時哽住。催婚還真是中國人過年的傳統習俗,她還以為父親不會關心她的終身大事,沒想到竟然也沒能免俗。她抿了抿唇回答道:“沒有。”
“沒有?”秦父看起來不太相信,“高中時候追你那個呢?”
秦寒潇面不改色地說道:“沒有,哪有這麽個人。”
“新聞上那些?”
“假的,都是緋聞。”
察覺到了秦寒潇對這個話題的抗拒,秦父頓了頓之後解釋道:“我不是要催你,你找不找都行,但是找的話一定要找個對你好的,別跟你媽似的找了個我這樣的。”
聽到前面幾句的時候,秦寒潇覺得父親可能還是關心她的。聽到最後一句,她的心一下子梗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反駁道:“你沒對不起她,是她不要你,也不要我了!”
“不許這麽說你媽!”秦父猛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面部肌肉因為憤怒而微微抽動着。
聽到他這麽說,秦寒潇的倔脾氣也一下子上來了。她正要反駁,卻不由得想到了顧輕洲那句“別跟他吵”的提醒。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争吵的沖動。她還是被顧輕洲影響着有了些變化,冷靜下來之後她低聲說道:“那不說她了,大過年的我不跟你吵。”
秦寒潇不能理解父親對母親無條件的維護,他不允許任何人對她有絲毫的诋毀,包括她這個女兒。
面對女兒的主動求和,秦父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拿起了筷子:“吃飯吧。你什麽時候回去?”
“初二晚上走。”
“嗯。”
勉強算是“相安無事”地吃了頓團圓飯,秦寒潇起身收拾了桌子,洗完碗筷出來之後發現,秦父出門了。對于他不打招呼就出門的行為,秦寒潇也沒在意,反正以前也經常這樣,她都習慣了。她準備回房間休息一下,早上起得太早,又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再加上吃完了飯,就開始犯困了。
回到房間之後,秦寒潇又看到了牆壁上那塊突兀的長方形。盯着看了一會兒,她鬼使神差地開始在房間裏翻找,最後在抽屜的底層找到了那張海報。那個抽屜裏放了一本相簿,是她從小到大拍的照片,數量不多,剛好能裝滿一本。
為了印證心裏的猜測,秦寒潇将那本相冊從頭翻到尾,果然發現裏面少了幾張。她拿出手機,動作熟練地輸入號碼,給顧輕洲打了個電話。
顧輕洲前腳剛找着包間,後腳就接到了秦寒潇的電話。他一邊接起來一邊進了包間,在江敬恒身邊坐了下來:“喂,寒潇。”
江敬恒一挑眉,臉上露出了幾分玩味。
秦寒潇冷靜地問道:“我牆上的海報是你摘下來的嗎?”
顧輕洲裝傻:“什麽海報?”
“原本貼在牆上,現在在抽屜最下面壓着的那張海報。”秦寒潇可沒打算讓他這麽輕易就糊弄過去,“還有我的照片也少了,是你拿的吧?”
話都問到這份兒上了,顧輕洲只能老實承認:“嗯,是我。”他有些奇怪,“你怎麽知道是我?”
秦寒潇慢條斯理地說道:“本來沒想到,但是我爸中午拿出來那瓶紅酒你給我送過。然後我發現,家裏的家具換過了,我爸自己是不會換的。還有我房間的那張海報,我爸應該也不會閑的無聊給我摘下來,還放到抽屜裏。我想了想,知道我家在哪兒,還能做這些的,應該就只有你了。”
顧輕洲趕緊沒皮沒臉地誇她:“你真聰明!大偵探秦寒潇!”
一旁的江敬恒一言難盡地看着他,真想一酒瓶子給他敲頭上。
秦寒潇不吃他這套,第舊十分冷靜地問道:“你摘我海報做什麽?”
“嫉妒,”顧輕洲回答的很幹脆,“不想看你房間裏有別的男人的海報,就摘了。”
“還給我放到抽屜最底層?”
“我沒直接扔了那還是我有氣量呢!”
顧輕洲理直氣壯的語氣都快把秦寒潇氣笑了。她又問道:“那你偷我照片又是為什麽?”
“話不能這麽說啊,”顧輕洲替自己辯解,“照片是你爸同意我拿的,不叫偷。”
秦寒潇有些好笑:“我就說我爸為什麽突然問我高中時候追我那個人,我高中都沒什麽朋友,是你跟他說的吧?”
“對,是我,”顧輕洲也承認了,“雖然我一開始跟他說的時候,他拿掃帚差點把我掃出去。”
秦寒潇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沒忍住笑出了聲。聽到她笑了,顧輕洲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他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沒跟你爸吵起來吧?”
“沒,”秦寒潇實話實說,“差點就吵起來了,但我忍住了。”
顧輕洲對着她又是一頓猛誇:“我們潇潇真是長大了,成熟了!”
“誰是你們潇潇?”
“你啊。”
秦寒潇噎了一下,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在幹嘛?”
“跟敬恒出來準備喝酒呢。”顧輕洲回答道。
“大過年的不在家?”
“晚上過,我沒事兒幹就出來了呗。”
聽到顧輕洲在跟秦寒潇解釋,江敬恒眼珠子骨碌一轉,感覺報複他的好機會來了。他眉頭一挑心生一計。而顧輕洲也看到了江敬恒臉上的表情,心裏暗道一聲“不好”,還沒來得及制止他,就聽到江敬恒大聲說道:“輕洲,跟誰打電話呢?人家漂亮妹妹等着跟你喝酒呢!”
……我操。
顧輕洲在心裏問候了江敬恒一句,火急火燎地想要跟秦寒潇解釋,卻聽到對面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去:“哦,那我不打擾你了。”
“寒潇——”
“別太累了。”
說完之後,秦寒潇就挂斷了電話。
江敬恒在喊完那一嗓子之後就湊了過去,所以也聽到了秦寒潇說的這一句。他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媽的,別太累了哈哈哈哈!我服了,秦影後真體貼!”
顧輕洲陰沉着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別逼我在大過年的這麽喜慶的日子裏揍你!”
“你也知道今天大過年的?”江敬恒沒跟他客氣,“大過年的我叫你出來喝酒,你倒好,喂我吃狗糧!”說完之後,他狐疑地問道,“你們倆複合了?”
顧輕洲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還沒。”
“哦,那就不算狗糧。”江敬恒大手一揮,又不客氣地嘲笑起他來,“這都多久了你還沒搞定寒潇?我聽你跟她打電話的語氣還以為你們倆複合了呢。”膩歪,真夠膩歪。
江敬恒在娛樂圈玩的這幾年,聽到的最匪夷所思的八卦就是顧輕洲是秦寒潇的前男友,尤其是,這八卦還是顧輕洲自己親口告訴他的。而跟秦寒潇的緋聞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江敬恒也終于明白,為什麽顧輕洲一開始總看他不順眼了。
顧輕洲輕點着酒杯一臉不爽地看着江敬恒:“本來快了,你這一搞我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別甩鍋給我啊,”江敬恒趕緊逃避責任,“那還是你不行。”想了想,他又覺得同為男人,說這種話似乎不太合适,便又改口,“不對,應該是你還沒打動她。再說了,她有這種反應說明她在意你,沒反應那才叫完蛋。”
顧輕洲沒否認,這話說的确實有道理,但要哄好秦寒潇就費勁了。
江敬恒好奇地問了一嘴:“你搞定你岳父了?”
“算是吧。”顧輕洲喝了口酒。
“我是真的很佩服你,”江敬恒由衷地說道,“搞不定她本人,就搞定她周圍所有人。顧輕洲,你這輩子的耐性和計謀都用在秦寒潇身上了吧?”
顧輕洲不以為意:“那又怎麽樣?”
江敬恒晃了晃酒杯,思考片刻之後說道:“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很好奇,我在跟寒潇剛認識的時候,她跟我打聽過一個人,後來我發現,她還跟其他人也打聽過,而你也打聽過這個人。”
“你想知道?”顧輕洲面色深沉地看着他。
江敬恒聳了聳肩:“要是你願意說的話。”
作為關系很不錯的朋友,顧輕洲知道江敬恒很會保守秘密,至少現在為止從沒有人從他那裏知道他和秦寒潇的關系。他喝了口酒,清了清嗓子之後緩緩地說道:“你說的那個人,是寒潇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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