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沉寂之水【x版】

天色還很早，穆寧破天荒沒有急着帶綠華和紅雲去礦洞裏搓符文，而是從雜貨店裏買了一疊紙和幾支墨筆，他想畫點東西。

游戲裏大家用日志記東西習慣了，方便得很，大多數玩家都懂得用日志直接制作簡單的立體投影模型，穆寧更是其中的行家裏手，只不過如果讓他畫比較感興趣的東西，他更喜歡用紙。

倒不是因為用紙畫得更好，而是他比較喜歡提筆在紙上畫東西的感覺，慢慢勾勒并一邊修改，算是個不錯的消遣。

上到高空平臺的穆寧穿過已經星星點點開出花朵的矮叢坐到平臺邊緣，溫暖而略帶濕潤的上升氣流裹雜着榕樹特有的清淡氣息吹過穆寧的袍角，掃過他的臉頰輕掀他帽檐。

感受風裏蘊含夏日特有的躁動和活力，端好鋪了淡黃色燈芯草紙的畫板，穆寧歪頭捏筆開始随心所欲地勾勒起線稿。

威斯勒南方的炎炎夏日中也只有這棵巨樹才能像參天綠傘一樣遮蓋出如此大片的清涼，偶爾從樹冠投下的條條光柱中微塵和小飛蟲翩翩飛舞，猶如聖光中翩飛的金塵，清幽柔美，讓人忍不住打心底裏生出喜悅和希望。

這樣美好的午後正是村長辦公規劃村子未來的好時間，但穆寧捏着筆不是在幹規劃榕村的正事，他在畫自己跟劉哲的小窩。

老實說，穆寧對于游戲中的住處并沒有太多要求，有地方安全下線就行。他也不覺得總住在旅館有什麽不好，起碼能把家務這項繁重的工作給省略掉。

但穆寧知道劉哲和他不一樣，即使劉哲很少跟他提關于他們房子的想法，但是每次進村不經意擡頭看到布丁貓布置得越來越溫馨的木屋小院時，劉哲都會不由自主樂悠悠翹起嘴角，問他在想什麽也不說。

不說穆寧也知道，劉哲高興，他在思考怎麽布置跟自己兩個人的小窩。

老實說，在穆寧這樣的建築設計半專業人才面前，劉哲私底下偷偷畫的那些“愛巢設計圖”跟幼兒園小朋友塗鴉沒太大區別，但不妨礙穆寧明白劉哲心裏的一點點想法，并且做點什麽來小小迎合一下。

穆寧的想法沒多複雜，他就是覺得哲子每天那麽用心為他哄擡首飾價格狂圈金幣，功勞和苦勞都大大的有，他有責任和義務來做點什麽去“獎賞”和“犒勞”功臣一下，及時清算，免得又把哲子功勞攢太大，要自己‘身債肉償’。

劉哲要是知道穆寧心裏的想法鐵定得哭成小白菜，敢情寧寧對他好不是真為了讓他開心，而是及時讓他“小開心”，防止他有機會和借口來“大開心”。

坐在兩百多米的高空平臺邊緣臨風作畫的感覺确實還不賴，穆寧很享受多露省炎炎夏日難得的清涼，筆尖在燈芯草紙上沙沙摩擦，流暢的線條流淌彙聚成一幅幅簡約卻生動的設計草圖。

蘆鴉森林邊緣，身穿金屬甲胄的劉哲正在灌木叢間緩慢穿行，抱着寶珠頭戴寬檐法師帽的約術爾拍打着青色嫩葉翅膀飛在空中注意着四周的動靜，時刻保持警惕。

劉哲跟約術爾接的任務來自一位穿着皺巴巴黑袍的巫婆，這位準備住進蘆鴉森林的巫婆在劉哲和約術爾的幫助下找到了一棵結實的老龍爪槐搭建她的樹屋，作為感謝，她說如果劉哲和約術爾能找到猩紅色野地甲蟲的殼交給她，她願意給一件自己的得意作品作為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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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哲不知道老巫婆修的什麽專業，也不知道她說的“作品”到底是什麽玩意，但要讨伐稀有怪物尋找材料的任務，獎勵豐厚當然不用懷疑，再說了，老巫婆告訴了他和約術爾不少附近森林的信息，穆寧說光這些可以用來标記在地圖上的消息就能讓他們避開不少危險，更別說能在讓以後出行中省下不少探路的時間和功夫，所以就算沒有獎勵，劉哲和約術爾也心甘情願再跑一趟腿。

根據老巫婆的消息，榕樹村外的蘆鴉森林跟荒原交界處生活着大量野地甲蟲，等級在四級和五級之間。

永恒榮光的地圖太過廣大，和大榕樹周圍的廣漠森林一樣，遠處荒原也人跡罕至，至今沒有玩家踏足，原因是玩家們一到達五級就立刻蜂擁去鎮上，所以新手村周圍五級怪物出沒的地帶玩家們幾乎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更別說環境複雜的野外。

從未有玩家踏足過的廣闊土地保持了最為原始的風貌，連NPC都極少遇見，劉哲很享受這種探索未知的神秘感。

走出被重重樹冠遮蓋的陰暗森林，視野豁然開朗。

陽光明媚，小塊青灰色碎石之間茂盛的野草在夏季特有的晴朗天氣中被風吹拂着搖擺出一道道起伏的草浪從遠方翻滾而來，滿眼與森林濃綠不同的豐富色彩和開闊的視野讓人身心舒暢。

劉哲跟約術爾在草叢間發現一條蜿蜒的清澈小溪，他們按着巫婆給的消息沿潺潺流水尋找大片野青菜聚集的地方，因為野菜也會吸引以它們為食的野地甲蟲。

讓兩個三級玩家去狩獵一頭五級的稀有野地甲蟲并不明智，但看到“大灰狼“和花妖精身上堪稱“豪華”的護甲防具，老巫婆任務發得非常幹脆。

潺潺流水彙進了一片淺淺的小池塘，清澈池塘邊的植物豐盛而茂密，有不少巴掌大的魚游來游去，劉哲和約術爾還發現了大叢野青菜和幾只野地甲蟲的身影。

這些披着淡青色厚重橢圓形背甲的家夥足有一米長，腦袋上頂着帶銳刺的鱷鉗，身下是六條結實有力的腿。

昆蟲甲殼在游戲中是優質的護甲材料和煉金素材，許多昆蟲的甲殼色彩豐富極為漂亮，是制作名貴珠寶的重要材料，有時小小一片甲殼就能值好幾金幣。

穆寧也不擔心劉哲他們幹不過野地甲蟲，雖然野地甲蟲厚重的甲殼能為它們阻擋大部分致命攻擊，但不會比狗頭人更難擊殺，畢竟甲蟲們缺乏智慧，只會依靠本能行事。

在游戲裏劉哲很難得把精打細算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致，收拾甲蟲的技巧跟剝野獸的毛皮還有剔骨取肉完全不同，但劉哲還是耐着性子堅持練習，摁着磨盤大小的野地甲蟲用工具全神貫注地撬關節剝甲克，野地甲蟲身上的重要材料收集得完完整整，也因為這樣的堅持，劉哲剝皮剔骨的技術、速度和效率都有所進步。

榕樹村裏穆寧的線稿有好幾幅，其中一張修修改改，最終勾勒出了坐落在高低錯落漂亮房屋之間的一座二層小木樓，小樓露臺上有一個不大的噴水池，旁邊是幾張斜放的小桌椅，隔壁爬着青藤的小樓有幾根枝條延伸過來為它添了些生氣，噴水池旁邊有幾棵低矮闊葉灌木，郁郁蔥蔥的綠色中點綴着星點花朵，唯一讓人眼睛一亮的是小樓後院隐隐露出的半棵鮮紅的鄉鈴花樹，花瓣飄落很是亮眼。

但這小樓還是太樸素了，跟周圍争奇鬥豔的漂亮房屋格格不入，說實話，它跟布丁貓的單層小木屋比都稍顯不如。

穆寧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沒來由畫出上輩子自己的住處，那是他最窮困的時候花盡心思一點一點收集材料自己建成的，不起眼，但是舒适。

後來那棟房子在動亂中被毀，他憑着記憶在廢墟上又蓋過一棟，占地大了好幾倍，添了許多珍貴的好家具，家裏的擺設和布置比原來上了幾十個檔次，卻再也找不到最初住在裏面安心和舒服的感覺。

穆寧伸手從畫板上揪下燈芯草紙煩躁地揉成一團，像是在捏斷仇人脖子一樣狠狠攥在手裏，捏得手都發痛。

很快穆寧就後悔了，小心地把紙攤開，仔仔細細抹平。

揉過的紙就算再次攤平也不免留下無法恢複的難看紋路，炭筆摩擦暈開讓紙上的小屋有些模糊和肮髒，整幅圖畫瞬間面目可憎起來。

愣了很久穆寧才伸手把皺巴巴的紙撕成碎片抛下平臺，微風中紛紛揚揚的紙片像雪花和白蝶一樣翩翩起舞，很漂亮。

穆寧下意識伸出手想抛個雷霆震爆把煩人的紙渣都炸成粉碎，但短暫的“持咒”和手勢之後什麽都沒發生，他才默默地收回手。

有些東西是根植在骨髓裏的，想改變，除非死。

盛夏的樹蔭裏似乎突然間冷得吓人，穆寧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把臉埋在懷裏。

這一刻，穆寧迫切地想要聞到溫暖鮮血的氣味，想要聽到哀嚎，想要看到胸膛被劈斬開骨渣和肉沫飛濺的樣子。

他緩緩擡起頭，把玩着手中散發奶白色溫暖光線的箭矢，一步步走下平臺。

在永恒榮光中并沒有所謂越級刷怪經驗加成的說法，太陽開始沉入視野極限廣闊的森林中，馬力全開火速越級刷怪的劉哲和約術爾已經合力殺死了近五十只野地甲蟲，身上的包裹早都裝得滿滿當當，經驗值也已經四級過半。

殺野地甲蟲越來越熟練是好消息，得到的材料豐富不說，劉哲還把幾片野菜地的位置和出産的種類都細細标記，下回過來能美美收獲一番，讓劉哲有點小糾結的是他和約術爾最晚明天中午就能到達五級趕上大部隊，到時候有競技場和副本要下，這邊豐富的物産和材料可能就沒有機會收集了，再加上猩紅野地甲蟲是白色品質珍稀類怪物，老巫婆自己也就見過一次，出沒也沒有固定規律，靠他和約術爾兩個人就算分頭找也很難在一兩天就找到，即使荒野邊緣的風景美得像畫一樣，幾乎時刻都有新奇和驚喜，但他更想和穆寧一起來探索，而不是花費太多時間做任務而耽誤和穆寧在一起的時間。

對于劉哲來說，看再美的風景和再刺激的歷險也不如坐穆寧旁邊來得幸福，哪怕就是沒話說，發呆都樂。

劉哲的歸心似箭并沒有以某種未知的方式心心相印給他朝思暮想的寧寧，此時正捏着二尺來長聖光箭在五級狼獾的栖息戳得昏天暗地的新村長寧寧抹掉額頭上細密的淡紅色汗珠，喘着粗氣把手裏透明的結晶揣回兜裏。

他殺得太多了，空氣裏都彌漫着濕潤的血霧，在穆寧臉上和身上蒙了薄薄一層。

狼獾又叫貂熊，身形像貂和熊的結合體，全身灰褐比狼略大，一般情況下晝伏夜出，抓點鹿或者小狼和之類的動物為食，威斯勒特産的狼獾身體側面有兩道象牙白色的弧形很像彎月所以又叫“弧月熊”或者“雙月狼獾”。

白月狼獾性情兇猛，是五級野獸中少有的強悍種類，它的毛皮質地很好，是十級以前玩家們可以獲的貴重皮甲材料之一。

普通情況下玩家要組滿五人小隊才有膽量去設陷阱暗算狼獾，即便是占得先機，被發狂的狼獾在混戰中拉一兩個墊背也很正常。

願意抓狼獾做寵物的威斯勒玩家不少，但跟普通猛獸不同，想要狼獾必須得抓幼崽從小馴養，因為抓成年狼獾做寵物野性難訓，不高興扭頭給主人來上一口兩爪十分普遍。

五級的玩家大白天專門獨鑽狼獾栖息地是活膩歪送死的經典寫照，但不包括穆寧。

穆寧蹲在地上用刀利落的剝皮剔骨，手法娴熟不沾絲毫煙火氣，然而地上橫七豎八大大小小幾十條血肉模糊的骨架卻把本來寧靜的樹林襯成了修羅道場。

不時有從樹幹上露齒咆哮的灰影飛撲過來，半空中就被穆寧反身伸手一支光箭從下颚戳穿斜釘在樹上，狼獾鮮血噴湧渾身抽搐，穆寧面無表情在垂死撲騰的身子上狠狠一抓，一束半透明的飄渺靈魂掙紮着被拉拽出來彙聚成一枚透亮結晶。

穆寧殺的還算順手，但還是太少，根本沒來得及感受下些許快樂那種淡淡的感覺就已經消失了。

穆寧失望地把收集材料的包裹裝滿之後就轉身離開，對他來說收集材料只是附帶，但卻很有必要。

以前有人告訴過穆寧“你不能為了殺戮而殺戮，你得有一個讓你能夠看得起你自己的‘目的’，或者說‘借口’”。當初那個人告訴穆寧的緣由穆寧早已經忘記了，但他一直記得殺完東西要收好材料放包裹，如果腰包已經放不下，就不能再殺了。

即使同是灰色品質的毛皮相比較也有優劣之分，穆寧包裹裏的毛皮無論是本身的質地還是狩獵和剝皮時候保持的完好度都遠超劉哲從玩家手裏收購的普通獸皮，狼獾肉也是不錯的烹饪材料，他覺得哲子大概會喜歡他帶回去的東西。

巨樹的陰影緩緩拉長，橘紅色的夕陽沉入森林盡頭，天空成群的飛鳥聒噪着返回巢穴，穆寧看到在巨樹下村口等他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翹起嘴角。

“寧寧你一定猜不到我今天帶了多少好東西回來。”劉哲得意地咧嘴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齒，燦爛得很。

“我也給你帶了點好東西回來，”穆寧過去勾住劉哲肩膀一邊往村裏走一邊說：“對了，今天給畫了個東西給你，”他掏出幾張紙沖劉哲晃晃：“看完給點意見，我再仔細改改，咱家蓋房要收集的各種材料可要靠你了。”

“！”劉哲先是一愣，随即狠狠抱住穆寧，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吧唧！”就在臉上親了一口。

“渾小子。”穆寧搓搓他腦袋。

“寧寧……”劉哲腦袋埋穆寧肩膀上聲音悶悶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