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這都不是事【x版】

清晨天色很陰暗，烏雲密布，穆寧喝了劉哲給他熱好的肉粥後洗漱出門晨跑，他喜歡清晨獨特的安靜和充滿生機的喧雜。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怎麽跟群樹鎮周旋，成功把自己手下的村子從群樹鎮還有公國這鍋大雜燴裏先摘出來，避避風頭。

榕樹村現在是一顆幼苗，而群樹鎮和公國就是壓在上面的大石頭，想要生長，就必須把石頭給推開。

玩政治動腦子并不是穆寧的特長，比起來機關算盡勾心鬥角，他更喜歡拿絕對強勢的武力來解決問題，拳頭大的才是爸爸，游戲裏尤其如此，只不過目前想動刺刀明顯不明智，他得慢慢想個周全的辦法。

“想什麽想，”回家以後劉哲摟着穆寧肩膀哈哈笑：“不就一群沒經驗的新嫩小貪官麽？寧寧交給我，看我怎麽玩死他們。”

劉哲自信滿滿，笑得那叫一個肆無忌憚，他壓根就沒有把群樹鎮如狼似虎的“周扒皮”們放在眼裏。老劉家世代經商，他小小年紀卻耶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這樣不成氣候的小喽啰他會沒見過？

“交給你？”穆寧不太放心：“我準備今天下午上線就跟他們提出私有村子，同時獨立，還是我自己來吧。”

穆寧有自己的想法，就群樹鎮那群狗崽子，給些金幣塞點首飾，只要一次性把他們喂飽了，以後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劉哲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使不得，使不得！”他抱着胳膊振振有詞：“像這種才起步的小貪，剛過了戰戰兢兢畏首畏尾的階段，正是獅子大開口的時間，你給多少也不可能喂飽他們，反而會讓他們胃口更加大！”

見穆寧在思考，劉哲繼續說：“等他們拿到東西以後百分百會出爾反爾不放榕樹村走，到時候被他們要挾住，要麽是咱們反抗去搞暗殺，要麽就是無止境的被敲竹杠刮地皮，總之不到把價值榨幹淨之前，想都別想離開。”

穆寧給劉哲說得頭都大：“要不然就雇人屠群樹鎮，請高級NPC輪人花費可能多一點，但是屠幾波以後自動就沒人再來管咱們了，私不私獨不獨都那樣。”辦法穆寧多得是，條條大道通羅馬，不見得就非要搞賄賂這招。

“……”劉哲頓時沒了聲，寧寧手段硬起來可比他狠多了。

屠群樹鎮固然解氣，但是牽連的無辜玩家和NPC太多，可能會埋下隐患。再說雖然是頭一次買兇，但費用想來也低不了，只能算是下下策。

榕樹村只是想在混亂的時候躲出威斯勒避避風頭，等根基紮穩以後還是要回來的，沒打算幹叛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而紙是包不住火的，萬一買兇屠上級管轄的城鎮抖出來，榕樹村不叛國也得叛國了，到時候絕對精彩。

“寧寧，我說真的，交給我，你看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劉哲把自己的意圖解釋了一遍，穆寧表情慢慢放松，最後眉開眼笑摟着劉哲脖子緊緊：“行啊哲子，有你的！”

劉哲說群樹鎮這樣的情況，咱們要走的話絕對不能主動走，因為主動走的話就是為了夾帶榕樹村財産躲開上級，即便劉哲有穩妥的賄賂方法達成讓榕樹村私有和獨立的目的，但是以後群樹鎮以後嫉恨榕樹村，處處使絆子是免不了的，一旦像穆寧說的全面禁止馬車從驿站經過到達榕樹村，那榕樹村照樣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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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得‘被踢出去’！”陽光大帥哥笑得很奸詐，穆寧已經心服口服，盡管哲子這方法聽起來又繁瑣又複雜，但不得不承認絕對是最最有效和沒有後患的選擇。

讓榕樹村哭喊着巴結群樹鎮卻被群樹鎮給踢出去這樣的陰招，也就哲子這樣的家夥才能想得出來，到時候榕樹村就算再怎麽發財，群樹鎮最多只是悔不當初，而“嫉恨”這玩意是絕對不會有的。

“所以你不能出面，得我去，”劉哲打了個響指繼續說：“只要別讓他們知道你就是新的預備村長，等獨出去以後才立刻卡時間點把生米煮成熟飯，他們就算不高興也沒話說，畢竟你是獨出去以後才上的位。”

盡管有些細枝末節穆寧還沒聽太仔細，但是他已經對哲子十二萬放心，說實話，哲子随便使出來的這些小技巧，比自己的手段何止高超了一個檔次？

“我是不是不适合當村長？”穆寧躺沙發裏：“我以前就顧着打架，其實我沒帶過隊，更別說這麽一大波人……”

說實話，手頭底下有一撥人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好，現在村子是他的，他總忍不住想這想那瞻前顧後，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适合坐在這個位置。

“交給你吧，你來的話會比我好十倍。”穆寧跟旁邊正哼歌給他削蘋果的劉哲說。

“別介啊寧寧！”劉哲笑了：“你現在還沒适應，而且咱們人少，你自然習慣一把抓，等咱們稍微湊起來點人，到時候有了分工，你就能輕松起來了。”

“但你比我适合。”穆寧還是覺得就哲子這水平，有現在的基礎，駕馭着榕樹村飛黃騰達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以後絕對成大氣候。

穆寧願意把自己很用心建設的村子交給他，這讓劉哲笑得跟吃了蜜糖一樣開心，但是他并沒有接棒的想法：“只是個小村長而已，哪還有合适不合适的說法？”他用額頭碰碰穆寧額頭：“再說我的還不就是你的麽？”

“……嗯。”

要說哲子對他這麽好，他一點感覺都沒，那絕對是假的，至少現在哲子靠在他身邊摟他的時候他不會覺得不舒服，一些親昵的舉動也并不覺得違和，只不過穆寧自己的心情依舊在搖擺不定。

可能是因為總有事做，很少一個人，最近他很少有煩躁和不安的感覺，而且他能感覺到自己心情好了不好，也開朗了很多，這種感覺很不錯。

另一方面，穆寧也為自己的轉變感到不安，他覺得自己在被看似美好的假象蒙蔽，而殘酷的現實卻早晚有一天會到來。

預知未來并不是件幸福的實情，比如穆寧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不了多久自己的麻煩就要上門了。想到這，穆寧原本因為劉哲分擔而輕松愉悅的心情也消失殆盡，沉默了下來。

歡樂和享受都是短暫的，只有痛苦和孤獨才是永恒。

劉哲感覺到了穆寧的消沉，但他無能為力，只能緊緊胳膊，試着用自己的懷抱讓寧寧感覺到多一點溫暖。

蚊子和斌哥給穆寧打來了電話說中午九人組有小聚會，叮囑穆寧和劉哲帶好啤酒，大家在湖畔燒烤。

“大陰天去燒烤？”穆寧很懷疑，掃了眼天氣預報：“預報百分之四十的幾率要下雨。”

“那不是還有百分之六十幾率不下麽？”斌哥樂呵呵地說：“就這樣，兩點見！”

“日！淋雨怎麽辦？”劉哲湊過來：“換別的吧，室內玩排球怎麽樣？”

“吳媽米亞，專門沒讓他帶傘。”

“喔……”劉哲愣了一下：“那我們沒問題了，兩點湖畔草地見。”

叫米亞的男生不是九人組的一員，想也知道是吳媽為了确保燒烤的有序進行強行把他拉來。

穆寧也想起了這個叫米亞的男生，吳媽不許他帶傘是有原因的，因為這小子邪門得很，下雨天他要是不帶傘出門，十有八九大雨會迅速變小雨并且停掉，而他前腳進門，後腳雨就跟着瓢潑似地下，仿佛要把剛才憋住的分量全都補回來一樣，所以經常見到他前腳踏進教學樓門，後腳走慢的同學就哭天喊地給淋成落湯雞。

偶爾幾次還可以說是巧合，而次次回回都被碰上，就只能用“邪門”來形容了。

那男生比較內向，很少跟別人交流，他跟吳媽還有劉哲在同一片別墅區長大，也就吳媽能把他給揪出來。

以前大家想下雨天出門玩的時候吳媽都帶他出來當“晴天娃娃”，屢試不爽，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所以這次聽到吳媽帶了“晴天娃娃”出來，大家都瞬間放心。

穆寧跟劉哲到的時候茉莉、吳媽還有梁媛三姐妹已經到了，正有說有笑從盒子裏取材料準備生火。旁邊一個從車上放下搬東西的男孩看到穆寧和劉哲過來，友善地招招手。他穿了件沒圖案的白色T恤，一條淺藍色牛仔褲和夾腳拖鞋，清爽利落，頭發軟軟趴在頭上，看起來像個溫順的小動物。

跟花枝招展的三姐妹還有穿得十足張狂，戴着墨鏡耍帥的劉哲相比，這個同樣家境殷實的男生格外樸素。

“能把這小子從游戲倉裏拉出來真不容易，”吳媽揮了揮手裏準備用來切的青椒：“除了吃飯上廁所，其他時間全都躺游戲倉裏，像植物人一樣。”聽到她說話，被梁媛叫“晴天娃娃”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嘿嘿笑：“這不是來了麽。”

劉哲和穆寧一起過去搬東西，米亞也跟劉哲聊天，說你好幾天都沒在家，我還想找你一起出去玩的。

劉哲說現在他跟寧寧住在一起，為了打游戲，說完樂呵呵頂頂穆寧的肩膀。

“喔……我也在玩永恒榮光。”看得出來他很內斂，所以并不多說話，只是側頭過來看穆寧，友好地一笑，穆寧也點頭，穆寧刻意忽略了笑容裏小小的羨慕和嫉妒。

朋友的朋友未必就是朋友，至少穆寧跟米亞就不算。兩輩子，他跟這個溫和腼腆的男生都沒有什麽交集，而且一直也沒有什麽共同話題，所以從沒有單獨說過話。

阿斌和小魚還有蚊子、叫叫他們過來的時候穆寧幾個人已經生好火，連肉串都已經穿好，就等開烤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蚊子得意洋洋。這小子硬要開車，結果害大家遲到，梁媛一個箭步沖過去照PP就是狠狠一巴掌。

“彈性怎麽樣？”茉莉的聲音永遠是甜甜膩膩，跟蜜糖一樣。

“還不錯！”也不理會蚊子捂着PP裝模作樣嗷嗷叫，梁媛笑得很猖狂。

吳媽說你們這些人魚蝴蝶确實越來越不像話，以前可不見你們遲到，真中了兩族娘化結界的招？

四個男生羞得面紅耳赤。

來燒烤一共十個人，三姐妹跟穆寧和劉哲都是人族，米亞是人族馴獸師，只有阿斌和蚊子游戲裏是海妖，也就是美人魚，而小魚和叫叫是蝶翼人。

海妖和蝶翼人這兩個種族都跟白精靈一樣是出了名的唯美細膩，女玩家數量爆棚，大環境陰盛陽衰，連帶着男玩家們氣場也多少要受點影響。

劉哲在游戲裏學會的烹饪技巧在現實生活中用得有模有樣，肉塊的大小和蔬菜的搭配恰到好處，這回的燒烤大家都吃得很盡興。

“晴天娃娃”的說法沒摻水，黑雲烏壓壓頂在頭上，三小時，硬是一滴雨都沒下。斌哥幾個人跟同學正組織學校的游戲公會，開學他們就是高三，學校裏他們最大，號召力十足，響應的同學非常多。

“穆寧劉哲你們有沒有興趣？”蚊子提着肉串邊啃邊安利：“到時候選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開山立櫃抗旗放炮，咱學校各種族的同學聚起來也是股不小的勢力。”

其他學校大都早有聯絡了，許多學校都是紮堆抱團出生在同一個種族的同一個地區，現在游戲裏松松散散的大型組織裏有不少都是這樣的學生組成的。

“不了，我跟寧寧自己找了地方落戶要建自己的小勢力。”劉哲一口回絕不在阿斌的意料之外，因為劉哲從小就獨，不愛當別人跟班，就算邀請到了也是跟自己競争大位的，自己已經有許多強力的競争對手了，還不如跟劉哲守望相助比較和諧友愛。

三姐妹持觀望态度，但按照吳媽照顧劉哲的護犢子程度，十有八九會忍不住過來投奔劉哲。來當人形圖騰柱的腼腆男生也表示想和朋友一起玩，不想加入學校的隊伍。

九人隊分了兩撥，但大家也不介意，只是個游戲而已，大家從小到大這麽多年的感情，才不會因為游戲裏分開的小小問題受影響。

閑聊期間米亞‘無意間’透露出自己也出生在威斯勒，而且也在多露省，劉哲大為震驚！

“這麽巧？你不早說！”早說的話大家就能一起玩了。

米亞笑得很腼腆，他當然是問過女孩們以後才到威斯勒的，至于為什麽會火急火燎買游戲倉，又匆匆忙忙到威斯勒，大家沒有問他，他也沒說。

劉哲很高興米亞也把出生地選在多露，他跟米亞說：“游戲裏加好友，有空的時候來找我和寧寧玩！”

多露省面積比整個加拿大還大出來半圈，米亞在所在的地方跟榕樹村距離絕對說不上近，坐馬車要将近二十天，現在很少有玩家舍得耗費二十天在馬車裏，就為去找朋友一起玩游戲，因為二十天足夠把玩家們的實力拉開不小的檔次。

能看出來米亞有些失望，他問劉哲要不要一起在其他地方碰面，大家重新找個好地方紮根落戶，但劉哲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也只能微笑着說沒關系，以後有的是一起玩的機會。

回來開車到半路的時候才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仿佛老天爺憋悶了許久的一泡尿終于有機會暢快地撒出來一樣，雨越下越大，很快密集的雨幕就幾乎要遮擋行車的視線。

這樣的大雨中視線不好，開車很危險，劉哲把車泊在路邊跟穆寧有一句沒一句聊天。

大雨的轟隆聲和車窗外白茫茫一片讓穆寧心情很放松，劉哲聽他講威斯勒公國的背景歷史。

從公國的誕生到鎮國神獸，再到四個行省，又講到各省的代表魔獸和象征精神，各行省的宏偉建築和風光秀麗的寶地穆寧都珍娓娓道來，各種傳說和秘聞也如數家珍，劉哲聽得津津有味。

“我們多露省的代表魔獸‘晶角水蹄鹿’真有你說的那麽漂亮麽？我想早一點去看看！”

按照穆寧的說法，嘉德第一次大混戰爆發的時候水蹄鹿就會滅絕，從此再也見不到，所以劉哲想在還能夠看到的時候趕快一睹這些水系靈鹿的優雅風姿。

從穆寧的講述的語氣不難聽出來，他講威斯勒的風土民情和歷史的時候充滿着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歸屬和自豪感，就跟一個人在向別人介紹自己家族和家鄉的歷史一樣，全然沒有他平常表現出來的對威斯勒劣根的鄙夷和蔑視，或是對威斯勒貧窮的不屑一顧。

聽穆寧的講述劉哲已經知道，威斯勒是在十多年以後才迅速崛起成為富庶之地的，而在那之前，穆寧已經在這片“貧窮”而“落後”的土地上生活和游歷了十多年。

在那期間穆寧去過嘉德的很多地方，和其他玩家一樣，他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但每一次威斯勒戰争爆發或是遇到危機他總會回來，或許因為即使威斯勒再貧窮和愚昧，依舊是他在游戲中難以割舍的故鄉。

可能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在寧寧上輩子跟他一樣的威斯勒的玩家們才沒有抛棄在別人看來都“無藥可救”的威斯勒，固執地紮根在這片土地上，滋養它，守護他。

穆寧以前總會繞過威斯勒亡國跟他死亡的部分，劉哲一直也沒逼問，或許是因為穆寧覺得劉哲不會理解他的感受，所以他寧願不說。

這一次，劉哲有幸聽到了他從未接觸過的部分。

第二次浩劫爆發，原本防禦着恐怖異界生物的四扇界門被攻破兩扇，戰争空前慘烈，整個嘉德淪為人間煉獄。

無數來自各智慧種族的玩家和NPC争相逃離艾瑞斯納姆世界的中心——嘉德，向從未被探索的“外環”進發；而與此同時，大批堅守崗位的玩家們因為複活點被毀而删號，數不清的NPC從此消失在艾瑞斯納姆無限寬廣的天地間；離界門并不遙遠的威斯勒公國首當其沖，在曠日持久的恐怖戰鬥中威斯勒護國神獸為維持已經開始奔潰的大地被迫陷入永久沉眠，本應萬古長存的威斯勒公國也在短暫的輝煌後于彌漫的硝煙和地裂天崩中轟然倒塌。

彼時現實世界和艾瑞斯納姆的鏈接早已經完全，再也沒有“游戲”和“現實”的說法，一旦複活點被毀，不論玩家還是NPC，死亡以後就再也沒有複生的機會。

戰火還在燃燒，擁有“世界軸心”之稱的“聯盟塔”終于蘇醒，對肆虐的異界生物展開全面反攻，收複失地，撫平大地的創傷。

幸存者們前往更加廣闊的外環開始探索從未被智慧生命踏足的蠻荒之地，重新建設家園，繁衍生息。

希望的火種依然在大地、海洋和天空延續，然而那些已經熄滅的，都已不再。

從此，再也沒人知道，艾瑞斯納姆曾有過一個叫【威斯勒】的貧窮國家存在過；再也沒人知道，一群玩家、NPC和魔獸們組成的輝煌聯軍曾為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堅守過多露防線七十天，在鮮血和火焰中固執守護這片已經筋疲力竭的蒼茫土地，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再也沒人知道一個名叫【風舞者】的雷魔法師來過，看過，愛過，恨過，妄想過，抗争過，戰鬥過，失敗過。

或許真的有過那麽一刻，穆寧也和無數戰死的玩家一樣想過“要是能讓我重來一次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