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如果說亞爾曼和西絲麗雅的戲是亞爾曼為自己正名的機會、讓劇組人員開始點頭道“昨天肯定是出了什麽意外特別不在狀态”的話,接下來亞爾曼和莫一笑的戲演起來才是看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
凡森在卓的地方養傷,稍微好了一點就想出去找個工作給卓補上房錢。卓雖然對他兇巴巴的,但其實一直也沒趕走他告發他,凡森慢慢覺得卓是個好人,不能欠他錢。凡森沒有身份文件,不敢去找正經工作,只能跑到黑市,找到一份在賭場清潔的工作。結果才幹了兩天,就碰到了卓——被一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老男人摟在懷裏的卓。
卓在劇中的身份是個少年淪落風塵的妓子,但凡森一開始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是在他逃跑中給他個住所收留他的刻薄少年。觀衆跟着凡森的視角,也一直不知道卓是做什麽工作的。
直到這一刻,黑發的如同瓷娃娃般精致的少年被一個肥碩的男人用油膩的手指揉搓着,還得保持着淺淺的笑容,故作嬌羞地躲避着,艱難地躲開那只手在大庭廣衆之下令人難堪的亵玩。
莫一笑輕輕咬着嘴唇,臉上的表情顯出三分隐忍,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口中的聲音帶着刻意的嬌媚,尾音帶着一點粘膩:“莫特先生……您專心看着牌啊……我們回去再……”
“哈哈,寶貝,不妨事!即便我一眼不看也能贏得他們嗷嗷叫!”不知名的身體圓滾滾的男人發出有些猥瑣的笑聲,一張肥頭大耳的臉湊近莫一笑,作勢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莫一笑微微調整身體,配合着對方,讓這看上去是很實在的一口,心裏卻忍不住想,人不可貌相這話有時候真對。亞爾曼那人模狗樣的會借着拍戲揩自己油,這位沒什麽名氣的特型演員長得猥瑣,演的這幕戲也猥瑣,但動作都是點到為止,如果八分的動作就能演出十分的效果,那就絕不多一分,堪稱紳士。
少年手臂挽着那只頂他大腿粗的手臂,口裏說着奉承的話,哄得那人開心地發出粗啞的笑聲,他自己的頭卻微微偏轉,偏向遠離男人身體的那一方,然後他的頭就僵住了,眼睛隔着憧憧的人影呆呆地看着前方——
凡森拿着抹布,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着他。
少年清秀白皙的臉上晃過了難堪的神色,他猝然轉回頭,把自己小巧秀美的頭顱埋進了身旁男人肥碩的胸口,換來對方哈哈的大笑:“怎麽了寶貝?這麽撒嬌……啊!!!”
卓一個激靈擡起頭來,正對上凡森嘴唇顫抖、說不出是痛惜還是失望地臉。強壯的幹體力活的男人剛剛大步沖過來一拳就砸在了那口肥豬的臉上,另一只手拽着少年的胳膊,粗暴地把他硬生生從那肥碩的人懷裏拉起來,然後就再沒給他一個眼神,像是扔垃圾一樣把他甩到了一邊,自己則又沖上去對着開始罵罵嚷嚷的那個男人厮打起來。
飛蟲攝錄儀分成了兩撥,分別盯着男一號和男二號。
黑發的少年維持着被甩出來的姿勢半躺在地上,聽着不遠處那似乎很遙遠的毆打聲,忽然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他一只胳膊撐在地上,手肘擡起,做出一個發力的動作,似乎想要撐着身體站起來,但卻又頓住了。他的臉上是恍恍惚惚的神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那只胳膊又慢慢地放松了,手肘垂了下來,服帖上冰冷的地面。
他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化了,眼睛微微轉動,睫毛慢慢揚起,似乎注視着什麽地方,又似乎只是一個臆想中的遠方。
攝錄機的鏡頭裏,那雙眼睛的焦距一點點模糊起來,少年明明沒有眨眼,臉上的肌肉沒有什麽變化,就這麽大大地睜着眼睛,那雙黑色的眸子裏,就一點一點地泛起了水霧,然後就在你覺得他會哭出來的下一秒,少年驀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那雙眼睛裏已經什麽都沒有。是的,沒有淚水,也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到極點的一雙眼睛。然後那雙眼就又變了,它輕捷地一眨,微眯的眼尾裏就斜出一點嘲意,配合着倏然輕撇的嘴角,仿佛是一個短促到來不及形成就又化開的諷笑。不知是在笑誰。
少年雙手撐在地上,慢慢站起身子,靠在賭場的牆上,默默看着凡森和那圓胖男人的撕打——現在已經發展成了很多人一團的群架。而他就這樣冷眼看着,姿勢和當初靠在那破舊房間門口,問凡森要財物時的姿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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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奧利弗這一聲喊得心滿意足,“這一幕過了過了!亞爾曼,一笑,你們兩個都很不錯,特別是一笑,哈哈,你把卓真是吃透了!”
“謝謝導演誇我。”莫一笑眨眨眼睛,一瞬間周身的氣息就輕快起來,他笑着謝過導演,走回座位上,“今天還有一場就能收工了。”
“哈哈,今天效率高。”奧利弗也是心裏爽快,不管這幫人昨天給他鬧了什麽幺蛾子,今天這樣他也沒別的要求了,但想想不能演員這麽早就放松,又故意繃出嚴肅的樣子,“後面那場難度不小,別太輕松!”
“好好,我知道,都聽您的。”莫一笑作勢做了個揖,又讓奧利弗一頓開心。劇組人員看着奧利弗又是拍肩膀又是大笑的愉悅表情,看着那看上去還很青澀的少年也滿是驚嘆。別看這年輕人現在笑得乖巧甚至有點羞澀,但站在場上卻是千變萬化讓人迷惑讓人心憐偶爾也讓人鄙棄的堕落玫瑰。
這天最後一場戲是莫一笑第一次和亞爾曼、西絲麗雅一起演,而且不止他倆,還有男三號等人,是一場群戲。
酒館的地下室裏,一盞昏暗的油燈只能勉勉強強映出人們的面孔。牆上生着黴菌,一整個屋子裏除了一張油膩膩的木桌和幾條昏暗的長凳再無什麽擺設。但這狹小破爛的空間裏卻擠了幾十號人,他們大多是男人,身材樣貌各異,穿着卻同樣破舊。房間正中央的木桌上正堆滿了奇形怪狀、散落着的各色零件,還有一些邊緣已經卷毛了的、紙質極次的地圖。一些鵝毛筆和墨水瓶夾雜其間。
凡森手裏拿着羽毛筆在發黃卷邊的地圖上做了什麽标記,然後左右看看,和其他人解說他對于起義的規劃。另一邊,男三號詹姆斯用一雙近視的眼睛仔細地盯着手上的零件,周圍還有其他幾個男人聽着他極快的語速,不住說着“慢點說”,手上組裝着那些小玩意。
“你們這樣不行!——哎呀!這些男人們,忒粗笨了!”奧萊娜的聲音清脆,手上搶過一個男人手裏的零件,組裝起來,然後挑着眉毛露出一個明麗的笑容,“看,我說了,別總看不起貴族小姐。”
幾個大男人撓着頭含混過去,邊上正看着地圖的凡森擡起頭來,隔着人影與奧萊娜的視線相遇。兩人這時已經是兩廂情悅,一個對視都帶着滿溢出來的芬芳甜蜜。
一個蜜蜂攝錄機給了卓一個鏡頭。他看着不遠處的兩人,眼睛裏的神色很複雜。是祝福,也是自慚形穢的卑微;是羨慕,卻又做出不屑一顧的驕傲;是渴望,卻從不承認自己身上還有對愛情這種無用玩意兒的向往……
“嘿!”一個小個子的男人“砰”地推開地下室破爛的木門跑進來,扶着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是貴族佬們的騎士……撤!快撤!”
熱鬧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了凡森。此時的凡森早已不是剛剛逃亡時的卑懦模樣,盡管衣着仍是底層人的衣着,但眉宇之中已有了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勢,眼底的光芒明亮:“我們撤!”
“我的零件怎麽辦?”男三號詹姆斯緊緊抓着手裏的東西不放,“我絕不放棄它們!”
經過蒸汽機車和蒸汽坦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技術宅有多麽天才和重要,他的固執讓其他人為難起來,一群人開始七嘴八舌地勸,然而就連凡森——這個在他為完成發明去偷煉金術師的東西而被對方追着打時救下他的人——都無法讓詹姆斯改變主意。
“我要把這些全都帶走!”他嚷嚷,“你們不知道這些有多重要!計算機!懂嗎?計算機!我可以拿它來算一枚巨石怎麽砸在那群混蛋的腦袋上!”
其他人還在苦口婆心地解釋,但凡森卻知道對詹姆斯來說,即便是生命也比不上他的發明重要。
“有沒有什麽辦法——拖住外面那些家夥?拖住他們!”他命令着,手指在腦袋上快速的敲擊——這象征着他在迅速思考。
“我來吧。”一個人忽然出聲,人們看向他,旋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去。”昳麗的少年微微揚起下巴,表情裏有一種可以稱之為驕傲的東西,“我一個人就可以攔住他們。”
他說的斬釘截鐵,讓人不自覺就想要相信。
“你可以?”凡森的眼睛看着少年。
“我可以。”五官精致的少年仰頭看着凡森。在擠滿了人的地下室裏,在兩人之間隔着那麽多人、雜物的環境下,他仰頭看着他,目光筆直沒有絲毫分叉,就只看着那個人,好像這裏只有他和他。他的回答幹脆、利落,尾音帶着一點上揚的語調,幾乎說得上铿锵了,而明明,這個少年說話的聲音一直是有些軟糯的音色,帶着一絲說不出的風情味道。
“會回來?”
“會回來。”
他注視着對面的男人,眼睛裏有某種貪婪的感情,似乎是貪戀着對方的注視和關切。明明那曾是喪家犬般惶惶的一個人,只能靠他的庇護偷生,但如今卻成為領袖,站在這裏,指向一個光明的未來——他想也沒有敢想過的未來。而這個人,卻一點點把這個未來擺到了眼前。
卓的眼睛裏有奇異的感情。
凡森只看得到少年如同燃燒着一般的黑色眼瞳。它們像兩顆爆發的星辰,太灼熱了。他心裏一頓,但還是選擇走過去狠狠拍了兩下少年的肩膀:“去吧,記着,你說了回來,別想着拿小命去填——兄弟們,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詹姆斯這些零件!”
“好!”
熱烈的呼應聲中,衆人迅速地收拾包袱。
蜜蜂攝錄機分出一只,跟在了少年背對衆人離開的影子裏。
卓一個人走向地下室的門,走向外面——這裏掩藏在酒館的地下,給他們報信的正是酒館的活計。地下室有一條通往外面的通道,所以,凡森他們只要收拾得快,趕在搜查的人進入地下室前撤走就行。
這樣想着,少年快步爬上狹窄的樓梯,轉身匆忙的鎖住了身後通向地下室的通道——他已經聽到騎士們身上盔甲碰撞的聲音——他們已經進入了酒館!他來不及多想,胡亂拉過幾把掃帚擋在通道前面。
“……沒有叛黨?”趾高氣揚的騎士正在逼問之前報信的酒館夥計,他并不相信地用一雙鷹一般的眼睛掃視着這個狹窄的空間,“明明有人舉報你們這裏出入可疑人士!——那裏,那扇門通向哪裏?鑰匙給我,打開它!”他指向了剛剛被卓鎖起來的通道。夥計一臉驚恐地搖着頭,卻阻擋不住騎士:“不給我鑰匙?那我就一劍劈了這鎖!”
“騎士大人這麽心急做什麽?”輕飄飄的笑聲仿佛靈蛇一樣,說不出的風情妩媚,“那是小的做生意的地方啊……酒館嘛,酒都大同小異,您覺得這裏靠什麽留回頭客呢?”妖精般的東方少年輕笑着偎進那冷冰冰的盔甲,微微垂落的眼睛裏卻帶着殺機和荒涼。
“好!卡!這一場很順利!”奧利弗導演爽快地聲音響起。
下一秒,一臉風情的少年就恢複了清澈的眼神,邁着長腿跑到休息區抓起一個本子唰唰唰寫了幾筆,然後一個箭步橫到了西絲麗雅的面前:“8:1哦!”
西絲麗雅: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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