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關飛白狠狠往肚子裏灌了兩大杯涼茶，這才勉強維持住表情不要暴怒。

他看了一眼面前少年誠懇的樣子，理智略略回爐，也清楚不會是莫一笑。這麽搞對他百害而無一利，除非是莫一笑腦殘，否則不會主動掀起這事兒。

但是他心裏有氣，說遷怒也好懷疑未褪也好，總之沒有理會莫一笑，只是用冷得像冰一樣的語調問那工作人員：“簡單地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我不相信随便什麽人說‘莫一笑是《千闕》主角’都會有人信，能變成現在這樣，是什麽公司或者大V發的聲？”

“不是，關導。爆料的還真不是大V，就是一個一看就是新號、關注在此之前為0的號……但是他上了拍攝圖。”

《千闕》的拍攝瞞得再仔細，大致什麽背景還是會透露一二的。編劇胡不思在動态裏說過，這是個古裝權謀劇，主角是皇帝，男二是攝政王，女主角是馨妃。

而這一次，這個爆料人在莫一笑的評論區發了很多張圖。

裏面莫一笑穿着顯然是皇帝才能穿的五爪金龍的皇袍，坐在那兒閉着眼睛任由化妝師動作，而在他身後，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另一個男人的身影。高大修長的身形，俊逸的側臉，不是祁景言又是誰？

結合祁景言近期的工作內容，再加上《千闕》男主角的身份，這照片無疑讓這人的爆料顯得可信度很高。

假如僅僅是這一張照片還可以說是祁景言去某個莫一笑飾演皇帝的劇組探班，那麽接下來的五六張照片就将這微弱的可能性也粉碎的一幹二淨。

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認出人物的關飛白和莫一笑兩人說話的場景——莫一笑身上還穿着龍袍。

胡不思對祁景言和莫一笑講解劇本的場景……

六七張照片，不同的角度，大多比較模糊，似乎只是倉促間的掠影，卻足夠證實那條令人驚駭的爆料。

“砰！”

關飛白的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力道讓桌子狠狠震動，放在桌上的茶碗猛地翻倒，流了一桌子的茶水，然而沒有人看一眼。

關飛白臉上呈現出一種令人心驚的鐵青，鼻翼扇動，似乎不得不極力喘息才能壓下他心頭的怒焰。

“查！”那聲音如同磨砂紙刮過毛玻璃，帶出粗粝的猙獰，“這是劇組的人！一定是劇組裏的人！給我查！”

Advertisement

“是，是，關導！”那個劇組人員被他吓得聲音都在抖，除了喏喏應是連個屁都不敢放。莫一笑看着平時只是個有些嚴厲的清癯老人這幅樣子，也覺得頭皮發麻，竟然一時不敢吱聲。

“關導。查洩密的人固然重要，但當務之急還是迅速止損。”

微沉的男聲響起，莫一笑猛地回頭，就看到那男人投向自己的、安撫的眼神。

“現在網上的聲音很不理智，這麽下去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千闕》這邊最好還是官方發個聲明，亡羊補牢。”

祁景言眉頭微鎖，但臉上卻保持着難得的沉穩和平靜，莫一笑看着他逆光走過來，怔怔地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已經讓我的工作室迅速商讨拿出聲明草稿，二十分鐘之內應該可以完成。等一會兒關導你看一下是不是合适，合适就讓負責《千闕》官宣的發布一下。我這邊會以工作室的名義和個人的名義發聲，澄清問題，避免粉絲們過激的行為。”

他的聲音裏有一股讓人鎮定的感染力，讓人焦躁的情緒似乎被一只寬大的手掌輕輕揉平。因為事态緊急，他說話時語速不慢，但聽在耳朵裏，就讓人覺得這人智珠在握。

好像……他站在那裏，就能安心。

連關飛白也被他三言兩語說得平靜不少，一拍腦門失笑：“對了，剛才忙忙叨叨我都忘了你不但是演員，還是這劇的投資方，你說是你選的演員，想必你那些粉絲就能安分不少。”

他長出一口氣，幾分猙獰的臉色終于淡了下來。

對那邊站着的工作人員道：“既然善後的事情有景言幫忙，你們就抓緊把那個蛀蟲抓出來！我倒要看看是誰違反了合約做出這種龌龊的事情！”

這劇組裏每個工作人員，不論是演員還是送盒飯的，都簽了保密條款，這次這個人一搞，完全打亂了劇組的宣發計劃。往小說是給劇組造成不少麻煩，往大了說……誰知道不當的輿論引導會造成怎樣的經濟損失？

想到這一顆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關飛白就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胸口起伏不定地咬了半晌牙，等那工作人員走出去老遠才平複下來。一眼瞥見莫一笑站在旁邊，這會兒也有些愧疚。

“小莫，不好意思，剛剛我氣得上頭，語氣不大好……”

“沒事沒事。”莫一笑沒怪他，《千闕》是關飛白一集一集精細打磨的作品，出了半點幺蛾子他都要生氣，更別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您也消消氣，事情已經發生了，您急也沒用。氣大傷身，咱們後頭進度還指望您呢。”

關飛白嘆了口氣，也無心再說什麽，揮揮手讓他先回去歇着，別貿然發聲。

莫一笑從導演休息室出來，就看到剛剛說讓工作室解決問題去的那男人等在門口，腳下頓了頓：

“你怎麽在這兒？”

“等你。”

那男人戲服還沒換，一身墨藍的親王補服，接了假發的長發飄逸如魔雲，長身玉立，君子匪然。

明明是劇組亂成一團的時刻，他眉間竟淺淺汪了一汪笑意，逆着光站在那裏，對他說一聲“等你”。

莫一笑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他看過的那個、祁景言扮演的男主角将女主角攬在懷裏的全息電影，眼前的男人神色與入戲時并不相同，語氣也不是那種荷爾蒙打翻了的着意誘惑。

——但他就像是當初代入女主角視角被壁咚一樣，肋骨下頭慢慢鼓噪起紛亂的心跳。

“你想要怎麽做？我需要做什麽表态？”

莫一笑和祁景言并肩走着，身後跟着宏毅和張晉，知道他們兩個有話要說，沒有打擾。

“你不用說什麽。”那男人微微低頭對上他疑惑的眼睛，“這時候多說多錯。你謙虛，他們說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自信，他們說你打腫臉充胖子；你說感謝我，他們腦補你抱大腿；你說感謝關導，他們會說你用家族施壓玩潛規則……”

莫一笑苦笑不已：“你還真是了解黑子的套路。——但你少說了一句，我不說話，他們會說我裝死、慫。”

“你不說，但我可以說。”祁景言輕笑了一聲，揚起半邊眉毛，“放心，不會讓你陷在麻煩裏出不來的。——你少一個粉絲，我就随你處置。”

他語氣随意，仿佛只是一句玩笑。

然而莫一笑知道他不是。這句話，是一句底氣十足的承諾。換了別人任何一個人說，都讓人覺得自大。只有這個人不是。

他心頭一跳，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那種熱熱的情感或許是感激？——或者，更深一些，感動。又或者，夾雜了随之而生的渴望和戰意。

娛樂圈裏不用加任何姓氏，默認的那個“影帝”。

這是他的底氣。自己呢？

假如自己握着大把獎項，又如何會有今日的風波？

莫一笑心裏悄然堅定了自己的目标，嘴上卻道：“這一次真的是麻煩你了，景言。我欠你一個人情。”

祁景言莫名有些不舒服：“人情？先不說這是我自己投資的電影。就算不是……”

他扭頭看着身邊的少年。

“原來我們之間還要計算這個嗎？”

這話聽起來太暧昧，比方才那句意味不明的“随你處置”更甚。

莫一笑之前還覺得是自己想多——那個晚上自己表面喜歡的人的類型時，這人不是給了自己一個“作為結束的擁抱”放下對自己的心思了嗎？怎麽現在……

“我總不能把你的幫助當成理所當然。”

少年眉眼清隽，帶一點點嬰兒肥的臉上雖透出一絲稚嫩，但那份逼人的美在這清淺一笑裏幾乎撲面襲來。

祁景言有片刻的失神，心裏卻軟了一片。

——倔強的孩子。大抵，在喜歡的人面前都是這樣吧？不想虧欠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像個總是依賴對方的小孩，想要有足夠的底氣堂堂正正地喜歡。

是這樣嗎？

他于是揉了揉身邊人的頭發：“好好好，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

兩人你來我往，語氣都漸漸随意輕松，似乎現在把星網攪得天翻地覆上了頭條的那件事情只不顧是一場小小的傷風感冒。

張晉、宏毅：……為什麽明明大佬們談的是正事卻感覺被喂了一嘴狗糧？！

祁景言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聯絡工作室了，而莫一笑也終于有機會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浏覽星網上的消息和評價。

饒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在看到近乎被狗屎、手雷、炸彈等等穢物與危險品堆滿的星網虛拟空間，也還是怔了怔，然後才鼓足勇氣去看評論。

莫一笑的星網空間已經完全被祁景言死忠粉和各色莫一笑黑甚至是吃瓜群衆攻陷。

頂在最前面的幾百條粗粗一看都是陰謀論、謾罵甚至侮辱，而點贊數量都相當驚人，最前面的熱門評論點贊量居然可以達到百萬級別——距離消息曝光也不過兩個小時啊。

那些高贊評論裏不乏污言穢語，而客氣的也都是對于莫一笑的貶損或者猜測背後有什麽貓膩。少數理性一點的都是在分析這麽一部大制作選角失敗造成的後果，還有人開扒洩密者，但更多人都在謾罵。

那些辱罵甚至惡毒的詛咒看得莫一笑一陣反胃，不得不采用屏蔽髒話模式看下去。

——很多時候，人真的是不憚以最惡毒和最卑劣的言辭與思想去揣測別人的。

莫一笑擔任《千闕》男主角一事，在短短的功夫已經冒出無數個版本的猜測，其中很多都惡心得令人發指。

思想比較陽光的很少，這些人要麽猜測祁景言檔期不夠沒辦法演主角，要麽覺得是莫一笑外形更符合，還有某些腦洞大開的CP粉已經開始腦補兩個人不得不說的故事了。

可惜，多數人人沒這麽單純的想法。

猜測莫家施壓的是最淺顯溫和的一種，但因為祁景言背景比莫一笑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很快銷聲匿跡。

因為投資方是祁景言這個大衆男神，懷疑投資人潛規則的幾乎沒有（每天有數以百計的人想倒貼祁景言，莫一笑算哪根蔥？）。倒是很多人懷疑莫一笑爬了祁景言工作室高層的床，吹枕邊風讓對方推薦他，才影響了祁景言的決策。

還有些疑心莫一笑和關導有不正當關系——畢竟，選角上，導演的意見也很重要，祁景言又相當敬重關老。

除這些五花八門的惡意揣測，還有許多咒莫一笑斷子絕孫、後半生殘疾、被人輪J等等的，也有不少辱及莫家人——這讓莫一笑真的動了真火。

他占了原主的身份，最糾結也是最為難地就是莫家人。這些網友說他什麽都行，可偏偏連累了他最不想連累的莫家。

莫一笑狠狠攥了攥拳頭，給對自己态度最理智的莫家大哥發去了通訊申請，沒有得到回音。他又是愧疚又是不安，長嘆了一口氣，一字一句敲了長長的道歉發了過去，然後又忍着心裏的不适來看網友的評論。

評論中很多一看就來自祁景言的死忠粉，語氣還特別極端。

“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理由或者什麽背景當上《千闕》男主角，你都沒資格讓男神給你當配角！想混下去就自己麻溜地滾，否則永黑！言粉們幫忙頂上去，讓某個不要臉的看到我們的力量！”

“這年頭居然光靠一張婊子臉就能搶影帝的主角了？那我們去給他毀個容怎麽樣？”

“從今天開始謝絕莫一笑出演的每一個節目、代言的每一個品牌。呵呵，這麽多年沒見過敢踩着我們男神往上爬的賤人了。真當言粉是好惹的？讓你看看全星際十幾億粉絲是什麽概念！”

“居然有人腦殘到認為我老公潛規則myx？午飯都吐出來了好嗎？多大臉？某人就是脫光了爬床我老公都不會看他一眼！一股風塵味。”

他匆匆看了一會兒，到底關了光腦光屏倒在床上，隐忍地把頭埋進了枕頭。

即便是他混娛樂圈那麽多年，都扛不住這次鋪天蓋地的質疑和罵聲，那些洶湧而來的刺人字眼看得他整個胸腔都如同被堵住，胃部從裏往外泛着惡心。在他心情壓抑不已的時候，光腦系統的兩條提示音叫他勉強打起了精神。

“叮咚——您關注的用戶‘《千闕》劇組官方V’發布一條動态提到了您。”

“叮咚——您關注的用戶‘祁景言V’發布了一條動态提到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