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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關導用洪亮的嗓音宣布第四集 拍攝結束的時候，莫一笑接過殷勤的工作人員遞上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他暫時沒有助理，張晉有時候忙不過來。不過這份待遇在開拍之時還沒有，畢竟機器人那麽多，并不需要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服務。但，等祁景言說過那番節目上的話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一個未來的——雖然只是有可能——全獎影帝。

“謝謝。”

少年露出一個禮貌地笑容，而那個給他遞毛巾的人一臉受寵若驚：“哦，這是我的榮幸。”

那表情看起來特別真誠，真誠到讓莫一笑佩服這個圈子裏的人演技都不錯——這還不是演員呢。

“一笑。”

張晉腳步匆匆地走過來，臉上帶着壓抑不住的驚喜。莫一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提名出來了對嗎？我拿到了？是哪個？”

這時候正是十月上旬，距離桃李獎的頒獎典禮還有一周。

而這個獎項也是比較任性的，在提名到最終揭曉之間只留了短暫的七天，而不是像丹青獎那樣會有一個月的提前。

今天剛好是提名名單公布的日子，而張晉臉上的表情已經給了他答案。

“哪個？”張晉笑着反問他，眼睛裏跳動着雀躍，“不，不是一個。雙提名！一笑，雙提名！！！你太棒了！”

他有些激動地揮舞着胳膊，動作大得把周圍的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很快莫一笑就陷入重重恭喜聲中，那些人臉上的燦爛簡直讓他覺得自己不是拿到了提名，而是拿到了那個漂亮的獎杯。

“太棒了，莫老師！第一年登上大熒幕就雙提名！這已經好幾年沒出現過啦。”

“我覺得今年的最佳新人肯定是您的，畢竟，有資格拿到‘最佳男配角’提名的只有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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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熱切的語氣非常陌生，也非常熟悉。

許多幾十歲的人笑着叫他“莫老師”，語氣裏連不自然都沒有。

就像是上輩子那樣。當他漸漸開始拿到提名，拿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獎項，所有人都會是這種憧憬又熱情的臉。他曾經一度迷惑，為之飄飄然，但當他陷入低潮時，事情就變得非常清晰而……可笑。

這就是娛樂圈。

莫一笑在心底輕輕地笑了一聲，臉上帶着無可挑剔的三分喜悅三分羞澀三分感激：“謝謝，謝謝，我也沒想到……但只是提名而已，謝謝大家，真的不用……”

“确實很值得恭喜。”有些低沉的男音帶着一點難得溫和的、客套式的笑意，“不如一笑晚上請大家吃一頓？不過現在，咱們這兒再這麽鬧哄哄的，導演該罵了。”

于是人群很快地安靜下來，有人輕聲附和着“是啊，關導這兩天心情不好”，聽得莫一笑簡直想笑。

——關飛白昨天的暴怒他當然知道，因為男五號的缺席。但是今天？那容光煥發的樣子一看就讓人明白事情得到了轉機，不然也不會這麽多人敢大笑着恭喜莫一笑。

這樣迅速的安靜，不過是因為說話的人是祁景言。

——和他，這兩天除了對戲之外，幾乎沒有交流的祁景言。

莫一笑不敢再深想，笑着故作為難道：“祁影帝這是早就想宰我一頓吧？”他含笑的眼睛匆匆滑過那張熟悉的臉，眼神甚至不敢過多停留，然後輕巧地舉起手打了個響指：“那就今晚！聚福閣怎麽樣？請劇組的大家搓一頓，大家有空的就給我個面子好了。”

少年語氣裏的熱情讓劇組人員都歡呼起來：

“那就說好了！”

“聚福閣哦，莫老師真是大手筆！”

“哈哈，既然您都這麽說了，不去豈不是不給面子，去！當然去！”

歡騰騰地一片裏，莫一笑不斷地笑着跟人點頭說話，然後慢慢退出人群的中央，走到演員專用的休息室休息。世界一下子清淨了。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身旁有人坐了下來。

少年的背脊有些緊繃。

他沒說話，身邊的男人也沒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沉默。這在過去，也是常常出現的，因為拍攝太累，很多時候，他們連嘴巴都不想動。但那些時候，及時不說話也是舒服的。

而現在卻不一樣，他感覺到莫名的緊張和壓力。

這讓這種沉默顯得幾乎有些難熬。

——而他非常明白這是為什麽。

妖妖的那個節目之後，他們都感受到了某種危險的東西。不是說輿論，也不是說祁景言過高評價帶來的潛在風險和機遇。而是，而是……

面對測謊儀，無可逃避的內心。

兩人之間原本的自然已經無法維持了，彼此都明白就算有的答案是節目效果，能夠讓測謊儀沉默的答案，就算是含混了一些，也更傾向于真實。

而……哦，老天爺，看看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悄悄關注？滿意的嘴唇？親吻？

還好節目之後立刻就是一個可以各回各家休息的周末，這讓他們能夠借機“理所當然”地不聯系。莫一笑想要趕快捋清自己的思路，但直到他們重新回到拍攝場地、再次開工，也沒有成功。

而就祁景言的反應來看，似乎也是一樣。

他們心知肚明、默契地不進行任何拍戲以外的交流。

“一笑。”

而現在，這種默契被打破了，或者說，終于有一個人想要改變這樣的局面了。

莫一笑在喉嚨裏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有轉頭去看他。

“恭喜拿到雙提名，對于一個新人這真的很難得。”祁景言側過頭看着身邊的少年，“你的天賦和努力都值得這一切。”

“謝謝。”

切入點至少選得不錯，不是嗎？莫一笑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

“我在節目上說的那些話都很認真。”祁景言繼續着，在看到莫一笑臉上閃過的一絲錯愕和糾結之後心領神會地連忙補充，“我是說，針對你的前途和能力的那些，都很認真。”

“那真是……非常感謝你對我的高期待。”莫一笑有些幹巴巴地說。

“我覺得不算高。”那男人卻笑了，“你自己呢？你覺得你能達到什麽程度？真的像你說的，對我的預測感到……受寵若驚？”

莫一笑終于看向了祁景言。他注視着男人眼裏的一點笑意和一點鼓勵，緩緩搖頭：“不巧，我對我自己的未來，有着和你一樣的期待。”

那語氣很平靜，并非被捧得找不着北的飄飄然，也不是虛張聲勢的故作玄虛，而是很認真、很肯定。這讓祁景言幾乎有些訝異了——畢竟就連他，在年少上升期時也經歷過那種目空一切的感覺，而這個少年，他簡直踏實和冷靜得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孩子。

祁景言有短暫的沉默，然後慢慢別過了頭，結束了兩人之間的對視：“其實我很抱歉。說了那些話，讓你的身上打上‘被我選中’的烙印，這對你的發展長期看沒有好處。”雖然短期可以得到更多的關注、粉絲以及片約。

他的話聽起來有點暧昧，但兩人都很清楚他在說什麽。莫一笑也只是輕笑了一些：“只有弱者才會避忌這個。只要我有本事留住粉絲，留住關注，讓他們從期待‘祁景言看好的後輩’變成真的期待莫一笑，那就可以了，而我不認為我做不到。”

是的，他做得到。

祁景言深深吸了口氣：“這一點我相信，但我的意思是——為了你能夠發展得更好、走得更穩。我們現在只能是這樣的距離，我知道或許你可能會不開心，但還要再等一等。等到你……”

“等等，等等。”莫一笑覺得他開始迷糊了，“景言，你在說什麽？”

“在說我們現在最好還是做朋友，直到……我想想看，你拿到第一個影帝？不，這或許有些久，不然第一個最佳男主角提名就好。或者根據輿論的反映情況再調整……”

“現在最好還是做朋友？”莫一笑聽着那些令他費解的話，覺得自己——或者祁景言——至少有一方需要去看看腦子。他瞪着眼睛看着那男人：“我以為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等他變成影帝或者拿到提名，難道就不是了？

這男人到底在說什麽？！

“你……”祁景言的表情有些狼狽，這對他來說真的非常難得，甚至——他的耳朵開始泛起紅色。他也同樣回瞪着少年：“你非要我說出來是不是？……你明白不就好了？而且憑什麽是我先開口？”

莫一笑第一次在面對祁景言的時候生出雞同鴨講的無力——他一直覺得他對于這男人只要表情都知道他在想什麽。

“問題是我不明白啊。什麽叫先開口？我都不知道你想要我開什麽口。”

兩個人互相瞪着，各不相讓。

直到祁景言臉色變來變去地扭開了頭——這足夠讓莫一笑看到他已經紅彤彤的耳朵——粗聲粗氣地道：“是你先喜歡我的，我只是考慮接受而已。算了，誰叫我是前輩，我知道因為我一開始一直不回應，你不太高興。那你非要我說，我就……”

莫一笑完完全全地哽住了。

他慢慢張開了嘴，表情看起來有些癡呆。

他，先喜歡祁景言的——這句話，他确定主謂賓他都聽得很清楚，但是，等等，這是哪個次元發生的事情？難道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這個世界被快進了嗎？喜歡祁景言？這是什麽鬼？他……他确實對某人的肉體——或者氣質也包括在內？——有些輕微地超過朋友的心跳，但……

“景言，不是，景言，你停一下。”

在祁景言已經開始說“現在也不是不能在一起，但要考慮到隐私性”的時候，莫一笑終于忍不住打斷他，滿腦子的迷霧和費解——這甚至讓他連涉及“喜歡”這個話題的不好意思都沒有了：“你覺得我喜歡你？”

他臉上是純然的驚訝。

驚訝。

祁景言看着少年愕然的樣子，臉色慢慢地變了。從那種泛紅的羞澀變得有些在蒼白和青黑之間交替。

“難道不是嗎？”

他粗聲粗氣地說，聲音裏卻已經有了隐隐的不确定。

那個，分明就是以他為理想型的少年，不喜歡他？這怎麽可能？他明明就能感受到對方對他的特別！包括這幾天的故意疏離，心裏沒點什麽怎麽會這樣？

他只是……他只是日行一善地決定滿足這孩子最深切的願望而已。

難道這小子不喜歡他？

在自己……經過了一個周末的糾結反側，終于發現喜歡這家夥之後？……

“我。”莫一笑注目着祁景言，看着對方臉上的強硬和理直氣壯，卻能夠感受到這副表情之下的緊張，就好像看到一只虛張聲勢炸着毛的大貓。

他都懷疑如果自己這時候斬釘截鐵地說一聲“不喜歡”，對方是不是會臉色漆黑地拂袖而去，然後找個地方偷偷哭。

他知道祁景言喜歡他，但是，但是那天晚上不是兩人含蓄地說清楚了？是因為妖妖的節目又再一次點燃了這個人心裏的念頭？

——好吧，他也得承認，他自己也有些，動心。

要不是他自己也有感覺，兩個人之間，這兩天也不會變成這樣。

很多時候“喜歡”這種感情是可以很敏銳的。莫一笑清楚他和祁景言之間有什麽，那種若有若無、只要站在一起、目光交接就開始形成的張力，和兩人獨處時開始變得令人緊張的氣氛。

但他在猶豫。就像祁景言說的那樣，兩個人真的在一起，外界知道之後，莫一笑面對的就是鋪天蓋地的聲讨，甚至祁景言極端粉絲的人身威脅。他并不确定是不是想要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

而且，現在的好感只是好感，交往又是另一回事。

就算他費盡千辛萬苦頂着壓力和祁景言在一起了，到時候分手了呢？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清一色嘲笑他莫一笑被甩了的，不管真相到底如何。

莫一笑自問他那點淺薄的心動，還不足以讓他願意面對這樣的壓力。

他以為祁景言和他在這方面是有默契的。

……誰知道，對方就這麽說出來了。

不不不，最關鍵的是，那個“你先喜歡我”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