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敖宸方回宮殿,便有侍者面露難色的來禀報。
他觑了眼大家為難的臉色,眉心蹙成“川”字,“它又怎麽?”
“殿下,龍太子它……”
“直接說結果。”敖宸眉宇閃過一絲不耐。
“是。”侍者之一道,“龍太子不小心掉進了千年酒池,醉……暈了!”
又戰戰兢兢補充,“屬下怕不小心對龍太子貴體不敬,所以……”
所以,沒敢去撈?
亦或是覺得醉暈了更省事?
敖宸沒吱聲,颔首閃身去桃花殿內的千年酒池。
不是桃花盛放的季節,花朵卻開得燦然,花瓣落在酒池裏,安安靜靜漂浮着。
酒池中央俨然還浮着一顆白色的蛋。
偶爾晃悠悠的翻滾一下,像個打瞌睡的孩子時不時點着腦袋。
雖說醉了乖巧,也不能總醉着。
敖宸把它放出來捧在手心,整顆蛋由內而外濃厚酒香撲鼻。
他搖了搖頭,帶它去書房。
案臺上全是卷軸,敖宸把它置在一旁。
到底一時心軟,沒将它再困在結界裏,這三千年,它呆着已是足夠久。
可他沒有旁的法子,三千年已至,許多事情快來不及,他沒有時間一心一意去彌補這份虧欠,它太不聽話,離宮時只能布下結界。
但——
顯然并沒有太大的效果。
區區數日,它已經連坑帶騙讓侍者放行了數次,可能是對殿外還有層只有他才能解的結界太過生氣,便将這龍宮攪得翻天覆地烏煙髒氣。
果然是孩子脾氣!
嘆了聲長氣。
敖宸若有所思的盯着它。
它是他和……
蹙眉,敖宸不願思及那個名字。
無論如何,他的血脈理應出世便可自由化形。
就算羸弱,三千年的滋養早已充足,不是不可以,還是不願罷了!
為何不願?
當年她把它扔在結界,自己卻……
“娘親!寶、寶寶……想你!”
思緒忽地被一道軟糯糯的奶音打斷,隐隐透着委屈。
敖宸有些不悅,将卷軸展開,垂眸,言語冷淡,“她可不想你。”
許是被這話惹怒,或是刺到了軟肋,龍蛋登時氣憤不已,骨碌碌從案臺往下滾,似乎想教訓教訓他,奈何醉得厲害,愣是沒有方向,滾着滾着就從案臺上掉到了他懷裏。
伸手接住它,眸中閃過一絲暖意,敖宸放輕了聲音,“你乖一些,我知道你不壞,只是調皮是不是?只是太孤單了是不是?這兒是你家,你有很多玩伴,你若乖乖的,我自不再拘着你。作為龍族,你得學會的東西很多,當然,前提是崇德向善明曉事理,萬物衆生平等,四海是否平定攸關九州大地生靈,他們是你的責任,你不能仗着……”
“可、可是寶寶要娘親,娘親!”哇的一聲,它猛地伏在他掌心,啜泣的都在顫抖。
敖宸默了半晌。
突地別眼道,“她想殺你你也要?”
“才、才不是呢!”龍蛋哽咽道,“是你,是你這個壞、壞蛋要殺寶寶,你要不虐待寶寶,寶寶至于怕那區區藥丸,就那垃圾符箓也配,嗚嗚,反正都是你這個壞蛋,是你不要寶寶……”
“我沒有不要你。”
敖宸身體微微一僵,他似是低喃,“怎麽會不要你?”
“那是你不要娘親,你還是壞蛋!”
滞了須臾。
他不想跟個孩子扯這個問題。
無奈它卻以為占了理,愈加得意洋洋的醉嗡嗡的出言諷刺。
敖宸濃眉緊蹙,将它放在案臺,面無表情,“是她選擇不要我,你滿意了?”
龍蛋:“……”
它頓了半晌,幽幽道,“娘親不要你,真可憐,寶寶也不要你,你好可憐!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虐待寶寶,吶,君若無心我便休,你休了寶寶和娘親就好啦……”
敖宸置之不理。
顧自展開另一卷軸,眸色愈加暗沉。
不知為何,心口堵得慌,思緒卻忽而有些渙散。
冗長的沉睡,本覺得那些記憶早已随着歲月變遷化為虛無,卻原來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三千多年前。
人間正值夏商交替之際。
戰争令百姓民不聊生,人界紛争自然容不得它界幹預。
但在當年六七月,正值酷暑,大陸卻罕見的無法實施布雨之術,四海龍王覺出不妥,怕有邪祟趁亂作祟,立即召回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以游歷人間之名暗去查訪。
這前去查訪之人便是齡五百歲方成年的敖宸。
自打出世,敖宸一直是龍族裏的驕傲,千萬年難得一見的神體,出生時化形自是理所當然,難得的是金光護身,未修煉已有百年修為,筋骨資質上乘,悟性極高。
另,龍嗣向來艱難,且一般需要極其嚴苛的教導去驅除本性中的驕奢惡逸,但,敖宸卻打破了這個延續至今的傳統,他是唯一的例外,心思澄明品行高潔,天生神明。
他年紀雖輕,資歷仍淺,行事卻是極其穩重,四海龍王都認為到了他個人磨練的時機。
好在敖宸不負所托,區區三日就查出原委。
不過是成了精的樹妖利用戰亂吸食大量人類精血,散出魔氣布出上古禁術,妄想遮天蔽日。
收服樹妖後,敖宸向龍宮傳信,便啓程回歸。
可他心思缜密,很快就倉促折返。
上古禁術早已失傳,樹妖聲稱偶然得來是機緣,但也可能是入了局而不自知。
果然。
他很快憑借天生敏銳的洞察力找出關鍵。
樹妖地下千尺有深穴,穴外結界固不可摧,最關鍵的是,結界如此牢密,那似煞又似靈的氣體都嚣張肆意的滲了出來,仿若裏頭供奉的是聲勢浩大到無法想象的祭壇。
以魔氣和精血為祭,想召喚什麽還是破解什麽?
滋事嚴峻,給龍宮緊急傳信後,敖宸思量片刻,輔以心血強行破界。
功力去了□□層,結界才裂出細微裂縫。
而恍然間,那裂縫裏陡然迸射出一股蓬勃的戾氣,魔仙交融,透着上古不可抵擋之威。
不論敖宸如何天生不凡,也不過方成年的幼龍,自無法避忌,頃刻身負重傷化為原型。
剎那之間,耳畔以及周遭迷蒙蒙一片。
然後他好似聽到天邊傳來一聲嬌俏興奮的吶喊,“啊啊啊啊金龍,金燦燦的,我第一個看到的,是我的,我的!誰都不準搶!”
聲音愈來愈近,他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以一個異常屈辱的姿勢,他的頭被一雙軟綿的手架着,尾巴卻尴尬的在濕黏的泥土裏被她搖來晃去。
她的手簡直放肆,時不時捏捏他的觸角,還有眼皮,還有那一身金貴鱗片……
随之一點滾燙沒入身體。
嬌俏有些稚氣的嗓音再現,“給你标記一下,這樣你是我的,只能帶我飛……”
呵,無知小兒。
他神龍豈是一般坐騎?
敖宸有氣不能言,只覺胸腔盡是無窮無盡的羞辱……
……
書房內。
不知不覺,空中香氣越發濃郁。
案臺上的龍蛋滾動了下,晃悠悠歪着頭,盯着斜靠在椅背的男人。
不知是想到什麽,他雙眸緊阖,眉頭仿佛有展不開的愁緒,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右手死攥成拳,青筋處一點紅色顯得莫名妖冶……
“吶,寶寶不想的,都是你逼的!”
龍蛋話語裏藏不住的得意與狡詐,它歡喜的繞着敖宸轉悠蹦跶了兩圈,跟他告別,“寶寶去找娘親噠,你別來找寶寶噠!”
語罷,飛速朝外奔去,嗯,它打探的很清楚噠,壞蛋回來後結界自然是解除的,嘤嘤,娘親,寶寶來找你了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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