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雪，白骨皚皚

“好冷啊, 哥哥, 咱們進去吧, 外頭真的太冷了，你會被凍死的！”

只到少年腰間的孩子擡着一張髒兮兮的臉，一雙天藍色的眼睛比天空還要美麗，他金色的長發因為太久沒有洗而變成一塊塊的旮沓, 無法解開。

少年搖搖頭，他伸出自己滿是凍瘡的手，拉着一塊藤條編織的席子，想往房頂上扔。

他們身旁的房子, 甚至不能稱之為房子，沒有房頂的房子, 只能說是四面牆。更別說他們的房子連四面牆都沒有。

因為前兩天的大雪，房頂還有三面牆都被壓塌了, 現在只剩下北面的牆還頑強的挺立着，席子扔上去，或許能擋住一小片, 晚上不至于被埋在風雪之中。

天空還在往下落着鵝毛大的雪花, 不一會兒，少年肩膀上就有一層厚厚的雪了，他的手被凍得又紅又紫，動一下傷口就會流出膿水，無比恐怖，但少年卻感覺不到寒冷, 他甚至越來越覺得熱。

是錯覺嗎？為什麽有種在火堆旁的感覺，像是有熊熊大火在身上燃燒，熱的少年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扔掉了手上的藤蔓，開始拉扯身上單薄的衣裳，想要将那股炎熱驅逐走。

“哥哥！哥哥你要幹什麽啊！哥哥！”孩子看過太多凍死的人，他們死的時候面帶微笑，總是嚷嚷着熱，就像哥哥這樣。

“哥哥！！”

“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瑟琳娜駐足看向北邊，風從那裏吹來，帶來了凄厲的喊聲。

“聽見了，像是有人在喊。”

瑟琳娜回頭，看了眼穿着狼皮衣服，高高壯壯的蓋恩斯，蓋恩斯謙卑的躬了躬身，像是一只被馴養完全不知疲憊的老牛。

誰能想到，在半年前，他是個混跡于街頭，只能做點兒偷雞摸狗蠢事的低級傭兵呢？

“應該是希爾威鎮附近的村民，這場大雪帶來了死亡與分別。”瑟琳娜擡頭看看天空，灰突突的天空向下慢悠悠的飄着白雪，太陽即将落山，等月亮升起，風雪會更大，他們必須在黑夜來臨之前，找到落腳之地。

“今天是回不去了，去村莊看看吧。”瑟琳娜招招手，跟在她身後的蓋恩斯低頭垂眸，手握成拳輕輕打在心口，轉身開始吩咐身後的人。

瑟琳娜轉身，看到了身後的人，十來個穿着皮甲的傭兵，還有三十多個身上髒兮兮，瘦的像是一根竹竿的努力，他們身上的衣服很單薄，麻衣并不能抵擋風雪，所以他們自覺的站成一個團，年輕力壯的人站在最外圍，年紀小身體弱的在正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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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艾麗卡沒有成為新的男爵，如果沒有大巫的出現，瑟琳娜想，她應該會比這些奴隸更加狼狽。

順着被白雪覆蓋的路走下去，沒過多久瑟琳娜就看到了一個村莊。

白雪将村子裏的房屋壓塌，有些人在睡夢中便魂歸赫裏斯了，活着的人找不到能夠遮風避雪的房屋，能動彈的就離開村子，向希爾威鎮的方向走。

只有那些年紀小走得慢，或是生了病的人還留在村子裏。

瑟琳娜順着聲音找過去，找到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他正趴在少年的胸口，努力的護着最後一點兒微熱。少年緊閉雙眼，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像是進入了夢鄉。

穿着一層薄衣躺在雪地裏，怎麽看也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死了。

“他已經死了。”瑟琳娜走過去，蹲在孩子身邊，解開身上的鬥篷，披在孩子身上。如果再不給這個孩子一點兒溫暖，很快他也會魂歸赫裏斯。“起來吧，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走嗎？去巴德利鎮。”

清楚知道什麽是死亡的孩子不願意起來，他跪在地上，不敢觸碰那精美的，上頭縫滿狼毛，暖和的讓人頭頂冒汗的鬥篷。

“小姐，尊貴的小姐，請您幫幫我，我哥哥他還活着，他這裏還是暖的！”孩子天藍色的眼睛裏布滿了淚水，他努力發出嘶啞的聲音，顫抖的身體頑固的擋在少年面前，“我哥哥他還活着，他沒有死，真的沒有死。尊貴的小姐，求求您了，求求您，我哥哥他很厲害的，他會做飯，會建房子，他能在冬日找到動物，他可以成為最好的奴隸，他可以為您效力！”

孩子稚嫩的聲音裏滿是絕望，他祈求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救救他哥哥，但是他哥哥已經沒了聲息，顯然已經死了。

奴隸裏有人控制不住的濕了眼眶，低聲哭泣，他們想起了死在冰天雪地裏的家人，想起了一夜過去就再也沒有醒來的同伴。

這場大雪過後，屍骨被掩埋，還有誰記得一場災難裏無辜死去的普通人呢？

瑟琳娜鼻頭一酸，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将手放在少年脖頸上，微弱到急不可查的跳動感從指間傳到她的腦海。

“蓋恩斯，去将石像拿來。”

聽到瑟琳娜的吩咐，蓋恩斯驚訝的愣了一瞬，然後才走向隊伍的盡頭，那裏有兩個擡着箱子的傭兵。

打開其中一個箱子，裏頭只有一座雕刻成少女模樣的石像，蓋恩斯深吸口氣，小心翼翼的将石像搬到瑟琳娜身邊。

“你哥哥确實還有一點兒心跳，你的運氣不錯，或許還能救一救。”瑟琳娜虔誠的沖石像行禮，她跪在雪地裏俯下身，石像無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絲神光。

“今日的你已經死去，明日的你得到重生，跪拜巫神，祈求巫神降臨，如果你足夠虔誠，巫神或許會回應你。如果巫神降臨，從今天開始，你的一切就都屬于偉大的巫神大人，包括靈魂。”

聽到“靈魂”兩個字，不少奴隸打了個冷顫，微微低下頭，收回了渴望的眼神。

如果虔誠信仰可以救回逝去的親人，很多人都願意試一試，但如果賭上靈魂，他們就不敢了。

這一世的苦痛是神對他們的不滿，如果靈魂也沒了，那就沒法魂歸赫裏斯，永遠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這是永堕地獄的懲罰，他們承受不起。

孩子知道什麽叫做信仰，不管是多麽小的地方，都會有光明神殿的牧師出沒，牧師們會告訴卑賤的平民信仰光明神，會告訴他們，光明神無所不能，他們今生之所以受苦，是因為身為人族，天生就比天使族要卑微。

只有魂歸赫裏斯，進入神之國度，足夠虔誠的信仰得到神的回應，神才會允許他們成為天使，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

孩子還記得，他的父母是有多麽的虔誠，也記得父母臨死前解脫的笑容，他們都覺得魂歸赫裏斯是解脫，從此可以過上幸福的日子。至于兩個孩子，和往後的幸福相比算得了什麽呢？

村裏其他人去希爾威鎮，他們嫌棄他太小了，走不快，就将他扔下，只有哥哥照顧他，哥哥跟他說，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他還小，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如果死去，就什麽都沒了。

“巫神，求求您，求求您！”孩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被算作虔誠，他學着瑟琳娜的動作，乖乖跪在雪地裏，他只有七歲，小小的一團，臉上髒的看不清樣貌，又被淚水沖刷的一行行泥印，狼狽不堪，但他的一雙天藍色眼睛格外明亮。

遠在巴德利鎮的姬胧月感覺到了一股純粹的信仰，那份信仰裏，包含着滿滿的對生命的渴求。

同時，她還感覺到瑟琳娜的祈求，希望她能救一個快要死去的少年。

救一個人，需要耗費姬胧月很多信仰，為了朝日塑造身體，吃一口熱的，喝一口辣的，姬胧月像只倉鼠一樣，辛辛苦苦的攢信仰，真要是去救人，她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但那是一條人命，沒求到她面前也就算了，求過來了，還視而不見，姬胧月做不到。

“孩子，将你的手放在石像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石像張開嘴，說了一句話。

“神！是神！！”奴隸們亂糟糟的喊着，身邊的傭兵都跪伏在地，他們滿心惶恐的跟着一起跪下了。

瑟琳娜驚喜的擡頭，她将手放在孩子的肩膀上，給予他鼓勵，“聽神的話，快将手放上去。”

孩子膽怯的伸出手，迅速的按在了石像上，他害怕周圍的一切，但為了哥哥，他可以克服恐懼。

像是困得不行，手剛放上去，孩子就合上了眼睛，身體向前傾倒，瑟琳娜趕忙扶住他，還沒開口問，孩子睜開了眼睛。

黑色泛着微微紫光的眼睛是那麽熟悉，瑟琳娜不确定的小聲問：“大巫大人？”

“是我。”孩子的身體比姬胧月想象中還要弱，姬胧月想要掙脫開瑟琳娜的手，發現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果然，不是請神咒的情況下附身，後作用很大。姬胧月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就是他吧？”

“是的，尊敬的巫神大人，請您賜給他新生。”瑟琳娜低下頭，不敢看巫神，傭兵和奴隸都學她的樣子，不敢擡頭直視神的存在。

“我能保住他的命，但我附身在孩子身上，能用的力量不多，盡快将他帶回巴德利鎮，否則他的手腳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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