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初春時節,申全帶着随從,送楊謹去玄元派拜師。
楊謹從沒奢求過宇文睿或是景硯會親自送她去見她那位未來的師父。不知道為什麽,在她的心中,景硯和宇文睿就是極尊貴的、世間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使得她們纡尊降貴的那種人。
何況,楊謹亦不喜歡離別的場景,她總覺得那樣的情景太過傷神。所以,前一日晚上,她和宇文睿、景硯道過別,第二日一早,就由申全陪着,順便帶着一大包景硯幾夜不得好眠為她趕制出來的四季衣衫,懷裏揣着宇文睿給的足夠的盤纏,就上路了。
玄元派地處北方。
這裏和藥婆婆的居所雖然同在北方,卻在不同的方向上;這兒的地勢特征,也全然不同那個山脈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地方。這裏大多屬于丘陵地帶,就是有山,也不是什麽太高的山。
玄元一派就在一座叫做首陽山的山上。據說,這座山極具靈氣,當年玄元派本不在這裏。曾經,一位派中的前輩,觀此山風水絕佳,便深入山中斬掉了一條盤踞于此的巨蟒,才在這裏紮下根兒來。
這些故事,自然都是申全一路上講給楊謹聽的。
楊謹聽得入迷,想象着那是怎樣的一番情景。她跟着藥婆婆住在山區,大大小小的蛇多年來也沒少見過,甚至還親手抓過幾只入藥。卻從未見過“蟒”這一類東西。
看着眼前這座不高的山,再回憶申全形容的什麽“至少得有海碗粗細,五七丈長”,楊謹暗暗感嘆那東西究竟怎麽在這山中藏身的?更感嘆天地造化之神奇,遠超人之想象。
玄元派是江湖知名門派之一,自然不是尋常人等想進入就能夠進入的。
申全引着一行人,尋到了玄元派的門前。
楊謹發現,面前矗立着兩扇高高的大門,緊閉着。四面同樣高聳的圍牆少說有兩丈高。與其說這是一個武林門派的所在地,倒不如說更像是一所富紳的大莊院。因着似曾相識,令她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感來。
大門前,有兩名當值的知客弟子。申全遞了拜帖,其中一人和顏悅色地請他們“稍後”,便一溜煙跑進門內報信兒去了。
極快地,那名知客弟子就折了回來,言辭愈發恭敬地請一行人入內。
申全笑應了一聲“有勞”,便随着他進入了大門之內。
楊謹随着那名知客弟子的腳步往裏走,目光卻不由得向四外飄去。恰如她想象的,大門內裏像極了一座莊院,且其大小、格局只怕與挽月山莊相比,不遑多讓。所不同的是,挽月山莊內多是植株、亭閣、流水等等裝飾性的設計,而這裏,中廳兩側,實打實地蓋着一個個房間,顯然是居住的人口比挽月山莊多得多。
楊謹好奇地打量着幾個房間門前或拉着架勢切磋,或三三兩兩不知在聊些什麽的男男女女,他們大多數年紀都不過十幾歲,她猜這些應該是玄元派的年輕弟子。看他們彼此切磋的招式,似乎尚顯粗淺,想來并非嫡傳吧?
她怎知道,同樣都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她身兼當世兩大絕學,雖然遠稱不上如何精通,但眼界已不尋常。
楊謹打量那些小弟子的同時,他們也在打量她。尤其是看到了楊謹那張俊美的臉,以及所帶随從的氣勢,加上前面知客弟子的恭謹态度,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已經開始竊竊私語,猜測起楊謹的身份來了。
知客弟子引着衆人跨過一重廳,眼前的光景又是一變,整個空間變得軒敞、寬闊起來。
甬道兩側只有東西兩溜廂房,正中是一間正廳。廳門前,站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
她一身緋色短打,一雙杏眼自衆人進入眼簾的一刻,便落在了楊謹的身上。顯然已經瞧清楚誰才是真正的主角了。
當看到楊謹漂亮的五官的時候,她柳眉挑了挑,面上露出一抹不快。當意識到楊謹是男子裝扮的時候,眉峰才緩緩落下,仿佛暗松了一口氣似的。
知客弟子迎着她走過來,态度極是恭敬,道:“孟師姐,奉掌門之命,帶客人來見。”
被稱作“孟師姐”的女子掃了知客弟子一眼,下巴一挑,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說罷,沖着楊謹溫婉一笑,道:“家師就在裏面,請随我來吧。”
既然對方已經看出來誰是重要人物,申全自然不會喧賓奪主,他身子後撤,退到了楊謹的身後。
楊謹看着那女子的神情,心裏生出幾分好感來。畢竟,在這裏她人生地不熟的,聽這女子以及知客弟子的口氣,她應該是掌門高足。若是個好相處的,将來應該能少許多麻煩吧?
楊謹于是沖着女子甜甜一笑,道:“有勞姐姐了!”
孟姓女子微一晃神,覺得那個笑容當真好看得緊。
又轉過一道回廊,終于來到一個房間外。
只見孟姓女子清了清嗓子,對着房門朗聲道:“師父,貴客請到!”
門裏有人“嗯”了一聲。
孟姓女子轉頭笑道:“家師請諸位進去,請吧!”
她說着,還體貼地為楊謹撩起了門簾。
楊謹對她好感更甚,忙謝過了她,和申全一起走了進去。
房間內的布置,簡單而不事張揚,當中一把椅上坐着一個白衣女子,正擎着一杯熱氣蒸騰的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
楊謹第一次見到這位玄元門的掌門,與她腦中設想的全然不同。她以為,既然是“掌門”,又是莊主的“師姐”,就算不像藥婆婆那樣滿頭白發上了年紀,也該有幾分歲月了吧?
卻不料,從對方的臉上她看不出分毫歲月的痕跡,若論樣貌,比旁邊侍立的那個孟姓的姐姐仿佛還要年輕些。可那周身散發出的氣度絕非十幾二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可以比拟的。
即便坐着,也可看出她身形是高挑的,身材比莊主略豐腴些,風姿卻毫不遜色。
那位掌門聽到聲音,收起了神思不屬的模樣,自茶盞上擡起頭來,一雙鳳目與楊謹的對上了——
楊謹登時覺得像被釘在了原地。那雙眸子的眼角處微微上挑,射出兩道淩厲的光芒,直将楊謹的身體穿了個通透。嗯,其中夾雜着的不止是英氣,還有……
楊謹漂亮的眉毛不由得蹙了蹙,莫名地,她覺得掌門的目光中含着某種殺伐之氣。
她有點兒怕。
柴麒看了楊謹一眼,淡問道:“來了?”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很像是她等了許久,就等自己到來似的。
楊謹觑了觑桌上那張申全之前在門外遞上的拜帖,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老老實實道:“是。”
申全見這詭異的情景,抱拳賠笑道:“見過柴掌門!多年未見,柴掌門神采依舊啊!”
柴麒一頓,呵笑道:“多年未見,申總管,你也風采不減當年啊!”
申全笑道:“托您的福!”
說着,他話鋒一轉道:“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送少主來此求見……想必您都知道了吧?”
柴麒聽到“少主”兩個字,不着痕跡地嗤了一聲,道:“前日的書信中,她都對我說了。”
“是,”申全點點頭,又道,“那您看?”
“既然她想,就在這兒待着呗!”柴麒随口道,“玄元派也不差她一口吃的。”
申全語結。他是做下人的,沒法子将主子要楊謹拜師的打算對柴麒重複一遍,只得讪笑道:“那就按我家主人的說法……”
柴麒卻懶得理會他,轉向楊謹:“你姓楊?”
楊謹還在關注着兩個人的對話,聽得似懂非懂的,冷不防被問到了自家頭上,一驚,忙答應着:“是,楊謹。”
“楊槿?”柴麒低聲重複了一句,“木槿花的槿?”
楊謹窘然,忙回道:“是恭謹的謹。”
柴麒微微一笑:“就是謹小慎微的謹呗?”
楊謹再次窘了。
“誰給你起的名字?”柴麒又問。
楊謹覺得這問題問的好生奇怪,卻也老實回答道:“是莊主起的。說是盼我為人嚴謹,不走歪路。”
柴麒呵呵一笑:“這盼頭兒好!”
轉頭又向旁邊的孟姓姑娘道:“月婵,帶她下去休息吧!”
孟月婵忙躬身答應了,又向楊謹溫和道:“楊小兄弟,你随我來!”
見一大一小兩個人消失在視線中,柴麒收回了目光,落于申全的身上。
“既然人已經送到了,你和你的随從可以回去了。”她說道。
申全一呆。這就下了逐客令了?也沒見少主拜師,也沒聽到如何安置,就這麽回去了,莊主和夫人問起來,可怎麽回複呢?
他知道這位柴大掌門的厲害,連自家莊主都得賣幾分薄面,只得耐下性子繼續賠笑道:“柴掌門,您看,小人回去,怎麽向莊主和夫人禀報呢?”
柴麒聞言,鳳眼一瞪:“就說本掌門已經收下她了,這有什麽難回複的?”
申全又笑道:“您的意思是收我們少主為徒,還是……”
柴麒面色一沉,道:“我只說我收下她了,哪裏那麽多廢話!你家莊主不也就是想給她個安置嗎?”
申全暗暗叫苦,心道這是主子們的事兒,我哪兒知道啊!
柴麒繼續冷言道:“少主?虧她們倆怎麽想的!難道不知道她是什麽身份嗎?”
申全額頭上冒出冷汗來,突覺得自家少主似乎落入了虎口中。可少主不少主的,真不是他能決定的了的啊!這位沖她發哪門子邪火呢?
如此想着,申全突的一凜,心道:怎麽玄元派裏只有這主兒,沒見到那位掌門夫人呢?這不合理啊!難道是,妻妻吵架了,這主兒才這麽大的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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