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眼睜睜看着孟月婵的背影漸走漸遠,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楊謹的腦中紛亂一片,全沒了主意。
也不知傻站了多久,恍然回身,她才發現之前那幾個後生還杵在她的身後,不知道陪着她傻站了多久。
楊謹登時手足無措起來。
那幾個人面面相觑,終于有一個像頭目的發聲道:“小兄弟,你是來玄元派……學藝的?”
楊謹見問話的人模樣忠厚、眼神幹淨,不像是歹人,方答道:“是。你們幾位……也是來這兒學藝的?”
幾個後生聞言,臉上皆是一紅。那個為首的道:“小兄弟真是擡舉我們。我們不過是些幹粗使活計的……”
他說着,一一向楊謹介紹,這個以及那個是砍柴的,那邊的幾個是喂馬的,還有那幾個是替派裏做雜活的……
楊謹聽得眼睛發直:敢情孟月婵真把她送來做粗活來了?
那個後生介紹完畢,又小心向楊謹道:“看小兄弟你的模樣,也不像是做粗活的。”
玄元派向來待做工的大方,銀錢上也不大計較,所以周圍的莊戶人都樂意來這裏幫工。似這幾個後生,都是尚未娶妻的,就在這別院裏常住着,随時聽候差遣,比臨時招的更能多得些銀子。
再觀楊謹,長得俊俏幹淨不說,就是這副小身板兒,單薄細瘦的,至多不過十二三歲,怎麽可能是來做工的?
何況,衆人見她還是被孟月婵領來的。別看孟月婵在她師父面前唯唯諾諾的,可在這些做粗活的漢子眼裏,俨然就是仙女般的人物,他們也僅有那麽三兩次能遠遠地見着這主兒。
這樣的人物,親自送來個瓷娃娃般的小人兒,他們豈敢怠慢了?
雖說那位“孟仙女”對這個漂亮小人兒的态度似乎不大好,他們又怎能想得通這其中的關節?只當“漂亮女人自有漂亮女人的脾氣”,對楊謹卻是畢恭畢敬的。
楊謹被引到了一間不甚寬敞,卻整潔幹淨的屋子前,只聽那個叫于壯的後生道:“楊兄弟,你今後就住在這兒吧!這是咱們這兒最幹淨的房子了!”
他說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道:“看你長得像畫裏的善財童子似的,總不好讓你和我們這些粗人擠在一處……”
楊謹微愕,心頭有感動劃過。
“多謝你了,于大哥!”她誠心謝道。
于壯被她一雙漂亮的眼睛一盯,頓時通紅了整張臉,結巴道:“客、客氣個啥!”
楊謹見他一副比自己還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禁莞爾,忍着笑意道:“于大哥,你們今後有什麽活,只管吩咐我!我什麽活都幹得!”
于壯反被她的話吓了一大跳,“幹啥活啊?你是個精貴人,将來是要做大俠幹大事的,咋能讓你幹粗活?”
楊謹心中一暖。她被那些“大人物”頻頻冷落,卻在一個普通得近乎卑微的人的口中聽到了做“大俠”的期盼,百般滋味湧上心間。
“我有的是力氣,”楊謹生怕對方不信,又追上一句,“你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是練過的!”
于壯聞言,咧嘴憨笑:“那敢情好!以後我們進山裏砍柴就帶着你,也不怕什麽蛇啊大蟲啊的了!”
如此,楊謹就在這處別院裏住了下來。
無人再來攪擾她,她可以按照曾經的作息卯時起床練功,一日三餐有人做好,她只要随着他們一起吃就成。平素,她時不時地幫那些後生壘壘柴火、掃掃院子,或如于壯說的,陪着他們進山裏砍砍柴。
這些活她随在藥婆婆身邊的時候都是幹慣了的,是以如今做起來也是輕車熟路。衆人對她的印象更好,更敬畏她一身的好功夫,所以,當她想要安靜的時候,更沒人來打擾她。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她礙于自己的女兒身,又不能不洗澡,就向于壯讨一只浴桶。原以為會費一番口舌解釋,不料,于壯問都沒問,隔日就送來了一口嶄新的浴桶。
楊謹意外的同時,想到終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洗澡了,心懷大暢。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是不錯的。她想。
韶華如流水,轉瞬即逝。轉眼間,半年就這樣過去了。
這半年間,楊謹不止和那些漢子交下了深厚的情誼,修為更是大有進步,連個頭兒也猛蹿了小半個腦袋。
她的個子雖然沒少長,可肚子也是常常感覺餓的。
如她這般年紀,正是大長身體吃什麽都香的時候,偏偏她平時吃的大多是上頓白菜豆腐,下頓豆腐白菜,鮮少見到肉星。每頓主食倒是不少吃,可還是填不滿她那極度向往肉食的肚皮。
俗語說“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楊謹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首陽山不比挽月山莊,沒有那彎彎曲曲的溪水供她垂釣鮮魚解饞,她就只好鑽到林子裏去逮野味,或是一只肥兔子,或是一只山雞,或是十幾枚鳥蛋……總之,首陽山的飛禽走獸可是因着她倒了大黴了;于壯一衆人卻有機會時不時地吃頓野味解饞。
夏末秋初,距離秋風瑟瑟落葉紛飛還有段日子,尚挂在樹枝上的葉子也肥碩得很。
午後,楊謹仰躺在一株大樹的枝杈上,仰着臉,透過密密匝匝的枝枝葉葉看那不怎麽刺目也不怎麽滾燙的日頭。陽光投射在她的身體上,讓她覺得很舒服,心情也愈發地暢快起來。
她從腰間摘下一直貼身帶着的小小的秀氣荷包,從裏面掏出一枚沉甸甸的物事,懶懶地對着陽光打量着。
那是一枚只有半個巴掌大的鑄鐵牌,造型古樸簡潔,不事張揚,一面光滑,另一面則只錾着一個篆書的“素”字。
這是什麽意思?
楊謹看過無數次了,依舊看不出這其中的門道兒。
她的閱歷太淺了。
楊謹頓覺洩氣。
什麽時候,她才能像一個“老江湖”似的,知道許多的江湖掌故呢?還有,大周的那些出名的人與關系……
她不由得想到了曾經孟月婵對她炫耀的自己的出身。若說當時她還是懵懂的,那麽如今她多少也懂了些人情世故。
楊謹于是笑了,心中想的卻是:那些達官貴人的事,或許我一輩子都弄不明白吧?
想着想着,居然就餓了。
楊謹也是奇了怪了,中午的菜和飯也不知吃到哪裏去了。
世間最折磨人的,莫過于餓肚子了。楊謹無奈地坐起身,垂着腦袋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肚子,心道離晚飯還得兩個時辰呢,可怎麽辦才好?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她靈機一動,瞄上了頭頂上三四尺高接近樹冠處的鳥窩。
憑她掏鳥窩的經驗,那應該是個鹌鹑窩。
鹌鹑窩……
楊謹驟然想到了挽月山莊裏好吃的炸鹌鹑,不由得口舌生津。
就算抓不到鹌鹑,掏幾個鹌鹑蛋烤着吃也是好的啊!
如此想着,楊謹的幹勁兒更足,她挽起了袖口,雙手扒住樹幹,就想朝上爬。
恰在此時,只聽得“噗嚕嚕”一陣聲響,從那個窩裏先後飛出來兩只鹌鹑。或許,它們是感覺到了楊謹的到來,飛跑了逃命去了。
楊謹眼瞧着那兩只成年鹌鹑飛起來了,眸子大亮,仿佛看到了兩塊油光锃亮、泛着誘人香氣的烤鹌鹑。
她想都沒想,就從後腰處掏出親手做的彈弓,将用泥丸捏的“子彈”搭在上面,稍微一瞄,只聽“嗤嗤”兩道破空之聲,那兩枚彈丸直朝着飛起的兩只鹌鹑疾射了過去。
這套用彈弓打鳥、打小獸的方法,楊謹半年來早用得爐火純青。兩枚彈丸脫手而出的一瞬,她就知道今日的一頓烤鹌鹑沒跑了。所以,她下一個動作,便是将彈弓別回腰間,擰身,手腳并用,攀住粗壯的樹幹,蹭蹭幾下就爬下離地面一丈餘高的樹杈。
她估摸着兩只鹌鹑可能落地的位置,循着那個方向快步跑了去。
那是一小片開闊地,方圓三四丈內連株小灌木都沒有。然而,楊謹在此處來來去去轉了幾個圈,也沒見着半根兒鹌鹑毛。
她有些納悶,站在原地回憶着自己當時在樹上打鳥的情形。就是這個位置,沒錯啊!
莫非……沒打着?
楊謹不信。她對自己使彈弓的能耐還是有幾分自信的。最近這三個月來,她可從來沒失手過啊!最不濟的,還能把鳥啊或者小獸什麽的射傷倒地不起呢。
一想到那香噴噴的、泛着油光的烤鹌鹑就這麽沒了,楊謹頓覺失落,之前滿心的歡喜,此刻全部化作了滿當當的……肚餓。她甚至覺得餓得都沒有力氣回去了。
瞧着偏西的日頭,楊謹小小地嘆了口氣,琢磨着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幾個番薯,烤烤吃,脆皮甜香、金黃的瓤……也是挺不錯的。
楊謹如此想着,終于又有了力氣。她轉過身,剛要甩開步子折回去,冷不防發現自己身後三尺開外竟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瘦高的青衫女子。
“你……”楊謹被吓了一跳,身形急向後撤了幾步,腦中則瞬間劃過一個念頭——
這女子的輕身功夫好厲害!
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這樣站在了她的身後!
那女子面容有些蒼白,但五官很是秀麗。她極平靜地看着楊謹滿臉的戒備神色,不疾不徐地擡起一只手,道:“你在找這個嗎?”
楊謹呆住。只見那青衫女子的手中,拎着的,正是她之前打下來的兩只鹌鹑。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這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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