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世界一片寂靜
6月19日晚六點後
騎在摩托車上的蕭末心系家人安危,加上天色昏暗,一時竟沒有注意到雨水的顏色變化。
只有他身後的小孩透過頭罩盯着黑色雨簾,嘴巴緊閉,表情嚴肅。
摩托車在雨中呼嘯而過,不一會兒,一大一小除了緊密相貼的部分,身上都被雨水澆透。
兩人路過周崗站時,看到了一輛翻倒在路邊的救護車。
周崗村裏有不少上次病毒爆發後的幸存者,幾個活人在路邊正說着些什麽,那幾個人看到他,立刻向他揮手大喊,似乎想問他情況。
蕭末沒有停車,甚至連稍稍放緩速度都沒有,就這樣風馳電騁地駛過周崗村,沖出了隔離區。
18:45,黑雨變得密集,天色完全變暗。
蕭末打開車頭燈,瞬間照亮了宛如人間末日的城市道路。
出隔離區之前,他就已經預想過市區的情況會有多糟糕,但怎麽也沒想到會糟糕到這種地步。
宛如被戰火摧殘後的城市,死寂一片。
到處都是車禍現場,到處都在冒煙,到處都能看到倒在地上或死或傷的昏迷者和貓狗。
殘破的霓虹燈、按時打開的路燈、仍在運轉的信號燈,把整個慘景更是渲染得目不忍睹。
平時到了上下班高峰就堵塞不堪的市中心現在更是舉步維艱。
如果沒有兩輪車,人只有步行才能在塞滿各種車輛和障礙物的道路上前行。
那些宛如屍體一樣橫陳在路上的無數昏迷者們,更是給行路增加了莫大困難,他們不但變成了障礙,更讓行路者的精神受到莫大沖擊。
沒有誰能在屠宰場一般的墳場中安然行走,就算明知這些昏迷者中八成以上都是活人。
至少兩成的死人……蕭末根本不敢去看倒在車輪下的昏迷者。
“我是幫兇”四個字在他腦中不住回蕩,如果他當初能正視系統的提示……可是現在想什麽都遲了,除非他有讓一切重來的本事。
罪惡感、自我厭惡感濃濃包裹住男人。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曾有挽救這場災難的機會,卻被自己毫不在意地放過後,要怎麽樣做才能不崩潰?
地面上黑血橫流,人們不止死在失控的車輛下,昏迷發生得太突然,也許平時毫無危害的東西都能在你昏迷失控時變成殺人兇器。
比如一根骨頭可能刺穿你的喉嚨,一團米飯可能堵塞你的氣管,一缸洗澡水就能讓你淹死,理發店的燙發器都能烤糊你。
大路兩邊的商店其中有一家瓦斯爆炸,玻璃門碎片都炸飛到馬路對面。
市立第三中學的自動鐵門被幾輛車一起沖擊得彎倒向裏面。
一輛卡車的卡車頭埋進了路邊咖啡館中。
而就在他們前行方向的一棟在建大廈外面,不少建築工人或趴、或依在包圍大廈的竹制腳手架上,有幾個人甚至還半空倒挂在腳手架外壁。
這是地面,地下還不知道怎樣。
雖然有防止無人操作的自控設備,但誰能保證那些相互接近的地鐵能全部來得及緊急剎車?
看到這樣的情況,蕭末心裏更加惶恐和急切。
快點!再快點!
可是道路艱難,加上密集的雨水又遮擋了視線,他就是想快也快不起來。
就在前方,一輛油罐車翻倒在地,在它周圍似乎已經發生過爆炸和大火,焦黑的屍體和車身零亂地掉落在路面上,阻擋了整個去路。
蕭末緊急剎車,避開了這條路,轉向另外一條單行道。想要走這條單行道去往他哥嫂家只能逆行,但這時候誰還擔心這個?
蕭末一方面在怨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方面又忍不住感謝它。
如果沒有這場及時的雨水,這時候城市裏就不是到處在冒煙,而是到處在冒火光了。
這場雨雖然不能澆滅所有火災,至少能抑制火勢蔓延。
單行道出來就是市第一醫院,只見該醫院住院樓和化驗樓都被塑料皮籠罩住,密集的雨點敲打在塑料布上發出如鼓點般的共奏聲。
醫院內部還能看到光亮,隐約有人影晃過。
蕭末看到塑料布上蜿蜒而下的大量黑色水跡愣了一下,但摩托車已經駛離第一醫院的範圍,他也沒有回頭多看。
“有活人!”站在大廳落地窗邊向外觀察的王成激動地大喊。
正在查看昏迷者的錢雲開聽到王成叫喊,兩人一起跑出住院樓大門。
可這時蕭末已經拐上了另外一條道。
兩人大失所望,互看一眼,在被雨水澆透前,只得又回到住院樓大廳。
住院樓其他還醒着的幸存者一邊搜刮食物,一邊向大廳集攏,王成等第一批受感染後還活着的警察還試圖阻攔這些人跑出醫院。
可當第一個不顧王成等人威脅跑出醫院的蘇醒者出現後,所有蘇醒者膽子都大了起來,接二連三有人跑出了住院樓。
王成等人也不可能真的對這些老百姓動手,勸阻無效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去。
漸漸的,大廳裏的蘇醒者越來越少。
“雲開?”
錢雲開看着外面的大雨,推了推鏡框,他已經不需要眼鏡,以前除了驗屍時他也不習慣戴眼鏡,可現在……明明已經不再近視,他卻把眼鏡戴上了,只是原來的近視鏡片換成了變色平光鏡。
“你猜外面除了第一批受感染後還活下來的幸存者,還有其他人醒着嗎?”
王成也不确定,“根據我們剛才打的那麽多電話卻沒有一個人接聽這點來看,恐怕現在全華夏就沒幾個醒着的人。”
他可是把他那些同學、同事、朋友、親戚、凡是認識的人的電話都撥打了一遍,這些人幾乎分住全國各地,可剛才卻沒有一個人接他電話。
“不止我們華夏。”錢雲開摘下眼鏡,掏出絨布輕輕擦拭,“我剛才給在國外的同學和一些醫學雜志社都打了電話,也沒有人接聽。”
“你是說這次病毒爆發是全世界範圍的?”王成傻眼。
“很有可能。”
“末日……真的來了?”王成都不相信自己會說出這句話。
“不管如何,我們先出去看看。”
“等等!雨水的顏色不對頭。”剛才跑出去過的王成已經察覺到雨水顏色異常。
“所以才更要出去看看。而且如果雨水有問題,我們也逃不掉了。”
是啊,來不及了,他們已經被雨水淋過了。王成盯着錢雲開潮濕的頭發黯然,不過住了幾天醫院,他的警惕性就下降了這麽多,太不應該了!
19:30,蕭末還在大雨中蒙頭趕路。
身後的小孩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擺。
蕭末放慢車速回過頭。
小孩擡手指向他們的左側方。
蕭末抹了把頭盔面上的雨水,順着小孩的手指看去,他以為小孩看到這樣的末日慘景心中害怕,還想着回頭去安慰他,沒想到轉過頭卻看到……
“唰!”男人緊捏剎車,停下了摩托車。
就在他們行進的左側方,一道供高速列車行駛的高架橋橫穿了整個鐘山市。而如今,這道高架橋上破了一個大口,一輛長長的列車沖出了軌道,三分之一車身都掉在了橋下。
橋下是民居,特意保留下來的古老建築被高速沖出軌道的列車壓得稀巴爛。
剛才他還在想地鐵會不會追尾,就看到了這輛明顯因為速度太快、來不及剎車,與前面車輛追尾後沖出高架橋的高速列車。
顯然,自控設備不是萬能的。有些自控設備更是需要先經由人手設置後才能起效,在所有人昏迷之前,有多少儀器和工具被設置成了自動操控?
想到列車裏的乘客、還有那些被壓爛的老民居裏的住戶……
蕭末的手在無意識地顫抖。
突然!男人猛地轉過頭,用力發動摩托車就往前沖。
小孩連忙抱緊他的腰。
左轉、右轉、停頓、慢行、快行……蕭末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駕駛摩托車上,再也不分心去看周圍景象。
雪裏紅有點漠然地看着這些人間慘景,其實他想讓蕭末看的并不是沖出軌道、掉下高架橋的列車,而是天邊剛剛一閃而過的不明飛行物。
蕭末哥嫂的飯店叫“康福飯店”,位于城中心的老小區通天街,交通非常便利,出門兩分鐘就能坐到地鐵,附近公交站更是一把抓。
便利的交通和城中心的位置,原本的優勢,如今卻轉變成了讓蕭末心急如焚的劣勢。
因為昏迷發生的時間段正是下班高峰,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密集到恐怖的地步。直到20:15,花了比平時多出一倍的時間,蕭末才帶着小孩趕到通天街地鐵口。
通天街是老住宅區,道路原本就狹窄,這時再加上一路倒滿的行人和歪七扭八的各種車輛,連摩托車都無法在其中穿行。
站在通天街與鐘山南路的交界處,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見,一輛大馬力、高配置的野馬三廂轎車在人堆中沖出了一條歪斜的肉泥血道。
車主似乎在昏迷時踩到了油門,車子沖出去将近三百米才撞在牆上停下。車頭已經撞扁,裏面的車主十有八九已經失去生命。而這輛車路過之處,生命就像稻草一樣被收割砍伐。
除了這輛野馬,肇事的車輛還有很多,通天街此時真的變成了“通天”街,只是這條街的慘象看着更像是通向地獄而不是通往天堂。
黑色的雨水混着鮮血流入下水道。
陰溝蓋子和下水道溝渠上塞滿了各種垃圾,其中有疑似人類的肉塊和內髒的凝結物夾雜在那些垃圾中。
蕭末摘下頭盔,“嘔!”單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情痛苦到扭曲。
小孩也摘下了頭盔,比起滿地死人,他似乎對天上掉落的雨水更感興趣,甚至還仰頭張嘴喝了幾口。
污染?死亡?雪裏紅根本不在乎,如果他真的能死掉,他倒要感謝老天了。
受傷的人們不知疼痛,摔倒的孩童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缺胳膊少腿的人比比皆是,肚腸流出、身體斷成兩截的人都能看到。
路燈太亮,把一切都照得太清晰。
蕭末不知道,他已經淚流滿面。如果磕頭能挽回這些人的生命,他一定一步一跪一叩首!讓他做什麽都行!
沒有辦法繼續前行,兩人只能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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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