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同居”這件事,杜弘然交代了三點,可謂面面俱到。

首先,徐文每周過來住幾天,杜弘然幫他想好了不回家陪爸媽的理由。

“你就說年底了,公司要求進行培訓,需要統一作息。”杜弘然想了想,對徐文說:“你不需要過來的時候,按時下班回家和二老吃飯。”

徐文點頭,心想杜老師不動聲色都計劃好了,騙自己的時候還那麽一本正經,“老師,那我一周來幾天?”

杜弘然拿不準,不想與唐雨柔兩個人相處,免得吵起來:“這個到時候再看。”

其次,唐雨柔回來待一段時間,不會太長,不會太短。杜弘然的客房是她的落腳處,而徐文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她哄開心。杜弘然摸着徐文的鼻子讓他機靈點,別掉鏈子。

“好的,是不是她高興了,就不會盯着咱們——”

“不是,她高興了就會一直盯着你,就不會找我麻煩。”

“哦......好,好的。”徐文點頭,又說,“我覺得她挺好相處的。”

杜弘然不以為然,哼了一聲,“能勸走,就別留她。”

徐文回想唐雨柔對杜弘然的高密度輸出吐槽,一下就全明白了。杜老師能整治學生和員工,可面對自家妹妹有些束手無策,只能利用徐文轉移火力點。

“那我要是沒辦法勸她走呢?”

“送不走就給她多安排點娛樂活動,省得我耳根不清淨。”

徐文想了想,問:“那她要是問我怎麽一周只有幾天在這裏,怎麽說?”

“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嗎,實話實說,剩下時間你在家陪爸媽。這還用我教你?”

徐文搖頭,心中感謝老師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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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也是最重要的。

徐文認真聽着,眨了眨眼睛,“最重要的是什麽?”

杜弘然攬住他的後頸,湊到他耳邊低語:“搬過來住,有一個規矩。”

徐文點頭,一個字都不敢拉下,“好,什麽規矩?”

“在這屋裏,你穿什麽由我決定。”

徐文耳根子熱了,心口熱了,身子也跟着熱起來。他吞咽口水,側頭湊近杜老師,試探性的讨好說,“那,那就都聽您的。”

徐文一邊整理從洗衣機裏拿出的衣服,一邊聽着杜弘然的“約法三章”。杜老師說到最後一點,徐文正巧疊好一件白色T恤。

“要不,現在就試試。”杜弘然抓住徐文的腰往沙發裏靠,解開他的襯衣扣子,“就穿你手裏的T恤。”

徐文抓着T恤,另一只手則擋在杜弘然胸口,“老師,您正經一點,我衣服還沒整理好呢。”

杜弘然摟着他來回揉捏,雷聲大雨點小,最終還是松開他,拍着徐文的屁股讓他離開。

徐文逃過一劫不敢多留,回家之後就按照老師給的理由跟爸媽報備。

二老一聽是工作需求,沒多想就答應了,還跟徐文說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徐文回自己房間收拾東西,将衣櫃抽屜裏的結婚證和房産證拿出來看了看,然後又塞到了抽屜最底下,免得爸媽發現。住在一起之後,會不會和“結婚”的狀态可能更近?

徐文忽然間有了些期待,他重新将結婚證拿出來,塞進自己的行李箱。

不知是否有用,可帶着總沒錯。

徐文行李沒收拾好,沈季仁的電話打了過來,對方開門見山問,“在做什麽呢?你晚上吃的什麽啊?”

徐文清了清嗓子,有些局促,“謝謝您的關心,我晚上......沒吃什麽特別的。”

沈季仁打電話為了道別,“我明天要回去了,公司突然有點重要的事情。”沒等徐文開口說話,沈季仁又說:“還說這幾天跟你一起吃飯,現在看來是沒機會了。”

徐文連忙表示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同時,他祝沈季仁一路順風,連連道謝,感激沈季仁願意簽約,願意幫助訊然。

沈季仁在電話那端沉默片刻,最終說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喜歡白收人的‘感謝’。那天在工廠裏遇到你,我覺得你挺有意思。你走了之後我想幫你,我問了工程師。他們評估之後認為調整生産線給你們打樣,需要很多前期準備,不劃算。”

徐文聽出畫外音,拿着手機愣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們杜總那天給我打了電話,談了不少接下來的合作可能性,順便提了一句你們項目遇到些問題,需要一個周末的時間。”

明白了。沈季仁說到這裏,徐文全明白了。當初他聽于徹分析的頭頭是道,以為自己能為訊然帶來更多的合作,卻沒想從頭到尾對方的面子都是賣給杜弘然。杜老師主動打電話談合作,沈季仁即使和他不對付也絕不與錢為敵,專門跑一趟訊然,以行動釋出善意。行業裏,禮尚往來是常态,等以後戰略合作達成,傳出去也是一段美談。

徐文以為一切都是自己求來的,不知原委,一而再再而三對沈季仁道謝,這才引起對方的解釋。末了,沈季仁又說:“不過我确實也想借機與你相處一下,合約也想簽給你,這些都不假。”

徐文沉默好幾秒,心中有些難過,同時也感慨萬千。杜弘然要來了時間,卻讓徐文在師兄弟面前記功勞,還誇他“辛苦”。說到底,一切都是老師給的,而徐文在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随波逐流。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得謝謝您。”徐文回過神,禮貌客氣的說:“要是後續有其他的合作,對咱們都是好事。”

沈季仁笑了一下,也不藏着掖着,“我們很快還會見面。這周末我會再過來一趟,參加行業年慶。那活動,你知道嗎?”

每年年底,整個芯片及語音算法行業都會有多場大型“交友”會,以技術研讨交流為契機,為上下游公司提供達成合作的機會。訊然每年都會參加本市的酒會活動,今年也不例外。

“知道。”徐文盤算,若是沈季仁出現,那勢必會引來很多算法公司與他套關系、拉近乎,一定盛況空前。

每年的活動,杜弘然都會親自去,據說去年連貴人事多的合夥人井總也出席了。徐文入職第一年,充滿幹勁,自然想見識一下大場面。可據說能陪杜弘然去的師兄,不是手裏握着幾個重要項目,就是已經擁有自己的供貨商。徐文就是個蝦兵蟹将,叫不出名號,哪兒輪得到他。年慶這事兒,和徐文沒關系,他壓根沒多想,連問的資格都沒有。

況且,徐文周六一早要去機場接唐雨柔,而活動是周六晚上,時間也不合适。

周三,訊然辦公室裏傳出些流言蜚語,和闫成益有關。

消息不知道哪裏來的,總結下來一句話:訊然不會再與闫成益進行任何合作。

徐文聽到這個消息大吃一驚,周圍其他師兄弟也在低聲議論,“不可能吧,這麽突然?之前項目出問題,不就是闫師兄給咱們調出的時間?”

“你沒看到合約細節?闫師兄不光給咱們讓了廠家工期,還加塞了好幾個産品,壓低了價格。”

“可是杜老師這些年順水人情給了不少,怎麽現在突然......”

“平時占便宜就算了,咱們項目出問題的時候還這麽黑心,老師怎麽可能高興。”說話的師兄正巧負責與闫成益合作的項目,對于訊然長時間“讓利”滿腹怨氣:“早就應該停止合作了,合作越多,損失越多。”

“你說,如果沒有闫師兄主動給咱們讓出時間,杜老師能解決嗎?”

“你看那幾天咱們着急的時候,杜老師慌了嗎,着急了嗎。”

“那杜老師簽約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以後不再合作?”

“可能吧,誰知道呢。”

辦公室裏說起闫成益,徐文的思路跟着走,仔細想了想後發現他有段時間沒去杜老師家裏了,好像從兩人在小區中“狹路相逢”之後,就再沒出現。

徐文怎麽知道的?他一周去杜老師家裏三次,打掃衛生的時候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人得多無聊才會盯着這種細節?徐文不是無聊,是計較。

按照杜老師的話說,這叫“小家子氣”。但沒辦法,徐文就是眼裏揉不進沙子,多一粒灰塵都得記得許久。

辦公室的流言蜚語絕非空穴來風,徐文整理了這幾年與闫成益相關的項目,而後杜弘然給他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去對接其中幾個項目涉及的上下游公司。

說白了,闫成益這個牽線人即将退出與訊然相關的舞臺,他留下的那些“線頭”也需要有新鮮血液去收拾規整,安排妥當。

中間人被一方開掉,只要生意繼續做,對方公司大概率不會有異議。杜弘然讓徐文去接洽,言外之意,以前能給闫成益的,現在都能給徐文。

至于徐文能不能像闫成益那樣得心應手,就看他的能力了。

師兄弟問,杜老師簽約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以後不再合作?

恐怕不止,杜老師簽約的時候就已經想好讓徐文取代闫成益。

杜弘然用一通電話交代了所有事情,簡單輕松。

或許所有事對杜弘然來說,都是一通電話就能解決。他打給沈季仁,徐文得到了從天而降的功勞,連直屬領導于徹都對他連連稱贊。諷刺的是,杜弘然從頭到尾沒提及過,看樣子也不打算提,任由徐文沉浸在卑微的成就感中。換做他人,或許會覺得欺騙,覺得被杜弘然玩弄于股掌之中,被這老流氓羞辱看笑話。徐文在知道真相後,亦有類似的情緒作祟。

可社會就是叢林法則,沒有資本,沒有出身,若是還将上位者給予的機會嗤之以鼻,那當真不識時務。

厲害的博士生導師喜歡把自己的想法送給學生,讓他們以一作發表高水平的期刊論文。可學術圈的人都知道,一篇論文的質量和高度往往由挂在最後的那位作者決定,因為那才是重量級的。杜弘然在學校是這樣,待到公司,依然這樣。

徐文想到這些,心中難免滋生苦澀,像是斷了弦的琴再無力譜曲,像是美麗夢幻的泡泡被一下戳碎。可他并不覺得虛假悲怆,亦沒有自怨自艾。

父母生活在自己身邊,每天等着徐文一起吃完飯。這一切,很真實。

當初三天跑了幾家工廠,接代的員工紛紛感慨徐文吃苦堅持,表示現在幫不了忙很遺憾,以後一定要合作。那些話,很真實。

徐文自上學開始便努力刻苦,工作之後更甚,每一份汗水都不會因為杜弘然給予得機會而打折。他的努力,刻在性格裏,很真實。

“老師。”徐文拿着電話,喃喃開口,最終只說了幾個字,“我會把事兒辦好。”

杜弘然的給予曾讓徐文無所适從,他也曾站在杜弘然的樓下恍如做夢。徐文覺得夢早晚會醒,覺得交易別扭下作,覺得自己配不上。

可這一瞬,徐文忽然感覺到心中的坦然,他想起杜弘然與父親握在一起的手。倏得一下,他只想更加努力,從而配得上這些機會。若是某天真的失去了,那也不枉曾經得到的一切。

萦繞在徐文心口的大石喚作“自卑”,在杜弘然與父母前面那天重重砸了下來,摔得粉碎。徐文經歷了片刻的窒息,而後竟發現有些東西開始愈合,某些部分的自己得到和解,還有些不可名狀的種子生根發芽。

挂電話之前,徐文鄭重其事,以從未有過的認真對杜弘然說,“老師,謝謝您。”

許是聽出徐文聲音中的情緒,杜弘然一反常态,既沒有與他耍流氓開玩笑,也沒有敷衍了事。他壓低聲音,回答道:“去吧,有什麽不清楚的,問問公司裏相關的那些師兄。記住,別瞎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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