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洗尾巴

“尾巴……”

桑葉的餘音旋繞在空曠安靜的山頂上，伴随着陣陣吹拂而過的清風,清晰的傳遞到了寂川的耳朵裏。

桑葉瞅見他的雙眸微微睜大,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得了話,睫毛不斷顫抖着，才開始反思自己剛剛的話裏是不是多有冒犯。

她雖然暫時沒想到哪裏不妥，但還是配合着龍崽低下了頭，花了一秒鐘時間思考她剛剛那句話裏有無什麽特別的含義。

——或許，是因為他那殘破的尾巴？

想到前幾日晚上，因為沙啞粗糙的聲音被聽到、便倉皇躲避的小怪物，桑葉覺得自己大約是找到了真相。

她唇邊微微漾起一絲笑意,雙眸也堅定起來,她是不會嫌棄他尾巴髒的！

桑美人明顯沒有堪破某條龍崽的小心思。

他的震動才不是因為擔心她嫌棄他的尾巴,而是……

這個人類怎麽能這樣淡然的說出要摸雄性的尾巴這種話！龍族的尾巴……

龍族的尾巴，是……

血液流動加快，紅暈一點一點的蔓延上俊美的面頰，“演技精湛”的小怪物卻沒辦法遮掩住面頰上的紅色。

他被桑葉的這句話打蒙了，甚至當他看見桑葉再度擡起,隐隐堅定了許多的雙眼時,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應對,只是呆愣愣的坐在那兒，像傻了一樣。

“你且放心，我會很輕的。”某些方面十分憨直遲鈍到令龍發指的桑·葉子,根本沒發現寂川在糾結什麽,她堅定的說着這種很容易讓龍崽誤會的話,溫熱柔軟的手掌便趁龍不備小心的從尾巴尖那兒覆了上來。

小怪物的尾巴觸感并不是桑葉一開始預料的那樣，反而滑溜溜的，鱗片相接的地方有一些粗粝的沙石和泥土卡在縫隙裏。

他尾巴上還有一些傷口暴露在空氣裏，因為沾染了泥水，看起來像糊在一起的腐肉，靠近些還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并不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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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葉一開始見他反應激烈，還起了一兩分逗弄他的心思，但她看見那些傷口之後，便一心只想将他治好。

出乎桑葉意料的是，小怪物這次特別的乖，按理說治療應該會很疼的，但他從頭到尾除了不斷顫抖外，并沒有躲避、也沒有發出難以忍耐的喘息。

小怪物的懂事讓桑葉子感覺到安慰，她凝下神，處理的更溫柔仔細。

指腹流淌過細流，小心翼翼的避開傷口，沖刷幹淨那些沙子和泥土，另一只手上掐了一個治愈法訣，順着細流一寸一寸的移動。

桑葉的掌心并不是特別的滑嫩，她常年練劍，手指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其實這層繭是可以去掉的，只是桑葉一直不太在意這些。

當等她将小怪物的兩條龍尾仔細的洗幹淨之後，治愈法訣也已經順便将她手上先前被震裂的虎口和老繭一并治好了。

為了防止小怪物繼續把雙尾弄髒，桑葉想了想，從儲物袋裏選了一匹材質柔軟的布，撕開後小心的将寂川的雙尾包裹住了。

“好了。”桑葉小聲的低喃了一句，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小怪物聽的。

她擡起頭，發現小怪物不知道什麽時候擡起了手掌，遮住了他精致漂亮的臉。

但桑葉彎起唇角笑了下，并不打算同他計較。

她淺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內傷，看了眼害羞到不願意放下手掌的小怪物，猶豫了幾秒，還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因為過度興奮·刺激到說不出話·怪物雙鳍微動，他渾身血液沸騰，心口那一團拼命壓抑的情緒還是被桑葉這句話點燃了。

像荒野迅烈蔓延開的烈火，越燃越烈，直到将他整個吞沒。

額頭傳來無法忍耐的癢意，誘形期的疼痛漸漸變得微弱，有什麽東西順着他還帶着鱗片的額角，一點一點的伸展而出。

在觸碰到額角上蔓延出來的東西之後，寂川長睫輕顫，垂下了雙手。

他長角了。

滿臉是血，更難看了。

她會讨厭麽？

燃起的情緒和第一次被觸碰尾巴的刺激與興奮都像被億桶冷水澆滅，寂川好看的雙眸在一片蔓延開的血色裏，顯得有那麽點兒沮喪。

桑葉倒是沒想到自己只是問了一下小怪物的名字，倒是把他額頭上的角給問出來了。

但寂川難得沒有掩飾本性，露出的頗有些猙獰意味的表情，卻也根本沒有吓到桑葉→_→

她擡起手臂，伸出光潔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撩開龍崽海草般糾長的頭發，動作很輕，聲音比平時多了一些笑意，“……你的角，很漂亮。”

桑葉是真的覺得小怪物額頭上兩個彎彎的小龍角很好看，晶瑩剔透，流轉着燦爛的光澤，材質很奇特，但很襯皮膚。

她才不會相信小怪物是人面魚，看他的尾巴和小龍角，怎麽也是……人面龍吧！

寂川渾身輕顫，偏過了俊美的面頰，第一次失去了在桑葉面前繼續表演的**。他甚至沒辦法再彎起唇角露出譏諷的表情，不知道是他面前的這個人類過于虛僞滿嘴謊話，還是因為她的眼睛有問題。

不然為什麽，她會覺得……

覺得他這被無數村落、甚至海底鲛族認為不詳的魔角，許以這樣直白的誇贊。

桑葉見他只是偏過頭不說話，什麽都不解釋，長發上還沾着點柔軟的鴨絨羽，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小怪物靠着樹根，明明天邊依舊遍布烏雲，隐隐有着雷光閃過，她的傷勢也沒有好透，體內的靈氣依舊沒有回複完全。

可随着陣陣帶着寒意的秋風吹拂而過，桑葉卻感到十分的放松。

那些亂七八糟的俗事，在小怪物偷偷擺弄的雙鳍下，似乎都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塵土，被輕輕吹散了。

有多久，沒有這麽輕松過了？

桑葉撓了下面頰，唇邊帶着放松的笑意。她不知道小怪物為什麽對名字毫無反應，結合先前他的奴隸經歷，心底漸漸湧上了一個極為可能的猜測——

莫非，小怪物是沒有名字麽？

剛剛輕松的一些的心口漫上了一絲愧疚和柔軟，桑葉沒有繼續提這個話題，而是站起了身，朝依舊“裝模作樣”、看起來十分“傷心”的龍崽伸出了手：“回去吧。”

寂川眼珠轉了轉，微擡起頭，視線徑直落在了桑葉帶着笑意的臉頰上。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樣明顯的笑意，唇角彎着，看起來好像、就好像和他這種邪惡殘暴的怪物說話，是一件讓她很高興的事情一樣。

但他是絕對不會因為這個人類這樣淺薄的笑意，就對她改變印象的。

龍崽發狠的在心裏想着，額上那兩個彎彎的小龍角，卻不知為何閃起了亮晶晶的光，柔軟又溫暖。

為了配合桑葉這個“無恥”、“虛僞”又會“勾引龍”的人類，寂川大人只好勉為其難的裝作十分柔弱，安靜乖巧的被桑美人帶回了竹屋。

介于某個人類的“狡猾”，龍崽一路上只能被她拉着手，體溫飙升，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幾個小紙人按在了凳子上。

“我去下廚，你在這兒休息吧。”桑葉說着，從儲物袋裏摸出了一本彩色繪本，塞到了小怪物手裏——

很久以前她外出執行任務時，路過一個小山村，趕跑了在當地作威作福的山羊精。當地居民為了感謝當時還不過十一二的她，便贈了她一個繪本。

這麽多年她閑來無事便會将其拿出來翻翻，上面記載了不少民間的志怪故事，倒也有趣。

雖然桑葉不确定小怪物能不能看得懂字，但上面的畫面也還是有意思的。

由于桑葉的态度過于自然，以至于龍崽沒反應過來她其實是在把他當小孩子哄。

骨節分明的手指碾着那單薄的繪本，寂川低着頭，一瞬間不知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憤憤不平還是哭笑不得。

翻開第一頁，上面畫的是一只肥啾嵌着小草，将的是一個被意外救下的小鳥妖報恩的故事。

他擡起狹長的雙眸，凝着桑葉半阖上的門，唇角微勾，漆黑的眉宇下隐隐有星輝閃過。

……

桑葉檢查完山上的禁制後，召喚出小七和小八，便徑直朝着被小怪物毀了大半的廚房走去。

——她養的那些靈鴨都是很有用的，就算被咬死了，也要發揮它們肉質美味靈氣充沛的優點，在她的肚子裏死得其所……

雖說桑葉平時對很多事情都不太傷心，修士不需要吃五谷雜糧、滿足口腹之欲，但桑葉之前的人生過得實在是有點悲慘，在修煉和任務之餘，她為數不多的愛好便是下廚了。

難得有還算新鮮的靈獸肉，便不必做成紅燒鴨口味的辟谷丹了。

桑葉從儲物袋裏掏出了充足的配料，打算給廚房裏的那只靈鴨“沐浴一番”，她已經根據小怪物臉上的鴨毛想到了鴨兄可能死狀凄慘。

但當她掀開鍋蓋，看見幾乎被用牙齒全部撕扯開的鴨兄，還是忍不住默了兩秒。

小怪物的野性很強，把獵物撕成這樣大概只是本能？

桑葉一邊處理鴨子，一邊在心裏默默的幫小怪物想好了借口和理由。甚至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原本幾乎封閉的情緒和對旁人一視同仁的冷漠，早已經在寂川那兒，破了好多回戒了。

金丹期的修士處理食物十分快捷方便，桑葉将鴨肉和鴨骨分離，做了一菜一湯，又蒸了一竹筒的靈米才停手。

等待的過程中她也沒有閑着，一邊療傷一邊打算好了未來的行程——

無論如何，雷劍宗于她，都不再是一個好地方了。

事不宜遲，一個時辰後，他們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