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如今剛八月初,離月中還有些日子。

阿忘從宮裏回來,手裏拿着個用暗紅色錦布包裹着的長條物件,上面墜着的明黃穗子随着他走動而前後晃動。

“這是什麽?”阿貴眼睛尖,看錦布是宮中之物,一臉恍然,神色揶揄的看向翎陌,故意大聲說,“這是陛下送給咱們主子的回禮吧?”

真是女有情男有意,互相借着禮物表達愛意啊。

阿貴心裏甜滋滋的,覺得磕這兩人的感情比自己讨着夫郎還讓人上頭!

阿忘點頭默認她的話,雙手捧着長條遞到翎陌面前,垂眸颔首道:“殿下,陛下回您一把劍。”

翎陌送的是男子家會喜歡的稀罕玉石糕點,宋景就回她一件女人都不會拒絕的兵器,左右挑不出毛病,不會讓她虧着。

翎陌扯開錦布,露出裏面宋景送的禮物。

的确是把通體漆黑的劍,劍身花紋簡單又利落。

她指腹頂着劍柄稍微推開一寸,裏面銀輝寒光瞬間溢了出來,銀色劍刃映出翎陌的眉眼。

疏離淡漠。

阿忘離的最近,在利刃出鞘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劍本身的肅殺之意,頃刻間整個人猶如置身于月夜寒潭之中,哪怕是習武之人,心尖也止不住的微微發涼。

幾乎是無意識的呢喃出聲,阿忘沉聲說了句,“好劍。”

“的确是把好劍。”翎陌收回手指,劍“唰”的聲瞬間入鞘。

她神色有些淡,瞧着不像收到禮物後該有的樣子,随手将劍擲給阿忘,“畢竟是寒月。”

“寒月!”阿貴對兵器向來不熱衷,但“寒月”還是聽說過的。

名劍都有自己的名字,寒月就是。

阿貴這才從阿忘手裏拿過劍認真打量,“本朝第一名劍,傳言藏于宮中數百年,陛下真是大手筆,随手就給您送了過來。”

翎陌雙腿交疊,手肘抵着椅子扶手,指尖撐着額角,嗓音慵懶,漫不經心的說,“是啊,陛下真是太客氣了。”

她這個陰陽怪氣的樣子明顯就是不高興了。

阿貴抱着劍仔細的想了下,瞬間了然。

自家主子這是覺得小皇帝跟她見外了。

真是女人心猜不透,全因胸前肉太厚!

阿貴替小皇帝冤枉,佯裝随口感慨,“陛下既然舍得将這珍藏百年的名劍說送人就送人,一定是因為人比劍還珍貴。”

翎陌神色微動,姿勢比剛才坐的直了些。

阿貴撇着她的小動作,心裏悶笑。

外人眼裏吃人不放鹽的煞神攝政王,其實身邊親人甚少,她不懂感情。

阿貴跟着翎陌數年,還沒見她摸過男子的手。

這樣的主子也許睡人是把好手,但肯定不懂男子的心。

王府日後能否人丁興旺全靠自己了!阿貴覺得使命在召喚,需要她的時候到了!

阿貴啧啧出聲,舔着臉笑嘻嘻的問翎陌,“這劍主子您若是看不上,就賞給屬下吧?從此我為您肝腦塗地哐哐撞牆!您讓我攆雞我絕對不打狗。”

翎陌問,“如果我不給你,你就不為我肝腦塗地不為我哐哐撞牆了嗎?”

“那肯定不會!”這種要命題,阿貴向來回答的毫不猶豫。

翎陌挑眉,沖着阿貴伸手,“那不就得了。”

既然不給也有同樣的效果,那她為什麽要浪費東西?

阿貴撇嘴,臉上做出幽怨的小表情,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劍捧着遞過去。

翎陌拿起劍便起身擡腳往後院去,看那方向分明是要去鴨圈挑根合适的鴨羽給它配只劍穗。

老虎一走,阿貴就抖落起來,她覺得自己擔負着振興翎氏家族的重任,整個人都高大了起來。

結果轉身就看見阿忘臉色有些古怪,“怎麽了,你也看中了那把劍?”

她笑,“別想了,這東西從今以後不會離開主子的身了。”

阿忘搖頭,“殿下的東西屬下怎敢肖想,我只是有件事情沒想明白。”

阿忘擰着清淺的眉,不解的問阿貴,“我發覺自己每次進宮似乎都不受陛下待見,可自我反省又找不出任何錯處。”

他問的很認真,“陛下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亦或是其實對殿下有不滿,平時沒有表現出來,只有在我面前才不屑掩藏?”

想到這種可能,阿忘神色微冷。畢竟上次的刺殺就是小皇帝派人所為,主子身上的傷至今還沒痊愈。

阿忘做事細心謹慎,翎陌每回着人進宮都是讓他過去。

身為攝政王身邊的唯一一個雄性,小皇帝能喜歡他就怪了。

小皇帝忍那麽多次沒為難阿忘,顯然已經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了。

阿貴說,“這事不怪你,”她昂起頭,目光遠眺,雙手背在身後,語氣老道深沉,“怪她不懂他的心。”

誰?誰不懂誰的心?

阿忘被說的滿臉茫然,一時間眉頭擰的更深。

如阿貴猜測那般,翎陌本來是打算給寒月配個劍穗的,後來細想,自己手裏的劍向來見血,又不是配飾,要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有何用?

翎陌捏着挑來的鴨羽,轉手遞給阿忘,讓他着人做成腰墜,她明日早朝時佩戴。

這是宋景繼位後的第一個早朝,翎陌要過去給他壓陣。

雖說宋景聽政過數次,可站在下面聽跟坐在上面下決策可是不一樣的感覺,翎陌怕他應付不來。

阿貴站在翎陌身後為她整理朝服,翎陌伸開胳膊方便她動作,餘光往後撇的時候,無意間看見自己挂在床頭的劍,示意阿忘取下來拿給自己。

阿忘遲疑一瞬,還是把劍給她拿過來,說道,“殿下,這是您回京以後的頭次朝會,大臣必會提及讓您交還兵符之事,您若持劍上殿……”

“我若持劍上殿,她們肯定不敢多言。”翎陌勾唇,接過劍挂在腰上,心裏想的是,若是宋景真開口跟她說要,她給就是。

全當給他立威了。

外頭晨輝映亮一片天地,擡眸能看見皇宮的角樓。

阿忘躬身撩開轎簾,翎陌坐進去。

·

皇宮帝王寝宮裏,阿芽沉默不語的給今日上朝的陛下整理衣物,底下侍從見他臉色便知道今日的陛下又變成脾氣古怪的那個了。

大概是一年前起,他們這些人就發現陛下有些奇怪,盡管他露的馬腳不多,可還是被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看出來。

世人都說宋家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報應在了子孫後代身上,導致陛下的皇女皇子們總會生各種各樣的病。

莫說會時不時的換種性格,就連癫狂咬人要喝血的都有,只要太醫不說什麽,他們這些底下伺候的哪敢多言。

時間一久,他們就習慣了,換成哪個,就按哪個的習性伺候。

這個性子的陛下明顯不喜歡他們這些男子卑微的上前服侍,可後宮除了侍衛,不允許有女人進來,更別提讓她們伺候了。

所以他們沉默做事,極少開口惹陛下不快。

陳泯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左右打量,眉頭不悅的皺緊。

宋景的容貌生的太過于柔氣,看着沒有不怒自威的氣勢,哪裏像個君主?

他讓人給自己畫了兩道眉,眉尾飛入鬓角,瞧着比剛才威嚴多了。

陳泯還算滿意的擡腳往大殿方向去,迎着晨輝微微眯眼,今日他就要正面迎上翎陌了。

若是換成私下,陳泯不想看這個女人一眼,可今日不同,他等了那麽久,可算是等來了今天。

陳泯腳步輕快,身上暗紅色龍袍衣擺翻飛,上面滾邊金龍随着他的動作在銀線繡的雲團裏吞雲吐霧。

随着阿芽一聲“陛下到”,殿內本來交頭接耳的百官瞬間按照文武兩列分別站好。

陳泯大步走過來,一甩衣袖手背身後立于龍椅前,垂眸看着臣服于腳下的百官們,壓抑了一年的心總算舒暢了。

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陳泯享受了片刻,才擡手壓低嗓音,低沉緩慢的說道,“起。”

他兩臂分開搭在龍椅把手上,等他坐定,禮部尚書出來啓奏,說攝政王翎陌還未到。

今日是新帝頭次朝會,翎陌居然就遲到了,不愧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

陳泯臉色陰沉下來,還未等他發作,殿外就有啓禀聲響起,說,“攝政王——到!”

橙黃朝陽下,翎陌背對光亮,腰間配劍,一身黑紅色朝服,點綴着雪白鴨羽吊墜,擡腳緩步走來。

她氣勢太盛,一時間朝內百官腰背微彎不敢擡頭多看。

若不是陛下就坐在龍椅上,她們險些跪下臣服。

陳泯下颚緊繃,手指攥緊掌心下的把手,原本明媚的心情因為翎陌到來瞬間蒙上陰霾。

她比自己,還像帝王!

翎陌目光越過衆人落在陳泯身上,本來以為能看到雙清亮驚喜的眸子,誰知道卻對上雙漆黑發沉的眼睛。

翎陌腳步瞬間頓住,隔着衆臣跟坐在龍椅上的陳泯搖搖對望。

兩人交手過一次,對彼此都是印象深刻恨的咬牙,哪怕一年沒見,也不會忘記。

翎陌眸光沉下來,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的落在腰間的寒月上,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她竟沒想到,這東西還在宋景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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