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壽宴

8月27日 星期三 晴

站在離酒店幾步距離的地方,我看着人來人往的門口,不想走進去。

前天晚上突然收到爸爸打來的電話,說今天奶奶過壽,讓我一定要回來。我不想回去,但還是答應了。

接着就是跟林間請假,上網訂車票,然後把原本跟葉艾沈約好的搬家時間推後,至少要等我回學校以後。

我和葉艾沈本來約好今天把各自的東西從學校搬到租的房子裏的,但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把一切都打亂了。葉艾沈問我要不要他陪我回去,我拒絕了。如果是他自己想要回家看看,我當然很樂意他和我同行,可是如果只是為了陪我,那我想沒有這個必要。我有什麽需要陪的呢?

沒有訂到白天的汽車票,我只好選擇了夜晚的火車。在火車上搖搖晃晃呆了一個晚上,淩晨五點左右到的南城,然後坐了一個小時左右的客車回到了家。在床上補了一會兒覺,起床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就急急忙忙地往辦壽宴的酒店趕過去。

我倒是想要等壽宴差不多快開始的時候去的,可是,爸爸一直打電話過來催促,不得已,只好撐着困倦的身子跑過來了。

我不想進去,一想到進去以後就要面對那些親戚的各種詢問和奶奶讨厭的臉色,我覺得我的胃就有點疼。

我嘆了一口氣,還是走了進去。

我牽起笑容和親戚們打招呼,找到爸爸後跟他說我到了,他讓我去奶奶面前為她賀壽。奶奶坐在酒席前方的椅子上,周邊有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在跟她說話,想必都是些祝壽的吉利話。我走過去,喊了聲奶奶,然後就把從網上搜到的賀壽成語說了幾個,完了之後就自覺的走開了。

有點可笑,我跟她說話的時候周圍的人都在誇她有個孝順的孫子,她看了看我,然後笑着和別人客氣說些謙虛的話。難得她對我笑,只可惜是因為周圍有人不得不對我笑。我想,她應該是希望我和媽媽離她、離他兒子遠遠的才好吧。

不過,我才不呢。

我有點惡劣的想。

她不待見我,我也不待見她。她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她。她想讓我離她遠遠的,我也想她離我遠遠的。但是,偶爾看到她這樣不得不虛與委蛇,我就覺得有點暢快。

反正,我已經受夠看她的臉色了。

總有一天,我會如她所願不再出現在她面前的。但在這之前,還是先忍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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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一桌不認識的人的酒桌上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我不想去七大姑八大姨那邊看他們的那些嘴臉。确認了一遍回程車票上的時間,我安靜的坐在位子上玩手機。

飯後,過了一段時間,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我找到爸爸跟他說我要回學校了。

“這才呆多久,晚上還要吃飯呢,你現在就回去?”爸爸說,語氣裏滿含不滿。

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我離開,而是覺得我才來多久這麽快就要走了很不給奶奶的面子,他是對這個不滿。但是,我已經不想去管他的想法了。

“馬上要開學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我說。

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我轉身走了,然後乘公交車去車站。

公交車啓動離酒店越來越遠,我的心裏輕松了許多。

我以為我的生活本就該是這樣壓抑的,可是心裏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逃離。

車走走停停,我站在車廂裏面晃晃悠悠。在一個紅燈面前,司機剎車,我沒站穩一下子撞到了旁邊的人,連忙跟人道歉。

“巫梓?”旁邊的人擺手跟我說沒關系,随即略帶猶疑的叫了我的名字。我這才擡頭看向對方,試探性的喊道:“王樂睿?”

“真是你啊,”王樂睿有點驚訝,“好久沒見了,差不多四年了吧。”

我點了點頭。

我之前有看到他,覺得他很眼熟,但又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王樂睿。他長高了,褪去了之前的幼稚和青澀,變得成熟了起來。而且他還戴着一副眼鏡,初中時候的他是沒戴的,所以我一時有點不太能确認。

等到我們倆在同一個站下車并向同一方向走去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們倆都是要去車站。

“我回學校,你也是?”王樂睿疑惑,随後就自我解釋起來,“也是,現在是開學時間嘛。”

我和他排隊取完票後,朝着各自的候車區走去。我是在一號口,他三號口,方向剛好相反。在前方的分叉口,我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我想問問他當年未說完的話到底是什麽。我以為我忘了,但看到他我又想起來了。雖然可能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或許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了,我還是想問問。

“哦……”王樂睿似乎是想了起來,“你是問那個啊……”

我本以為他接下來的話會是給我講那段話到底是什麽,結果他話鋒一轉,問起我現在還和葉艾沈有聯系沒有。

我告訴他我們還保持着聯系,而且在同一所大學讀書。

“那你們倒還真是有緣分。”他輕笑了一聲,然後說道:“巫梓,你知道初中那會兒我是怎麽看你的嗎?”

“不知道。”我說。

“那個時候啊……其實我還蠻讨厭你的。”他說,“我和你一樣,成績都在中上游,但是偏偏每次你都是在我前面。我自問我不比你差,更比你刻苦,但奈何你卻總是壓我一頭。而且,你還常常和萬興桦、葉艾沈他們去玩,按道理來說你應該在我後面才對,但事實卻總是相反。所以,那次你的成績難得比我低,我其實有些幸災樂禍的。”

我沒想到王樂睿是讨厭我的,我以為我雖然和別人不太合得來,但應該也算是無感的那種。原來,我被人讨厭着啊。

“其實我是嫉妒你,這也算是很常見的心态。看到學習比自己好的人,會很羨慕欽佩,也會有嫉妒。正是有了這些情緒,大家才能奮起追趕優秀的人,才會進步。”王樂睿無所謂的說,“你不是想問我當初我想說什麽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那天我其實想說的是‘還不是因為你和葉艾沈心思沒放在學習上’。”

這句話我不能認同,我自認為當時我除了學習其他的都沒想,和葉艾沈在一起也是學習的時候多。我可以保證自己是有在很認真的學的,當然,葉艾沈也是。

見我不服氣,王樂睿說:“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反正我就覺得看着你倆的時候怪怪的。你倆關系也太好了吧,說是連體嬰兒也不為過。就算是死黨,但關系好成那樣,各種噓寒問暖,陪吃陪聊,兩個男生膩歪成這樣你們都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和葉艾沈有嗎?我和他,不過是很正常的在往來。當然,或許我有點不自覺的依賴他也說不定,但也不至于像王樂睿說的那樣膩歪吧。

忽然,王樂睿有點惡劣的笑了笑,說:“當時不太懂,但上大學後見識的多了,也就漸漸懂了。其實,你們倆……”王樂睿湊到我耳邊小聲的對我說:“是同性戀吧?”

看到他的笑容,我忽然覺得他很陌生。

我真的認識他嗎?

他說的什麽我完全不明白。

他說完之後就站直身體,不等我說什麽就朝我道了聲別走了。

我走到候車區,手裏拿着車票摩挲,腦子裏渾渾噩噩的。跟着廣播引導,随着人群經過檢票口,上了車,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來,系好安全帶,然後靠着椅背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夢境支離破碎,我夢到了小學的時候和葉艾沈玩耍的場景,他沖我招手讓我過去和大家玩捉迷藏。我走過去趴在樹上蒙着眼睛數數,數到一百後睜開眼睛想去找他們,卻發現站在了一間空房間,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有點害怕,想找出口去找他們,可是這個房間連門窗都沒有。明明沒有電燈,卻是亮堂堂的一片。我喊着葉艾沈的名字,身後忽然傳來有人叫我的聲音。我以為是葉艾沈,可是轉頭一看,只看到那裏有面鏡子。我走過去,上面印出我的模樣,然後慢慢扭曲,變成了王樂睿的樣子。他帶着惡意的笑容,直盯盯的看着我,反複低語道:“你們倆是同性戀吧?”周圍響起了激烈的吵架聲和隐忍的啜泣聲,鏡子消失掉,我看到我坐在樓梯上伏在手臂上肩膀抖動。我知道我在哭。哭聲漸漸的變得大聲起來,最後變成了放聲大哭。我覺得葉艾沈應該就在旁邊,可是我卻沒看到。我想走過去讓自己不要哭了,卻發現自己動不了。我站在原地,感覺臉上傳來了某種溫潤柔軟的觸感。一剎那,似乎有什麽熟悉的場景在我腦海裏劃過,我還沒想清楚,房間卻瞬間變黑了,腳下的地面忽然崩塌,我直直的往下掉。黑洞洞的下落空間裏,葉艾沈認真的聲音響起:“我有喜歡的人。”我想叫人救救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最後我放棄了,想着認命吧,沒人會注意到我的,大家估計都是讨厭我的吧,沒人會喜歡我的。我放任自己下落,然後我聽到有人大喊我的名字,聲音凄厲:“巫梓!”

再然後,我醒了。

頭有點疼,腦子暈暈乎乎的,心口有點犯惡心。看了看窗外,發現車已經進站,再過兩三分鐘就可以下車了。

我背着書包,坐車回到了寝室。洗了澡,換掉染了一身汽油味和汽車尾氣的衣服,喝了一大口水,才好過一點。現在這個點,食堂已經關了,再過不久,宿舍樓也會鎖門了,寝室裏的其他人都還沒回來。我從書包裏翻出路上買的吃剩下的半個面包,吃了,然後刷牙上床睡覺。

我覺得王樂睿說的話是錯的。我和葉艾沈怎麽可能是同性戀?我們只不過是關系鐵一點。再說,葉艾沈有喜歡的人,雖然沒有表白,但也是有喜歡的女生,怎麽可能會是同性戀?

而且——

葉艾沈怎麽可能會喜歡我?

王樂睿一定是弄錯了。

或者,其實他是在開玩笑,只是我信以為真了?

反正,不可能是那樣的。

肯定不是。

回去一次,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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